宋宴初心里一空,想到倩儿,又望着元顺如此冷静的模样。
她的脑子空荡荡的,眼泪与动作都忍不住,一个巴掌先用力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声清脆。
元顺的脸上一阵滚烫,被打得有些懵。
沮丧、无助、且失望。
宋宴初已经泣不成声,“若被诬陷的人换做是、是你!我可知道,我也绝不会为了保保……保我去牺牲你们!”
没有下毒就是没有下毒。
她没有,倩儿也绝不会!
撂下这句话,她便哭着冲了出去。
元顺捂着脸,许久没有缓过神来,他的心仿佛哪里被掏空了一块,顿时什么都填补不上了。
他的面部抽搐了片刻,望着外头的天色,心里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渐渐的,他还是直起了身子,视线范围中失去了她,目色就变得如往常一样冷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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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打了一声雷。
不久,京城空中就开始下起雨来。
雨水不大,可打在身上冰凉得很。
宋宴初匆匆下了马车,就直奔承安王府的大门而去。
“蔺承安……蔺……”
她眼下能找的人只剩下他了。
虽然知道,他此刻因为蔺霜的死定不好受,可她也决不能眼睁睁地就看着倩儿……
眼前的承安王府也有些死气沉沉。
霜儿公主尸首未寒,虽还未挂上白绸,可府前最显眼的两盏大红灯笼已经被摘了下来,奴仆们纷纷穿着素色的衣裳,面色沉重。
她还未来得及踏进承安王府一步,便被门前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公主留步。承安王今日有要事处理,加上心情不大爽快,还是请公主改日再来吧。”
“你们……”
宋宴初凝眉朝里面望了一眼,“你就进去替、替我向他通报一声……”
“公主请回吧,事关重大,所眼下所有的担子都压在承安王一人的身上。而公主您的身份特殊,毕竟霜儿公主是出了初宁宫后才出的事,最好眼下,还是不要来王府招惹是非了。”
侍卫的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几分埋怨,她也听得出来。
发生这种事,承安王府的人怎么能不怪她……
“我知道,可是……”
她不信蔺承安会这样将她拒之门外。
可宋宴初只是将身子探了探,那侍卫便将半根剑拔出了剑鞘——
她吓得往后退了退,身后便有一温暖的掌顶住了她的身子,才没让她收到惊吓往后摔倒。
宋宴初抬头一看,竟是崔照。
他穿着暗红色的官服,面色也格外凝重,可眼中的柔意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润。
“崔照哥哥……”
崔照将她给扶正了,微微叹息,才松开了手,瞪了那侍卫一眼,义正言辞地道:“刑部侍郎崔照,特前来办霜儿公主中毒一案,还请劳烦进去跟承安王通报一声——”
那侍卫见他是受皇上圣谕来查案的,面色窘迫,无奈也只得进去硬着头皮通报。
宋宴初看了眼崔照,心里愈发不安。
此时不但让大理寺出马,连刑部的人都已经出面联合调查,看来此事真的非同小可……
“公主没事吧?”
崔照这会儿趁着空闲,问了一声。
宋宴初抿着嘴,摇摇头,千头万绪,心里也乱的很。
“崔照哥哥,你知道倩儿她、她如今?”
“她如今还被关押在内务府地牢,尚未转移到宫外的牢房,大理寺与刑部的人都还在审。在此事传到彧国朝廷之前,尚且还会有一丝转机。”
宋宴初蹙眉点了点头。
崔照又说道:“可就从目前案子来看,倩儿的罪责恐是难逃了。方才才搜出藏在她屋内的毒药,与霜儿公主身上的颇为一致。而且据说当天下午霜儿公主所服用的糕点,几乎都是由她最后经手的。好在有皇后娘娘在,此事还未怎么牵连到公主的身上——”
宋宴初听着崔照的分析,心思就愈发沉了。
就在这时,蔺承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难得也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裳,见到宋宴初与崔照站在一处,原本就落寞的神情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憔悴。
蔺霜虽不是他一母所剩的亲妹妹,可关系也极好……
他走过去,便先将宋宴初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才面着崔照的行礼。
“崔照大人,所来何事?”
他冷着脸。
崔照淡淡一笑,“霜儿公主昨日出府进宫的时间,还需再跟承安王确认一番。微臣还有一些细节,也是不大明白,还往承安王能将所知的一一告诉微臣——”
蔺承安默了默,便请崔照进去。
宋宴初也跟在了蔺承安的身后,低头走着,没人再敢拦她。
崔照走在一侧,也用余光疑惑地看了眼宋宴初,也拧着眉头,继续匆匆地往前走。
“你先在这等着我。”
蔺承安将宋宴初带到了书房旁侧的一间大屋子里,伸手,犹豫了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
宋宴初没来得及环顾一些四周,面上有些着急,就听得蔺承安又说:“我都知道了。我先与崔照办些事,等事情一办完,我就过来找你。”
宋宴初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与急切,低头蹙着清秀的眉头。
听他冰冷的语气,应该还是有几分在怪自己。
或许,他还在怀疑,是不是她下毒杀了霜儿,毕竟此时牵扯到倩儿,倩儿又是自己的人……
若非要说是她宋宴初想下的毒,也不是说不过去。
蔺承安眼中的焦灼有些藏不住,见她如此,心中更是放不下,突然上前了一步,便去用力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宋宴初的脑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可还是被他给逮到了。
她脑袋嗡嗡的,心中更是无措,可那阵不安的情绪似乎也缓和了不少。
“小结巴,等我回来。”
第33章
茶水不知凉了几盏,宋宴初却一口都喝不下。
她焦急地用掌心来回磨腿上的衣物,坐立不安。
“公主喝些茶吧,承安王过一会儿便到了。”
宋宴初低眉,犹豫了下还是握起了茶杯,勉强喝了一口。
从这里透过院子,她就能看见蔺承安与崔照两人在交谈,门外都是侍卫与刑部的人在把守,也听不见两人具体在说些什么。
太阳快要落山了。
对面那门后才有了动静。
崔照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他的面色比来之前还要凝重了。
蔺承安紧接着出来,没有亲自去送崔照,只吩咐了几句,就朝宋宴初这边望了一眼,便径直走了过来。
她也一把抓住了蔺承安的手,“蔺承安……”
蔺承安额上有些焦灼,可还是冲她露齿一笑,却只重复说了两个字:“还好,还好。”
宋宴初跟着他走了几步,望着他此时强撑着的模样,也不由得有些心疼。
她正要开口,蔺承安就将她的身子强行揽了过来,把她的身子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将头微微靠在了她的腹部。
“借我靠一下呗。”
宋宴初不知这男人为何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跟自己开玩笑。
可她也没觉得不适应,见他闭目在自己怀中享受的模样,也渐渐伸出手,去抚了抚他背后修长的脖颈。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蔺承安于她,早已代替了崔照在她心中的位置。
而且他比崔照还要扎得更深……更深……
以至于她现在见到崔照,都没有往日那番悸动了,不痛不痒,只剩下一股弥留的好感,随风即散。
可她一想到被蔺承安误会什么,心里却比什么都着急。
“我知道,你担心你身边的那个宫女。”
蔺承安休息了会儿,才带着低沉的鼻音慵懒说了一句。
宋宴初抿抿唇,也低下了眉头,为难道:“倩儿她不是一般的宫女,她陪我从小长到大,我小时没有玩伴,只有她。她与皇兄、还有巽妃娘娘,都是于我十分重要的人——”
蔺承安沉默,并未说话。
“你是不是怪我?”
他这时倒没由来地轻笑了一声,“我怪你做甚么?”
宋宴初将下巴抵在他的头上,“你难道不担心,是我指使倩儿给霜儿下毒的吗?她最后是从我宫里出去的,多少会有人这么想。你若是非要这么想,我也不会埋怨你——”
“你不会。”
蔺承安不假思索,便说出了这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蔺承安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息,“你若真是那样心肠的人,又怎么会凡事委屈自己。总之,我从未怀疑过你便是了,其他人说的话,就让他们说去吧。”
宋宴初失神,痴痴地看着他,觉着心里又苦又甜。
“倩儿晚上应当会被转到刑部,我已提前打点好让人照料她,不会让她受太多苦,暂时她没有什么危险。至于到时候定案的话,恐怕……”
听到倩儿暂时不会有危险,宋宴初总算先松了一口气,可听到他的后半句,她又紧张了起来:“恐怕什么?”
蔺承安缓缓直起身子,无奈一笑,“你有没有想过,霜儿她一死,该担心的不仅仅是倩儿一人的死活?”
“什……么……”
“我们的婚事。”
宋宴初心中一愣,也默了默。
这层关系她自然是能想到的,只是倩儿当下生死未卜,她还没有那私心去想与蔺承安的婚事。
她总觉得,她与他,暂时还是不至于分开的。
毕竟她与他才好,以后的路难道不应该长着才是吗?
“我父皇的脾性在君王中还算是温和的,可要真的触怒到了他,那便是倾尽家国也要让人加倍偿还。霜儿算是他的半条命根子,若他得知此事,两国之间必会有一场大战。何况这两年间,两国虽然面子上太平无事,可期间也几次三番有过矛盾。”
“……最迟,明天天亮之前,他就会知道霜儿的事了。就算岚国处置了初宁宫一等人,也无济于事。且不说你我的婚事,到时候万千百姓也将流离失所——”
宋宴初望着蔺承安的眉头紧锁,心里的褶子也一层层叠了起来。
“那万一两国交战了,你会……如何……”
蔺承安默着没做声。
可哪怕他不说,宋宴初也知道答案。
抵不过是天人两隔永不相见诸类的……
他毕竟是彧国的皇子……
他冲她痞痞地笑了笑,伸手捋了捋她额头上的碎发,故作轻松道:“不急。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此时宫里虽忙乱成一团,没人盯着你了,可你一个公主在未婚夫婿的府上待那么久,怕是不好。何况你这小结巴平日里那么胆小,这会还出了这么大的事,可不得更加小心些?”
宋宴初听着他的碎碎念,是想让她放宽心些,可她的心里却一阵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又看了一眼。
月亮已经从屋檐爬了上来,天已经全暗了。
她却有些踌躇。
清朗这时候走了进来,“公主,回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宋宴初点头应了声,就抬起僵直的脚往外费力地走去。
“公主请。”
清朗走在前面,领着宋宴初往外走。
蔺承安一人留在屋内,默默地看着她的裙上的穗拖着地来回摆动,愈来愈轻,愈来愈远。
从这里已经能看见门外的马车,清朗候在车旁,要扶着她上去。
宋宴初往前走了几步,止不住鼻尖有些泛酸。她看着天上稀疏迷蒙的星,就听到承安王府巡游的侍卫也在看着天空犯嘀咕:“要说这天还是咱们彧国的好看,虽说可惜了霜儿公主,可咱们总算是能早些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就要回去了?不是说要等皇子与那结巴公主完婚之后再做打算?”
“还成什么婚啊,霜儿公主都死了,咱们皇上能不跟岚国翻脸吗?说不准召回咱们二皇子的消息过两日就到了。岚国境内也有不少的彧国军驻扎,定会平平安安地将咱们皇子给送回去——”
“……”
宋宴初紧掐着手心,深抽了一口气。
可心底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一分不甘心,怎么也消不下去了。
蔺承安……
她突然就顿住了脚步,转身冲了回去——
“公主?宴初公主——”
宋宴初提着裙,就不顾一切地冲回到了屋子里。
看见那孤单的人影还待在原地,她心下一喜,一把就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蔺承安。
蔺承安的身子一凛,听到她啜泣的声音,心头也是猛地一震。
他缓了缓,才勉为其难地笑,一开口,竟有些哽咽:“小结巴,你怎么还不……回去?”
宋宴初本来眼泪还憋着的,可这会儿她使劲抱着他,怎么也忍不住了。
“我今天,不想回去了。”
蔺承安一愣,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这胡话,是从我那儿学来的?”
他稍稍解开她的手,转过身,就看到她眼中的水晶球,剔透得令人心碎,他皱着眉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