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丹云最恨妻子家翻旧账,欠债的没法跟债主做亲戚,压力总会转化成反感,他从洪悦那里取得的越多就越是嫌弃她,把她当做枷锁和负担,恨不能摆脱,受激下暴露心声。
“洪悦真这么优秀,怎么当初二十五六了还嫁不出去?”
洪爽不能让长辈在派出所吃亏,抢先责骂:“黄丹云你少得了便宜卖乖,我姐姐当年一心铺在事业上,没时间谈恋爱,心地太纯良才会被你骗到手!”
洪万好跟着叫嚷:“是啊!嫁人晚是因为我女儿太优秀,没碰到配得上她的男人!”
他吵架水平还不到青铜级别,送上门去给人练级。
“呵呵,照这么说,她后来嫁给我是亏本大甩卖了?多半是干了亏心事才不得不自贬身价。”
渣男肆意诋毁犹如火焰燎烧,洪万好凶性爆发,挣开压制扑上去揪住他。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再说我女儿坏话就杀了你!”
黄丹云从没在岳父跟前挺胸抬头,今天既已撕破脸,又有民警撑腰,索性扬眉吐气干一架,冷笑:“我说的是事实,洪悦跟我的时候早不是处女了,她还堕过胎,这些你们都不知道吧?”
他向洪家人泼洒铁水,烫得他们心惊胆战,毛焦火辣。幸亏民警出手快,洪万好侥幸脱离犯罪边缘,挣扎着乌拉哇啦狂吼。
曾淑琴替他动手,揪住黄丹云头发撕他的嘴,忿懥道:“混账东西,敢泼我女儿脏水,你是不是吃屎上瘾了!”
洪爽见父亲和二叔都被控制,不会出乱子,腾出手来拉住拼命抽打黄丹云的继母。黄丹云想趁势还手,拳头尚未伸直,被她抓住手腕拧了个麻花,疼得嗷嗷直叫。
她无视民警劝阻,押着渣男抵向墙壁,声音的力度不逊于手上的力道。
“你这样侮辱我姐姐,以为她没后台是吧?我们这些娘家人都是她的后台,一人一刀就能把你捅成蜂窝!”
洪万和助威:“什么一人一刀!我一个人就能把他剁成肉酱!”
曾淑琴接力:“他这么坏,肉里长虫,血里流脓,狗都嫌脏啊!”
洪万好补刀:“岂止是狗,连苍蝇都会被毒死!”
一家人配合默契,惹得警员们暗暗发笑,一位年长的领导看不下去,喝止:“你们要吵回家去吵,别把派出所当菜市场。”
不料被曾淑琴拉住评理:“警官,这衰仔跟我女儿结婚时一无所有,房子车子工作全是我们帮他搞定的。现在我女儿都怀二胎了,他天天借口不回家,跑去外面乱搞,刚才还生安白造侮辱我女儿,你说这种人该不该坐牢?”
警官苦恼:“假如是事实,你们当然可以谴责他,但这种事是家庭矛盾嘛,找警察也没用啊。”
洪爽正色道:“警官,我怀疑这渣男不止外遇,还家暴我姐姐,如果找到证据,你们管不管?”
她以为黄丹云坏成这样,洪悦必定会跟他离婚,打算不择手段整治他。
黄丹云明白她的意图,怒叫:“臭三八,这么心黑当心嫁不出去!”
洪爽将他的手腕多拧了十几度,逼他叫出猪声。
“恩将仇报污蔑我姐姐,你的心才黑过下水道!”
“是不是污蔑自己去问你姐姐,你们家把破鞋包装成宝贝塞给我,我还想找你们赔偿损失呢!”
洪爽理智崩散,想乘怒扭断人渣的胳膊。
洪悦抢先赶到,呼喊着救下丈夫。
她已大腹便便,来时紧赶慢赶,跑得汗流如注,一些湿透的发丝乱七八糟粘在脸庞上,仿佛刚刚遭受凌虐,没说两句便撑住酸痛臃肿的腰身直喘粗气,情状凄凉至极。
洪万好夫妇心疼无比,连忙扶住她安慰。
洪悦镇静得像一根立柱,微微用力抽回被二老握住的手,看向黄丹云的眼神比微积分还复杂。凝神数秒后对父母说:“老豆,妈,我跟琳琳说很快就回去的,你们也先回家吧。我晚点会过去。”
洪万好怎放心让她单独和渣男相处,要求同行。
洪悦抵不过老两口的固执,不得已露出本意:“我想和小黄好好谈谈,你们在我们不好开口啊。”
她秉持和平主义,令洪万和万分燥恼,抢上来急嚷:“大妹,这烂仔坏彻底了,你聪明就趁早离开他,用不着跟他废话!”
洪悦双唇紧抿,柔和的脸庞起了棱角,曾淑琴看出她正压抑愤怒,忙斥责小叔子:“你别添乱了,大妹心里有主张,就依她吧。”
说着悄悄扯了扯丈夫衣摆,洪万好也闭嘴了。
黄丹云蹲在一旁面似青鬼,洪悦过去轻声说:“我们回去吧。”,语气竟带着一丝乞怜。
洪爽距离最近,听得最清,像被蒙住了口鼻,胸口窒闷。当洪悦走时,她赶上去拉住她加意叮嘱:“大姐,你小心点,有事马上打电话。”
仿若无意中触到冰块,她被洪悦生冷的眼神冻得乍然一颤,心头激荡着惊疑的波涛。目送姐姐默然离去,像在目睹渐渐沉没的船只,产生莫名的无力感。
回到家中,获悉消息的郑传香和洪欢也加入对黄丹云的声讨大军。
洪欢说:“黄丹云违章驾驶那么久,大姐一张罚单也没开给他,这回直接翻车,四个轮胎都撞飞了,大姐要是再忍,就不是圣母成贱女了。”
洪万好气狠狠道:“你大姐一定会跟那烂鱼仔离婚的,让这种下三滥的人当女婿,我都没脸做人!”
比起愤怒,郑传香更心疼饱受屈辱的大孙女,流泪哀叹:“大妹这是什么命啊,小时候遇到下作的妈,受了那么多委屈,长大了又摊上人渣一样的老公。琳琳才四岁,再加上肚子里那个都七个多月了,往后可怎么得了。”
洪万和搂住她安慰:“这你不用担心,孩子我们帮她养嘛。当初大哥和夏蓓丽离婚,大妹二妹还不是照样健健康康长大了,只要一家人齐心,没有事情能难倒我们。”
男人普遍粗心,没文化的更加大而化之,以为好生活的标准仅仅是丰衣足食。
郑传香无心对他晓以利害,只戳着他的脑门嗔骂:“你懂什么!”
不久之后洪巧也回来了,家人们围住她询问洪悦家的情形。
她心有余悸道:“大姐一到家就让我回来了,别的什么都没说。姐夫脸色好可怕,橘青发黑,好像会吃人的样子。”
众人担心洪悦安危,忙打电话,洪万好夫妇为抢手机差点吵起来。
“大妹,你现在怎么样?那人渣有没有凶你?”
“大妹,你过来了吗?要不要老豆开车去接你啊?”
父母心急如焚,洪悦的回答却像从冰柜里传出的。
“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别急,我现在就过来。”
她的行动远比通知的迟缓,傍晚才到家。望眼欲穿的家人齐来接应,绕着她仔细查看,唯恐有损伤。
洪万和急着听她的决定,再次控诉黄丹云:“大妹,人渣跟你说了什么?不管他怎么狡辩你都别信,我和二妹亲眼亲耳看见听见他和那狐狸精乱搞,警察也取证做了笔录,他就算说到舌头生花也赖不掉!”
洪万好也作证:“是啊,我和你妈到派出所时还见过那个女人,警察都说黄丹云和她有一腿,你不能再被他骗了!”
洪悦比在派出所时还平静,更多了一份不同寻常的阴沉,说起话来像开老爷车缓慢死板。
“你们希望我离婚吗?”
人们没能正确理解这句问话的含义,以为她在征求意见,寻求支持。
曾淑琴忙伸手搭住她的双肩,殷勤鼓励:“你对黄丹云那么好,他一点不记情,还在你怀孕时搞外遇。这种烂到骨子里的男人绝对不能要!你放心,离婚以后琳琳和肚子里这个我和你老爸会帮你照看。要是黄丹云耍赖皮,我们也会替你收拾他。”
洪欢帮腔:“大姐,二姐有同学是做律师的,专打离婚官司,能帮你争财产和孩子的抚养权。”
洪爽应声与大姐对视,刺人的寒意再度袭来,这下她确定了对方的不满情绪,狐疑下保持沉默。
洪悦收回视线,望着虚空僵木发话:“我已经和小黄说好了,我们不会离婚。”
她的神态好似战败国代表诵读投降书,在场人等都深切感受到那份忍辱负重的沉痛,一时间群起愤慨。
洪欢先不知轻重地埋怨:“大姐,黄丹云搞女人搞得上新闻了,这样你都不离婚,太窝囊了吧。”
洪万好也怨女儿懦弱,说她再忍下去黄丹云会得寸进尺,以后必定干出丧尽天良的坏事。
洪悦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好像咽下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嗓音沙哑传递出血淋淋的痛感。
“我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做这个决定的,不为别的,只为了琳琳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坚持母性牺牲人性,旁人扼腕叹息,追求人格独立的洪爽最受不了,挤到她跟前峭急劝说:“大姐,你才跟黄丹云结婚几年他就变成这样,今天在派出所我们都看过他那副臭德行,这种人不会悔改的。你原谅他,他只会越来越过分,让你吃更多苦受更多罪,不但会毁掉你的一生,还会连累孩子们!”
洪悦僵硬的脸突然像峭壁裂缝迸出火红的熔岩,洪爽觉察时左脸已与她的右掌擦出脆响。
现场犹如暴雨前夕的池塘,呈现窒息般的寂静。
每个人消化意外的速度不同,洪万和最先冲破惊诧,口沸目赤责问洪悦:“大妹你是不是疯了?干嘛打二妹!”
洪悦也像揭盖的砂锅露出翻涌的滚汤,怒视错愕的洪爽:“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不该打吗?下午的事网上都传遍了,不光小黄的同事朋友,连他老家的亲戚也打电话来问,还有他的工作很可能保不住了,以后所有熟人都会对我们指指点点,叫我和琳琳怎么见人?刚才小黄问我,我们家的人是不是都有神经病,尤其是阿爽,居然报假警抓他,要不是他运气好,被电线挡住,琳琳就成孤儿了!”
说着亢奋地凑近质问:“你做事之前为什么不想想后果?为什么这么冲动?这是我的家事,你好歹打电话问问我啊!”
洪爽内心乱过垃圾堆,大姐一向对她亲厚,得她敬重,她缺乏与之争吵的经验,大脑停留在编程阶段。
旁观者反应比她快,郑传香和洪万好夫妇都急着怨她错怪好人。
洪万和最见不得狗咬吕洞宾,首次对大侄女做出雷公脸。
“你骂错人了,警察是我叫来的,姓黄的大白天带着女人去酒店开房,两个妖精打架玩得可嗨了!我不想你受窝囊气才报警抓他们,二妹也是,为了维护你狠狠教训渣男,除了亲姐妹,谁肯趟这种浑水?你不怨奸夫淫夫,反倒怪我们整你老公,丢你的脸,那渣男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昏成这样!”
他骂到洪家人心里眼,其余人碍着情分没这么呛辣,措辞都偏苦涩。
“是啊大妹,这事错在黄丹云,你干嘛还维护他?”
“我们都快被他气死了,你还帮他打二妹,刚才这一巴掌我和你妈看了都寒心。”
“姓黄的都是在骗你害你,只有家里人对你真心实意,你不能好坏不分啊!”
连洪欢也看不下去,高发义愤之词:“大姐,二姐平时是野蛮霸道,可这次没做错啊,一颗打坏了的臭鸡蛋,你硬要捡起来吃,乞丐也没这么下贱。”
洪悦听洪万和解开误会,已自悔冲动,目光再不敢与洪爽接触。但家人们的指责并未动摇她的心智,还在遭受集体打压后猛烈反弹。
“你们不要再说了,具体情况怎么样我比你们都清楚,那女人叫鲍月,是小黄的同乡,以前在我们公司做前台,还是我介绍进去的。她有男朋友,去年去新疆打工,明年协议期满才能回来。小黄说因为寂寞才和她搞在一起的,鲍月也没打算跟男朋友分手,等那男生回来他们就会结婚。”
她的解释恰似逆风点火,家人们听了这恶俗段子似的内情,愤怒、震惊、耻辱、疑惑不一而足。
洪万好也破例对她红脸吼叫:“这么说你早知道他们的事了?还情愿顶着一身屎尿跟那混蛋过日子!你书读哪儿去了,人家大字不识的女人都没你蠢!”
他曾在夏蓓丽出轨时甘戴绿帽,尝尽含垢忍辱之苦,那段日子至今仍是人生最不堪回首的伤痕。洪悦依样画瓢,等于在撕他的旧伤,代替命运狠狠嘲弄他。
“我就是养一条狗,它也分得清好歹,不会帮着外面的恶棍咬自家人,你这傻女还不如一条狗!”
他忍不住动手推搡洪悦,深怨女儿辜负了他寄托在她身上的美好期望。
曾淑琴比谁都了解他对孩子们的感情,痛心拔脑地责备洪悦:“大妹,你知道的,你老爸这辈子没别的心愿,就盼你们四姐妹过得好。我们赚钱很辛苦,很不容易的,你和黄丹云结婚后家里为你们花了那么多钱,就是想让你幸福啊,可现在换来这种结果,你让我们怎么想得通呢?”
郑传香已先替洪万好流泪,靠洪巧搀扶才能站稳,哆嗦着哭泣:“大妹,都说养儿防老,可你老豆养你们几个从没想过要回报,所有心血都分给你们了。你要让自己过得好他才开心嘛,这么稀里糊涂受人欺负,嫲嫲也觉得你在帮着外人扎我们心窝啊。”
洪悦心头脓血淋漓,她何尝不知自己正走着一条不归路,只为不容商榷的信念固执己见,眼中泪珠乱坠,语气还坚不可摧。
“就因为我已经亏欠你们太多,不能再对不起我的孩子,今后我会独立承担所有苦难,不会再让你们操心。”
她钻牛角尖的程度匪夷所思,洪万和不能坐视母亲和兄嫂心碎,张牙舞爪痛斥:“你让一个畜生做孩子的爸爸才更对不起他们,知不知道黄丹云在派出所是怎么说你的?他说你……说你……那些话太龌龊我都说不出口!总之你不想越过越惨就马上甩了那个畜生,你才30多岁,还能重新开始嘛。现在社会开放,离个婚无所谓。看你老爸也离过婚,后来不照样组建了幸福家庭。你要学他弃暗投明,不能一条路走到黑啊,傻女!”
他以大哥举例,没能骂醒洪悦,反使她坚定立场,决然道:“二叔你别说了,常言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似雁临风甘苦亲尝。该走哪条路我心里最有数,求你们别管了。”
长辈们岂容她自暴自弃,劝的劝,骂的骂,只洪爽洪巧不发言。后一个是胆子小,前一个是看出大姐另有隐情,出于谨慎才保持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