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衬片刻,木兰打定注意,白日里她见到那一行骑兵所住的客房应是西边的第三或第四间。
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迷药,对着里面吹了一口气。
等了片刻,木兰唇角微微一弯。这还是前几日在路上碰到个卖药的。顺手卖下防身用的。
不想今日可派上了用场。
木兰轻轻推门,蹑着步子朝内走,环顾四周只见榻上地上各自躺着一人。一人身材瘦长,地上那人身子魁梧。
夜里太过黑暗,凭着大致轮廓不像是那行骑兵。木兰眼看走错了屋便准备悄悄离开。
指尖触及门沿之时,只觉耳边一凉。
便听到一声暗哑的冷哼,语气森冷。
“姑娘才进来,这便要走了?”
语气之中莫名让她感到一种熟悉。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只是很快便被她否定。
不可能!这里距离平城千里之远,拓跋嗣又怎可能出现在这里!况且如此身姿魁梧之人与拓跋嗣先前的模样的确相去甚远。
不过片刻失神,手臂便被他反手死死扣住。
木兰抬腿反攻下部,未能得逞,整个人便被他压在门壁上。
夜色的掩盖下,拓跋嗣看不清此女的模样,连续过了几招也感到了几分熟悉。
木兰被压得紧了,不禁闷哼了声。
这声极微的声音清晰传到耳内。霎时拓跋嗣僵住,将那人的脸按向自己。
此时乌云散去,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屋内。
借着极微的月色,一副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映入眼底,褪去了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冷色,属于女儿家的一种温软秀丽全被显露出来。
拓跋嗣泛红的眼眶被夜色所掩盖。
她真的没有死..
他就知道,只要他来了一定能找到她!
曾经他以为上苍把一切的痛苦带给自己,第一次他感受到上天对他的厚爱。
木兰蹙眉,心底觉得莫名其妙,挣了好几遍都未挣脱,感觉自己的脸被他那双大掌紧紧扼住。
见其目光如此炽热。
怒上心头,木兰见其手慢慢覆上自己的唇角,心底一狠张口便上咬。下一刻下巴又被他捏住。
光从侧面洒落,木兰这才看清他的脸。
倒是长得毛发旺盛,胡子倒挺多的。
丝毫未认出这是曾经朝夕相处之人。
木兰鼻子一动,这种香味...他身上的味道怎么和拓跋嗣如此相近!
倏然她感到他放松了对自己的钳制,指尖拉了拉他的胡子。
不是真的!
木兰突然喉间一哽,侧过了脸:“你..怎么来了。”
如今她一个月未归,一直再此养伤。他们应当是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身为一国之君,只身来到敌国,就不怕殒命在此!拓跋嗣如此心计之人又怎会做出这样不明智的事来!
空气凝住了几分。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想来,就来了。”
眼泪下一刻竟夺眶而出,木兰忍下哽咽,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来的。
没有好听动人的情话,没有一般情人之间的温言软语。她知道他对她所有的感情只是简简单单凝在了这几个字里。
简单又沉重。
下一刻腰间一紧,木兰紧紧贴在他的胸前,沉稳有力的心跳传入耳边。
“傻子。”
木兰喃喃,眼眶下一片绯红。
原本她以为他会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事事皆在他的把握之中,却未能想到有一天会只身来到敌国。
只为寻她...
一声梦呓惊醒二人。
木兰看向榻上那人,目光疑惑。
拓跋嗣压低了声,“一个骗子,不必理他。等下我们便离开。”
木兰点头,转身时才看到二人的手不知何时交叉相握,不禁耳热,握得更紧了些。
拓跋嗣瞧着她发红的耳垂,唇角不自觉勾起。
木兰将之前的遭遇告知他,二人便将那行骑兵马上的缰绳砍断放跑,留下两匹赶路。
眼看着马上到了西城,匹侯玥应当是附近驻扎。
茫茫大漠之上,烈日灼灼。
木兰抿了抿发干的唇,侧目眺望,已是看到不远处的城墙。
“你先行离开,我送到消息便回。”
“不行。”
木兰策马转头看向他,风刮在侧脸,发丝有些凌乱。
“你身份特殊,绝不可再这般涉险。”
“我和你一起。”
拓跋嗣定定看着她,语气很重。
上一次,他差点失去了她。如今她身上依旧有伤,他绝不可再让她如此。
“若是继续开战,柔然必输!我北盛岂会畏惧!”
拓跋嗣眸色阴沉。
“若是此消息送达,此战便可以停息。老可汗原本的意图便是止战求和,匹侯钺忠心于老可汗。公主如今被困,此事不可不管。”
“你忘了么,在河边你对我说你的愿望。”
木兰深深看着他。
“曾经我问你,你的愿望有什么。你对我说愿天下无战。若是此战能停息,多少战士可以免去死于沙场的命运。多少家可以归于完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这次我必须去。”
“你等我。我一定会回去。”
拓跋嗣扯了扯唇,望着她。
“这是你第二次对我说让我等你。第一次我等到的,是一块带血的军牌。这一次,你打算让我等到什么。”
“是一具尸体?”
他的语气低沉无比,带着某种沙哑。
木兰望着他眼底的血丝,不禁怔神。
“我和你一起。”
拓跋嗣闭了闭眸,策马继续前行。
木兰握紧了拳,策马跟上。
柔然的军队便驻扎在西城不远处。
运输军粮的车马便是从西城东门进去,木兰二人便扮作夫妇入城。
纵然柔然处于与北盛开战期间,城内的百姓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除外城内不时会有巡逻的士兵。
二人坐在马车上,正常向前走。
几名孩童在不远处追逐打闹,几人未注意到身后的马车,原本马车从身后右侧经过。
男童突然跑到路正中央。
拓跋嗣眸色微变,拉紧马僵,马儿的嘶鸣声刺耳无比。
那男童受到了惊吓,呆坐在地上,看到近处的马车,放声哭泣起来。
路人围在一起,看着这一幕指指点点。
木兰闻动静,掀开车帘,看到地上的孩童,动身欲从马车下来,倏然看到从人群中挤出一名妇人。
是柔然一般女子的装扮,原本木兰并未多注意。
“彭儿,有没有伤到哪里啊?快让娘看看。”
熟悉的语气,木兰紧紧盯着那妇人侧脸,正好她转身,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震。
木兰忍下内心的激动,低声令拓跋嗣把车停在一处。
——
屋内一片温馨,木兰与拓跋嗣坐在椅上。
门被推开,几人进入。
木兰霎时红了眼。
一副副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曾经做梦都想看到的人,如今活生生站在面前,她如何能不激动。
孩童抱紧了杜若兰的脖子,稚嫩的小脸上有些怯怕。
张元留了胡须,带帽着皮靴。若非仔细看她还真的快认不出来了。
何大娘还是之前的模样,只是鬓角的白发越来越多了。
几人皆是眼眶绯红,木兰忍着泪水。
拓跋嗣垂低了眸,袖中的手缓缓握成拳。
若非他,或许他们便不会分离。
追究起来,他对此也有责任。
经过几人叙说后,木兰才知他们是经了陆大哥所救才免于砍头。
陆大哥自然知晓此事有异,便设法另几名死囚顶替了他们一家,连夜派人将他们送出北盛。
陆清源知晓张元是得罪了皇贵,想来在北盛是无他们容身之处。便令张元一家来到柔然生活。
如今已是两年之久。
木兰揩掉泪水,“何大娘,说来此事是我对不起你们。若非我,你们也不至于背井离乡。”
何大娘上前拥住木兰。
“傻孩子,又说什么傻话。只要我们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若非你替阿元从军,彭彭如今早就没爹了。”
木兰红着眼眶,哽咽说不出话来。
爹娘去的早,她早已把张元一家当作了自己的家人。如今再能相聚,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木兰,这位壮士是?”
何大娘迟疑问。
木兰回了神,急忙道:“他是我一朋友。随我一同前来办事。待两国停战后,我们便把您接回去可好?”
张元神色紧了紧。
“木兰姐,那狗官有没有再为难你?若是回去,你会不会也有危险?”
第65章
木兰摇头。
“多亏了这位朋友,那人已经被革职了。自然不必再怕他了。不日我们便可以再回去了。”
张元与杜若兰对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
木兰瞧他们并未发现什么异样,拓跋嗣如今乔装成一满面胡须的壮汉,与先前模样大不相同。
为了避免多事,还是不知为好,木兰思衬。
“木兰,你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杜若兰问。
彭彭挣脱母亲的怀抱下来,看着爹娘与面前两人相熟的样子,也放开了胆子上前抱住拓跋嗣的腿,欲图抓他的胡须。
拓跋嗣看着他肉乎乎的小手抓来,双眉轻皱,没能让他得逞。
“此事说来话长。如今要事在身,我也不能在此耽误过久。待我把事情交待完再与你们诉说。”
既然木兰开口,杜若兰也不好再追问。
“若是我们能帮到的地方,你尽管说来。”
哭声传来,惹得木兰看去。
原是彭彭抓不到胡子,哭着闹人。
木兰嗔怒瞪了拓跋嗣一眼,拓跋嗣轻笑了声。
杜若兰把小孩抱回怀里,安抚了几声,又对着木兰温和道:“木兰姐,怎么也没听你说思思姑娘如今怎样了?之前你说在废墟里未见有什么骨骸。”
木兰与拓跋嗣皆是一顿,四目相对。
木兰眼神不自觉飘落在某人身上:“自那以后,我便再未见过她了。”
张元拍了拍木兰的肩膀。
“莫难过,若你二人有缘迟早会再相见。”
拓跋嗣唇角微微上扬。
木兰瞧着他模样,气又差点上来。
——
夜半时分,木兰告别张元等人,与拓跋嗣一同潜入西城驻守的营内。木兰身子本就高挺,扮作一般的士卒进入也并非容易令人起疑。
为了行动方便,木兰便与拓跋嗣约好她混入军营,把信件以及信物送于匹侯钺帐内,便出来与他一同离开这里。
尽人事,听天命。
若是被柔然的士兵抓到,即便她并无恶意恐怕也难逃一死。为了将风险降至最低,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事如计划那般进展的十分顺利,今日她便听到主将一旁的士卒私下里谈论今日匹侯钺会与下属在主营众议事,恰好给了她机会能把东西送进去。
木兰顶替了原本今日在匹侯钺帐外守卫的将士,趁着一旁同伴打盹的空,悄悄进去把信件放在了匹侯钺枕下。
一切做好后,便听身后一声轻喝。
“你在做什么!”
木兰浑身僵住,抬眼看去。
一身着黑裘男子踏入,面目阴柔,眸色冷厉。
“小的刚才听到帐内有些动静,便进来看一看。”
木兰颔首恭敬道,僵硬的后背微微向前。
未料到,听他轻哼一声。“下去。”
木兰低头缓缓走出,未能想到此人能轻易令自己离开。
罢了,不再想那么多了。此事已然做成,便是无愧于公主了。
换班时期,木兰便趁机离开。
离开营地几里后便看到不远处等待着她的那抹身影。
木兰心底一暖,快步上前,还未开口手掌便被他握紧。
晨曦穿破黑夜,白昼即将来临。
二人快马在道上疾驰。
木兰侧眼掠过他的神色,自刚才他便一言不发,到底是怎么了。
“你来之时,身后有人追踪。”
拓跋嗣压低了声,目不斜视道。
木兰后背有些发凉,难怪刚才他一言不发拉着她就上马狂奔。
“再等等,快甩掉了。”
木兰点头。
这个时刻已然天亮,他们已经进了西城,街道上的路人还很稀少。
身后的马蹄声突然响起。
木兰与拓跋嗣快速弃马,藏在暗处。
身后的那行骑兵赶来,看到已是无他们的身影也慢了下来,在首的那名男子示意眼神,身后的骑兵左右搜寻。
木兰看了眼藏在对面的拓跋嗣,紧紧咬唇。
保佑,此番他们能顺利度过。
拓跋嗣绝不可葬身于此!
他们藏身处隐秘,极难被发现。那行骑兵搜索了一圈未发现身影后汇报。那男子蹙眉了片刻,正欲转身离开。
倏然听到一阵声音。
眸光寻去,只见前方一妇人骑着一骡子,拉着后面的木桶缓缓前行。
男子眸色微变,这个时辰上街是不是早了些。
暗处的木兰见来人,身形倏然僵住。
何大娘!
她怎么来了...临行前她分明嘱咐过,不要出来否则会引来祸患!这个时辰来街道上,定是会引起那将领的怀疑!
如此...何大娘一家便会被牵连!
木兰头皮发麻,冷汗直直顺着脸侧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