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雪奈安静的坐在我身侧，不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我自然的转回头，深吸口气，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
田中雪奈的背脊挺直，侧脸映着几点从树叶间漏出的细碎光斑，白的过分的皮肤似乎染上粉晕，她的五官秀气，在这个角度，几乎与我记忆中一张模糊的面孔重合。
幼时喜爱扑猫逗狗的我常常四处疯玩，那时一切烦恼离我都还很远，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喜欢，有的拥有了，有的在时间捻磨下渐渐消散。
初见田中雪奈时我满心恐惧，之后再见她时也没有仔细打量，现在看来……
“雪奈给我一种…很久以前就在哪见过你的感觉呢，像是在梦里。”我说着像是小男孩搭讪姑娘的话，说出口才后知后觉尴尬的眨眼，端坐起来。
田中雪奈看着我，也眨着眼，“小小的绫子，很可爱。”
小小的我？似乎有模糊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闪过。
那时我玩累了，仰着头，对着静静看我疯闹的大姐姐，带着孩子特有的童稚，奶声奶气的问：“姐姐，妈妈说她要变成百合开在别的地方了，以后我也会变成百合吗？”
“…不，绫子会长大成人，守护变成百合的妈妈。”
记忆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它被细沙掩埋，封存在时光深处，有时又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清晰的仿佛昨日。
我明白了，她是田中雪奈。偶然出现在小小的我面前，消失以后问遍所有的大人：哎呀，没有这个人呢，绫子是在梦里认识的姐姐吗？
时间与记忆交缠，渐渐的，我偶尔想起也只觉是小憩之后迷离的梦。
迷雾拨开后线索发出闪耀的金光，我凝神静听。
“没想到绫子会来这里，”田中雪奈露出一个生疏的笑容，眉眼舒缓。“帮帮她，我送你回家。”
“她是指…女鬼小姐？”我的心脏砰砰跳起来，好像听到血液在欢腾。
“女鬼小姐吗？”田中雪奈说话极其缓慢，但咬字清楚，认真的可爱。“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东川熏。”
我心中默念着女鬼小姐的名字，点点头。
“熏的家境不太好，但她乐观开朗学习认真，有望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一切都在慢慢变好，熏很知足。”
“直到国三时，熏原本的日本史老师怀孕回家休假，新来的老师城田广雄调到他们班上。”
“这是一切噩梦的开始……”田中雪奈顿住，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说。
“…就是城田广雄那个变态，被他伤害以后我觉得我成了爸妈的耻辱，一时想不开就在宿舍吊颈自杀。现在想来，因为这种人丢下父母，真是个愚蠢！”田中雪奈的表情突然变得生动，她对我笑着语气轻松。“昨天晚上你真是吓到我啦！”
“熏……我很抱歉。”我道歉不是因为吓到她，只是突然想和她说一声“对不起”。
“什么嘛，这种小事不要在意啦。”
田中雪奈脸上属于熏的表情消失，她缓缓的眨动眼睛继续说：“我的故事绫子都知道，事情发生后我回到寝室，世界空荡荡的，我想只要召唤笔仙，把我带走这样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了。”
我的嗓子眼像是被哽住，直愣愣的看着她。
“我和笔仙说，救救我，带我走吧。”她微笑起来，“于是熏来了，那个笨蛋和我说死亡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呀，她用尽所有的力量把我藏了起来。”
“什么主线是生存七天，支线是完成笔仙的心愿，我都知道。他们来一批又走一批，死亡伤残，时间不停的重置，脑海里被塞进去不同的记忆，结果最后也只有我一个记得。”
“即使是熏，时间重置后这段记忆也会消失，或许存在感消失的我，连时间也都忽略了吧。”
田中雪奈抬起头，对着光我才看清，她的眼睛原来不是纯黑的，而是鲜活的深棕色，荡着凌凌水波和浅淡的遗憾。
我不自在的低下头，食指无意识的抠住拇指，“…为什么雪奈会认识小时候的我，明明我们年纪差不多大。”
“我猜…是世界线的差异吧，”田中雪奈的眼神恍惚，“我和绫子不在一个世界呢。等绫子帮助熏了结心愿，循环就会被打破，时间重新流动以后完全的外来者绫子就会回去。”
我听的两眼冒星星，事情很复杂但我抓住了重点：完成熏的心愿我就能和这个地方说再见，一切都会回归平静的日常。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的。”心中沉甸甸的，我为能回家感到万分狂喜，又对自己的喜悦感到羞耻，利用熏的心愿……我真是太卑劣了。
田中雪奈扶住我的肩，声音无喜无悲：“不是绫子也会有其他人，比起那些生前的恶人，绫子的帮助会更让熏开心一点吧。”
“…是吗。”
我声音小小的反问自己，是这样吗？
田中雪奈离开了。
从最初的恐惧茫然，到后来的漫不经心，再到现在安定。
我仰起头，透过层叠的树叶间的间隙，看着世界昏黄混沌的色彩，陷入茫然的空想。
笔仙是女鬼小姐的猜测已被证实，接下来一切事情明了，不出意外很快就可以结束。
让加藤玲花他们三人去找“笔仙”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支开他们，了解了需要的以后，没必要再让他们跟在身后做不安定因素。
整理好思绪后我站起身，长久坐立后的突然起身让我眼前出现一片灰白的雪花点，我按压太阳穴，静静等错乱的视线消失。
树叶哗哗作响，浩荡的风也知道，该去做正事了。
第16章 太阳落了
黄昏总是与各种各样的鬼怪奇谈相伴，大人也时常告诫孩子们，黄昏时不要出门。
太阳要落下了。
加藤玲花不耐烦的跟在安城后面，脚上踩着小高跟，饱满的身材撑开水手服，硬是把青春气息满满的校服穿出风尘诱惑的味道。
安城拖着村中，他身材矮小，在经历过几场惩罚游戏后身体素质有所增强，但背着村中在不小的校园里搜查也很勉强。
村中全身麻木，像罩着一层壳，脸上的肌肉无法牵动做出任何表情，指尖也只能艰辛的微抬，他费尽力气微眯着眼看着四周。
加藤玲花的声音尖细，斜眼看着安城抱怨。“我们还这里走多久，脚跟都要走出水泡了，要累死了！”
“你累我就不累！再烦人你背村中吧！”安城喘口气把快要摔倒的村中扶正，踉跄的把他甩到背上。
“村中你可要睁大眼看清楚，哪里不对劲快点说，早点帮那两个人完成任务我们也能安全点！”
村中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嗯嗯声，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垂垂朽矣的老人。
两人也不在意村中的回应。
“你真的认为事情结束后，那两个人真能放了我们？尤其是那个男人，三条人命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加藤玲花踩在地上的步子变慢，像是陷入回忆中的恐惧。“什么大小姐，依我看还不是被那个叫太宰的男人掌控在手里！”
“哼，要我说抓住那个大小姐，再等村中恢复后一起埋伏那个男人…”安城表情阴森，显然回忆起了被太宰关在小房间的恐惧，片刻后又嘿嘿笑着，“我要让他亲眼看着……”
“嗬…嗬。”村中打断了两个人的美梦，瘫在安城背上像坨烂泥的身体打着颤，“那……那里…”
“什么？你说清楚点！”背着村中的安城没有听清他的嘟囔，警惕的抬手捂住口袋——那里装着从村中身上搜刮来的纸符，必要时刻可以用来防身。
三人说是出来寻找笔仙，但几乎没有什么头绪，于是绕着人少偏僻的废旧教学楼观察。
“安城，你有没有觉得温度下降了！”
“嗬嗬…”
“村中…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安城嗓子干涩，不停的吞咽口水，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后低头拽住村中。
“呃…嗬嗬。”村中恐惧的想张大嘴，却只能溢出碎片般的□□。
加藤玲花的高跟啪啪踩在地上，疾言厉色的看着村中，“到底什么情况，你说清楚一点！”
“…那……”村中脸上冒着冷汗，瞳孔缩成针尖样，艳红的血丝在白眼球上蔓延。他的脸憋的通红，才将手指举起指在一个方向。
两人看着他指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深刻的感受温度直线下降，几乎以为是村中怀恨在心耍他们玩了。
“啊……你在开玩笑吧村中……”加藤玲花搓着裸露在外的手臂，声音恍若蚊吟。
“那里什么也没有…咕…”安城吞着口水，两腿打着颤，托扶着村中的手臂脱力，浑身发虚几乎被吓得趴下。
村中的手无力的滑下，汗水在他侧着的脸上的额头聚集，流到他的鼻尖，他甚至感觉鼻子发酸。
和什么也看不见的两人不同，在村中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浑身怨气肆意的女学生，怨气游走在她周身几乎凝聚成实质穿透人的身体。
仅仅是这样纸符完全可以应付，不说毫发无损，至少安全无虞。
但在女学生的身体内里嵌合着另一个灵体，黑色长发下充血的红眼睛直勾勾注视着安城，灵体显现出死相，青白的脖子上有绳子的勒出的紫痕。
村中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惩罚游戏中的灵异类游戏本身就少，他的资历也浅，这样让人浑身战栗的鬼怪他是第一次见。
“鬼…高野！”他想起高野的死状，一定是这个女鬼做的！村中浑身颤抖着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发出警告。
“什…啊——！！”
“啊——！！”
前一声尖叫是安城的，村中看见女鬼瞬间出现在安城面前，青紫的鬼爪狠狠地插入他的胸膛，一次不够，一下又一下仿佛失去理智的野兽在发泄自己的怨气。
鲜红的血液飞溅，淋了无法动弹的村中一脸，他更加恐惧了，恐惧之余又开始怨恨，如果不是那个所谓的大小姐，如果不是村中和加藤玲花的不作为，现在至少他可以选择跑开，而不是在原地等死！
后一声尖叫属于加藤玲花，她躲在安城身后，她看不见女鬼，但能清晰的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安城胸膛里扯动，殷红的血液滴答顺着衣服淌了一地。
加藤玲花几乎站不住脚，而安城只是尖叫一声，余音还堵在嘴里。
安城艰难的从怀里掏出那一小沓纸符，顺着攻击的方向，一股脑的送了过去。
他的眼神迷离，内脏受损后流出的血液部分从他嘴角流出，安城面露不甘倒在地上，失去支撑的村中砸在他的身上。
旁边的加藤玲花捂着嘴，她想逃走但双腿软的和面条一样，滑坐在地上，目眦欲裂。
漂浮在空中的纸符下有什么显出原型，鬼怪痛苦的嚎叫下，黑气挣脱后出现一个穿着水手服面色惨白的年轻少女，她脱力的倒在地上。
一时间尸横遍野，鲜红的血液流的到处都是，安城四肢痉挛，他挥舞着手臂发出最后的声音：“杀……杀了她！”
加藤玲花坐在地上看着他惶恐的往后挪，她撑着膝盖试图逃离。
随着安城的话，四周寒凉的温度似乎到达了冰点。
一阵风过，加藤玲花刚刚站直的身体僵住，直挺挺的倒下，她倒地后又猛地站起，仿佛步路蹒跚的孩子，一步三晃的移动着身体。
这是印在安城眼中最后的景象，然而世界抛弃了他，只能永远的闭上眼了。
“雪奈…雪奈！”
加藤玲花——现在的东川熏，没有管咽气的安城，也没有理浑身瘫软抖若筛糠的村中。
她一个趔趄，跪坐在中雪奈面前，脸上满是不知所措的惶然。
“啪，啪，啪。”
一直站在角落里，浑身缠着绷带的男人轻轻鼓掌，微笑的看着这一幕：“恕我直言，小姐的行为真是愚蠢的让人发笑呢。”
“…你是，绫子的……”熏记得这个男人，眼神犀利的仿若置身尸山血海，身上的血腥味连恶鬼都不愿靠近。
“是哟，我和小绫子的目标一致，只是某些事情暂时不需要她了解呢。”太宰走近，脸上的笑容虚假的可怕，“所以为了合作顺利，地上的男人我带走了。”
熏紧紧盯着他，没有开口。
比起性格软绵的绫子，和这样的男人合作简直是自找麻烦。
“你们在做什……雪奈？！”
第17章 大孩子
远远的看见太宰似乎在和什么人对峙，我小跑走近才看见倒了一地的人，和蔓延开怎么也无法忽视的鲜红。
“小绫子真爱乱跑，这种时候不怕有怪物出现把你带走吗？”太宰撩开有些挡视线的刘海，嘴上说着为难，脸上表情却完全看不出来。
腥甜的味道在空气里播散，我看他一眼皱着眉没有说话，蹲下身查看田中雪奈的情况。
以我浅薄的医学知识判断，呼吸脉搏平稳，应该问题不大。
“绫子……”加藤玲花紧紧抓着雪奈的手，像求助般仰着头看我。
这不是加藤玲花会有的表情，我轻叹口气：“熏？”
熏的眼眶通红，太宰站在一边表情轻松，看着满地鲜红和走在安逸的小路上没什么区别。
怎么看都像是太宰在欺负人家女孩子。
事实上我感觉挺茫然的，分开短短几小时，几个活蹦乱跳的人就躺尸了，伤口情况不出意外是表情可怜巴巴的熏出的手。
“太宰先生……”我头疼的扶额，现在算是看出来，太宰一分钟不搞事就难受。
仿佛回应我心中所想：“我什么也没做哦。”太宰摘下了之前用作伪装的眼镜，脸上重新缠上绷带，露出一边眼睛无辜的看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