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安城胸口像是野兽爪子弄出来的伤口,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太宰做的。“还有……太宰先生如果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请不要顾虑我。”
这句话说的有点恬不知耻,但太宰给我的感觉的确是他有很多地方在顾虑我,不管是之前的大小姐游戏也好,现在也好。
不至于自做多情觉得太宰喜欢我什么的,但那种丝丝缕缕的不协调感一直存在,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纯稚的孩子看着刚拿到手感兴趣的玩具,小心翼翼的伸手戳弄,充满了新奇感。
我静静的看着太宰,他鸢色的瞳孔看不见光,也倒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
“我知道了。”太宰看着我,声音少见的认真。
他身上只穿着白色衬衫,袖口的扣子解开挽到手肘前,绷带从露出的小臂蔓延到手腕,光影下他几乎与危险两字划上等号。
“地上的小姐只是昏迷,村中我带走了。”太宰扯着村中的后领,轻松的拽起来,脚步微顿眼神没有看向我,“小绫子也来吧。”
听到雪奈没事,一直没出声的熏猛地抬起头,摇晃着身体想把雪奈背起来。
“…等一下!”
“嗯?”
“太宰先生你是要把雪奈丢在路中央吗?”
“不是有熏小姐在呢。”太宰脸上能把人心吞噬的表情消失了,他看着我,说出的话理所当然。
“讨好美丽女性的第一步就是绅士风度喔。”
“这样啊。”太宰像丢垃圾一样把村中扔在地上,脸上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当然是在配合我转开话题。
村中脸着地,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不用了…谢谢”熏小声拒绝后对我艰难的笑笑,架起雪奈的胳膊踉跄的离开。
“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呢,”太宰无所谓的耸肩,随手捡起村中。
这样的太宰让我感到陌生,却又觉得理应如此,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让我指尖发凉,我看着太宰的眼睛又很快把它们压下。
“我知道了,太宰先生你好啰嗦。”我的视线避开安城的尸体,地上的血液温度流失已经开始浸入凝固。
他只能安静的躺在这里。
太宰看着我,等我走到他的身边:“现在去找个安静的房间,来做大人的事吧。”
“太宰先生,你说的话会让我误会你想对村中做什么的。”
“诶?我的确要对他做点什么呢。”太宰对我眨眨眼,语气轻松愉快,仿佛是在去春游的路上。
“唔…嗬嗬…”村中费力的支吾,用尽全身力气也只微微踢动双腿。我怀疑他是否会在出声的时,稍不留神就咬到自己的舌头。
“咔!”
“唔…唔啊!”
太宰直接踩在村中的膝窝,骨头在让人牙酸的声音中脱离原位,他的动作干净利落。
“这种时候还是听话一点比较好吧。”
第18章 拍拍手
狭窄逼仄的房间里光线昏暗,村中蜷缩着眼中看不见光。
太宰手上拿着刀——之前给我用来防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他顺走的那一把,银白的光晕从刀身流转到刀尖,冷的晃眼。
我背抵在泛黄的墙壁上,冷意源源不断的从背脊处蔓延至全身。我仔细看着太宰的一举一动,心跳在呼吸中似乎变得缓慢,但一下下有力的跳动似乎砸在脑袋上使我感到眩晕。
太宰背对着我,我看见白衬衫贴着他的背脊凸显出脊柱的形状,他蹲下身,匕首在他的指尖翻腾出漂亮的刀花。
“原计划是等小绫子的药效过了再来找你聊天,现在看来还是直接一点更好呢。”
“啊——唔…啊!”
“疼痛会让人更清醒不是吗。”太宰的声音里似乎蕴着笑意,他侧头看向紧贴着墙壁勉力支撑的我,“鲜血在某些时刻是必要的哦。”
太宰没有在意我的回答,他转过脸,地上的村中面色惶恐,看着太宰的表情像是看着恶魔。
疼痛的确是有效的,村中发出短促的求饶声。
“抱歉,你说的话我听不清呢。”
来到这里后血腥味一直萦绕在我鼻尖,村中身上的味道已经让我感到麻木了。
太宰把我带到这里,他想做什么呢?
为了看他拷问村中?不是的,我似乎看见囿于黑夜中的孩子,试探着把手从他划好的安全圈里伸出,他看着我,只要我举动稍有不对他就收回手,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为什么是我呢…?
我看着表情冷酷的太宰,突然很难过。
“今天尝试吊颈自杀,为了防止自杀成功后没有人分享我的喜悦,所以先提前告诉小绫子~”
之前我和太宰多数时候都是通过文字交流的,除了他在自杀前的报备。
翻开聊天记录,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来的语音都是诸如此类的话语。
村中的惨叫声在我耳边飘远,我垂下眼看着脚尖思绪混乱。
我该觉得到惧怕甚至想要逃离的,但现在只感受到深切的哀伤。
太宰伸出手在向我发出求救信号,我不知我何德何能可以‘救助他’,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唯一想做的就是拉住他,把他从狭隘的黑夜里拉出来。
良久,我平静的抬起头。
我不想丢了我难得的朋友。
我不管地上翻滚求饶泅开的一片血迹,我不管太宰手上染红散发腥气的液体,我不管天际昏暗阳光已经休憩,我只轻轻走到他的身边。
“太宰先生,我是樱谷绫子…”我仰起头看着他白皙的侧脸,“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
太宰看着我,嘴角勾起笑出声,他像个孩子笑了很久,定定的看着我。
“啊,我知道了。”他身上与我无形相隔的仿佛一触就破但又远如隔山的薄膜消失了。“我是太宰治,很高兴认识你…绫子。”
多年以后,我们互相倚着面对黄昏,细数鲜花凋零、云消雨霁,看着落日东升和钟声轰鸣,我也能常常想起,这个仿若在黑暗中开出稚嫩白花的笑容。
当然,后话暂且不提。
我站在一旁看着太宰微笑着一字一句尽往村中的软肋上戳,我感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冷淡,曾被五月称为纤细敏感的同情心没有出现在村中身上。
我对皮肉上的伤痕无动于衷,因为不论是人或是动物,被剖开皮肤后都是这般情状——鲜红的肉块被黄色脂肪包裹,颜色绚烂鲜活。
村中身上的切口不深,流血也不多,但太宰专挑身体最敏感,最不耐受疼痛的地方动手。
若是性格刚烈,不忍屈辱的人唯一可做的便是咬舌自尽了吧。
但村中不是。
疼痛唤回部□□体的操控权,村中急促的呼吸着,气流喷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他的嗓音颤抖虚弱,几乎在太宰问出问题的下一瞬间,就迫不及待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惩罚游戏是专门为死后的恶人准备的,一次次挣扎求生到最后通过审核可以复活……”太宰踱着步子,嘟囔着得来的情报。“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啊。”
“你说我现在自杀成功会不会进入惩罚游戏呢,绫子?”
“太宰先生。”我看着他义正辞严,“作为朋友我不能干涉你的自杀爱好,但我必须要阻止你的做死行为。”
“是这样吗?”
“没错哦。”
毫无营养的对话结束,我具现化出一瓶粉色的糖果,捏着瓶子在太宰面前晃晃,糖球砸在瓶身上活泼的可爱。
“可以吗,太宰先生?”我指着太宰问完话后如同一截枯木的村中。
他知道的,粉色的糖果可以恢复伤口。
“可以哦。”太宰点头,顺手帮我卸了村中的下颌。
哇哦,朋友你真是太体贴了。
我把糖果一骨碌全部倒进村中嘴里,想想觉得不够又拿出一瓶紫色的,也倒了进去。
很好,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第19章 久溺深海
时间在原地磨蹭许久,终于还是不耐烦的大步离开。
天已经黑透,而我将在这里度过第二晚。
校园里稀疏的夜灯已经亮了,发黑的白炽灯透不出多少光亮,反而显得阴森森的。
我抱着面包袋和太宰悠闲的走着,终于忍不住问:“太宰先生,关于熏的心愿你有头绪吗?”
“这个嘛,说起来其实相当简单。”太宰把手插在口袋里,歪头看着我,“熏小姐的心结在于城田和苍松,以及关爱她的父母。”
“恩……那我们把他们合谋残害学生的证据匿名送到警局,把一切交给警部解决就万事大吉了吧。”我把下巴埋在怀里的塑料袋上,想想又皱起眉,“但是…这一切警部一定会通知熏的父母,这不等于把他们的伤口再血淋淋的剖开吗?”
“所以以上行不通,理论上报复一个人的最佳方案是夺走他最在乎的东西。”太宰拉长语调,细细解释。“城田这些年的胆大妄为都建立在他背后强大家族的基础上,而松仓这种心理失衡的恶鬼,还是送到疯人院更适合吧。”
“嗯…”我沉思,让一个家族倒台的手段无非就是支持他的竞争对手、舆论曝光让产业迅速缩水,这些我都有所了解,但在这种情况下不好操作啊。
太宰轻笑着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绫子真是乖孩子呢,熏小姐的情况适合更简单直接的方法呢,雪奈小姐也是。”
“唔…?”
一番筹谋后又是许久,我拎着在小卖部买的面包,终于赶在在女寝大门上锁前进了大门。
昨天在宿管站前的小椅子上坐了好久,宿管阿姨估计眼熟我了,看着我和不远处朝我挥手的太宰,啧啧两声摇着头走开。
不就是被误会么,反正也不会永远留在这里,问题不大。
我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眼神看着阿姨的背影,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今晚的月光要明亮的多,我一路踩着自己的影子进了宿舍楼。
多数学生已经安分的呆在寝室,我孤零零的爬上四楼。
我一手护着面包袋一手从口袋里拿出寝室钥匙,顺手捏了一下挂在钥匙圈上的旧娃娃——这手感质地,真的超级熟悉呀。
“我回来了。”我打开门,小声打招呼。
“绫子,你回来了。”附身加藤玲花的熏视线从安静躺在床上的雪奈身上移开,转头和我打招呼。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这么日常的对话了。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吃晚饭,我带了点面包。”
“……”熏愣住了,摸着胃部很久才反应过来,“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绫子真细心呀。”
“雪奈怎么样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雪奈已经醒了,安静的躺在上铺,而熏跪坐在床尾。床不大,我还是不要爬上去添乱了。
“我没事,你们别担心。”雪奈的声音清浅但吐字清晰。
“都是我的错…”熏沉默片刻,失控般双手捂住脸,所有的委屈和痛楚在她的音调中终于抑制不住了。“都是我的错…我的自杀伤害了疼爱我的父母,情绪失控又伤害了一直陪着我的雪奈…果然我还是消失更好…呜呜…”
“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要伤心了……”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雪奈艰难的撑起身体,环抱住缩成一团、小小的熏。
浅浅的憾然的哀痛弥漫在小小的寝室里。
我静静的站着,感到心口闷痛,如果不是城田广雄这些丧失人性的恶鬼,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也许,让这些恶鬼消失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这样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我睁大眼仰头看着她们,语气轻飘:“这么痛苦,如果熏自己动手除了城田广雄会不会开心一点呢?”
熏的眼神更哀切了,“城田广雄从不感到愧疚,心中不惧鬼神不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心虚……我的怨气没办法伤到他。”
“最初成为怨鬼,我的力量薄弱,只能在夜深时侵入城田广雄的梦境,然而他从未感到恐惧,甚至在我威胁后冷静的请了神社女巫。”
我无言。城田广雄这种恶鬼居然被上天偏袒至此。
“那…用你现在附身的这具身体,亲自动手如何?”我艰难的吐出太宰之前给我的提议。“拳打脚踢也好,用刀劈砍也好,等你们发泄完所有的怨气,再把他们送去该去的地方。”
熏抹着眼泪抬起头,加藤玲花涂着的眼线早就花了,糊在眼底变成青紫的黑眼圈。
雪奈苍白的脸上露出讶然的惊喜,的手握成拳,惨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真的可以吗!”熏的嗓音被泪水侵蚀的沙哑,仿佛浪涛中挣扎着抓住枯木的求生者。
“嗯。”
凄凄寒夜我怎么也睡不着,在不算宽敞的被窝里反复翻滚,深夜常是一个人思考的最佳时机。
来到这里以后,我与死亡擦肩,见证死亡甚至触摸死亡。我能感受到指尖流逝的生命,和自己存在的脆弱。
我陷入窘境,我有预感这回的经历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非日常经历,但不会是最后一次,这里会是我生命中的转折点。
我感到旁徨无措,往前的路标被侵蚀剥落,只能一个人摸索着慢慢前进。
会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也说不定。
我的眼皮缓缓下坠,这是我思绪里最后一句对自己的抱怨。
第20章 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