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严忠英只能稳着这些人。
他的余光看见部分禁卫司的精兵依旧和大皇子等人带来的那些士兵纠缠,却没有见到自己的义子严瑜,只当这个义子已经被大皇子等人诛杀了,心中不免怨怼这个义子没用。
“呵,好一个巧舌如簧的阉贼。”
大皇子等人眼中难掩野心,不管乾帝是不是还活着,过了今天,他都得死了。
那个父皇太过昏聩,宠幸严忠英这个阉狗乱了朝纲,本来就已经不配当皇帝了,而且要是让对方活着,他们今天都所作所为难免会成为今后父子相处的一根利刺,让他们互相怀疑,互相警惕。
“今天,我就斩了你的狗头,祭我父皇在天之灵!”
大皇子挥起大刀,严忠英身边倒还有一支精锐的侍卫护着,可惜面对大皇子等人身后乌压压一片,只能说是螳臂当车。
——
乾帝听着前殿外的厮杀声,表情却有些平静。
此时他的寝宫空荡荡的,早在外头乱起来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一些人就跑光了,乾帝虚弱地坐起身,保持着皇帝的威严,静静等着几个儿子到来。
“陛下!”
蒋贵妃打扮苏素淡,一袭白色绣银线的衣袍,头上簪着银饰和玉石,因为抹了厚厚的白粉,看上去无比憔悴,好像在这段时间里吃不好,睡不好,为乾帝憔悴了一般。
今天大皇子的人能够那么顺利的进来,全靠蒋贵妃这个内应,是她的人为他们大开宫门。
一开始,蒋贵妃还担心严忠英这人疑心病重,会派人盯着她手边的人,不好实施计划,谁知道现在严忠英不怎么管事了,将很多事情交给了义子严瑜,那个小阉狗虽然手段狠辣,可比起严忠英来还是少了几分本事,轻轻松松就让她成事了。
蒋贵妃掩去脸上的得意,在推开门看到静坐在龙床上的乾帝,吓了一跳。
“父皇,儿臣为你报仇了。”
大皇子李成民拦下了身后那些兵将,推开蒋贵妃,带着腾腾杀气走进寝宫。
他的身后还站着三皇子和七皇子,只是这两个皇子的行动相对有些迟疑。
“怎么,不敢动手了?”
大皇子手里的长刀还滴着血,不知道是不是严忠英的,他在走到离龙床十步距离的位置停下脚步,看向了身后的两个弟弟。
“之前说好的,严狗逼地咱们不忠不义,他是一定要除的,之后皇位会到谁的手上,就各凭本事了,可现在看来,老三老七你们不道义啊,难道你们想看着我一人杀了父皇,将杀父的罪责担在我的身上?”
大皇子觉得自己被人当傻子糊弄了,如果现在真的是他杀了父皇,就等于留了一个现成的把柄留在他们手上。
“大哥,父皇是严忠英那狗贼杀的。”
大皇子的这番话戳中了三皇子等人心中隐秘的想法,只是这话怎么能够明说呢。
“嗬,既然这样,让大哥看到你们的魄力!”
大皇子将两把沾血的匕首仍在两个弟弟面前,既然要弑父,他们三人的手都不能干净。
“大皇子,成昱还是个孩子。”
蒋贵妃皱着眉上前阻拦,古人对弑父这种事还是十分忌讳的,担心遭天谴,也担心下地府后被问罪,而且蒋贵妃还是七皇子的母亲,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杀死他的父亲呢。
按照蒋贵妃之前的计划,乾帝应该死在大皇子或是三皇子的手中。
“那蒋母妃替七弟动手也成。”
大皇子嗤笑一声,既然还是个孩子,同他们抢什么皇位呢。
“你们……”
乾帝开口了,或许是因为许久不曾开口的缘故,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是要……欺君犯上吗……咳咳咳……”
他的眼神阴婺,缓缓从大皇子等人身上滑过。
“父皇,你老了,太昏聩了,即便先祖们地下有灵,也不会觉得我们的做法有误,而且,杀你的不是我们,是你一手养大了野心的严忠英啊。”
在乾帝的威压下,大皇子瑟缩了一下,手中的长刀也快握不稳了。
“你放心,儿臣们不会让你太痛苦的。”
说罢,大皇子给两个弟弟使了眼色。
现如今最要紧的就是速战速决,宫里那么大动静瞒不了人,恐怕过不了多久,几位皇叔伯们就要带人进宫了。
“儿臣救驾来迟!”
正在乾帝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五皇子穿着银白色盔甲,带着兵马破门而入。
大皇子等人被吓了一条,待看清来人,以及站在五皇子身边的喻俨时,猛的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的人,才是真正蛰伏多年的猛兽。
这一次,他们似乎都跳进了一个圈套之中。
看着及时赶来的老五,和站在老五身边的喻俨,乾帝的眼球越发浑浊了。
——
“嗬嗬,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狼崽子、在那一堆蠢货中,居然还藏了一个狼崽子……”
乾帝有些气不顺,这几个月来,严忠英看到的他的虚弱不全是装出来的,乾帝的身体确实不太好了。
“你、很好,是、是我的儿子!”
乾帝的儿子不多,在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走向衰败时,就开始考虑继承人的问题,老大鲁莽,老三奸诈,老七气量小,每个人身上有优点,但更多的却是缺点。
这些年他痴迷炼丹,可从来没有忘记过身为帝王最要紧的使命,他明白,在自己弥留之际,必须将李氏的江山传到合适的继承人手中,幸好,他还有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儿子。
对方的能耐比他想象中要大,至少乾帝现在才知道,原来严忠英养的那条狼犬,是老五的人,他的心思比他想象的要深,这样的人,心智手段皆备,比另外几个儿子都要优秀。
乾帝想说,自己可以立他做太子,然后让他代管朝政。
但显然,现在他表现出的慈父表情落在李成河的眼睛里,只让他觉得恶心。
“父皇,徐大人是儿臣的人。”
李成河看着那个躺在龙床上,形销骨立的男人,他曾经或许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可现在他已经老了,失去爪牙的老龙,不足为惧。
“什么!”
乾帝脸上的笑容顿住。
李成河口中的徐大人正是被大皇子等人“说服”带着驻扎在都城周边几万士兵勤王的骠骑将军。
其实他是乾帝的人,他之所以被大皇子等人“说服”,都是为了配合乾帝的计划,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大皇子等人要弑父的时候,乾帝却不怎么惊慌的原因,因为他随时都能叫人进来救驾。
只是现在李成河说对方是他的人,也就是说,乾帝的保障没有了。
“不可能!”
乾帝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心腹居然早就成了李成河的人。
“从你扶植严忠英平衡朝堂势力的时候,就已经做错了,不,或者说从你沉迷炼丹开始,就已经错了。”
昏聩的君主不能带给忠臣的臣子希望,一个有勇有谋,礼贤下士,有明君之风的皇子可以。
李成河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这是父皇最爱的逍遥散,最后一程,儿臣祝父皇得偿所愿。”
他辖制住乾帝的下巴,将那堆提纯过的粉末倒入乾帝的嘴中。
这个男人,将他们这些儿子当成蛊虫,活到最后的那个儿子,就是他心目中最好的继承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考虑过蛊虫也是会反噬主人的。
“唔——”
乾帝目眦尽裂,疯狂挣扎拍打着,只是很快药效就上来了,他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痛苦、兴奋的扭曲表情,挣扎的力度也渐渐降低,直至失去最后一口气息。
李成河站在宫殿中,静立许久。
他伸手合上乾帝的眼皮,然后缓步走到宫殿外,看着众将士,以及被捆绑起来,形象全无的几个兄弟。
“皇帝,驾——崩——”
说着,红了眼眶。
在场所有人跪下,呜咽声一片。
喻俨单膝下跪,心中大石放下,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夜,皇城灯火通明,皇城之中有许多人彻夜未眠。
阿芜算计了很多,她知道,哥哥一定会全身而退,却也还是看着皇城的方向,枯坐一夜,念了一夜的佛经。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皇城传来了丧钟的声响,阿芜的心才彻底放下。
——
乾帝死了,大皇子等人因为弑父谋逆被关押,最不被看好的五皇子异军突起,成为了继位的皇帝。
一部分大臣对此表示疑惑,可就在这个时候,乾帝最宠爱的三公主站了出来,证明先帝离世前有口谕,让五皇子继位。
三公主向来不掺合夺嫡的事,她的证言压下了一部分质疑的声音。
五皇子顺利登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五皇子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清除异党,而是消灭一种名为罂粟阿芙蓉的药材,同时四处抓捕招摇撞骗的炼丹道士,一旦发现有人兜售逍遥散、红丸等号称可以延年益寿,提神提气的药物,全部予以重罪。
听闻,先帝之所以暴毙,一部分是因为对大皇子等人忤逆的气愤,一部分是逍遥散等丹药的毒害。
这是五皇子登基后的第一个政令,实施的尤为彻底,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李朝看不到一株罂粟的影子。
而作为这次五皇子登基的最大功臣,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并没有受到褒奖,而是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了城外。
——
喻俨如同寻常富商打扮,坐在马车中,透过车窗,看着远处的城门在自己眼中越来越小。
他的眼睛有些泛酸,忍住不舍,放下了窗帘。
离开,是他从很早之前就做下的决定。
他和五皇子是惺惺相惜的盟友,可也会变成互相忌惮的敌人,喻俨选在这个时间点离开,能够使得五皇子放下对他的所有警惕,带着这些年积攒的丰厚财富,和一批还愿意效忠他的手下离开。
余生远离朝堂,未必不能恣意潇洒。
他想去没人认识他的地方,游遍大好河山,之后的人生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没人知道他身体的残缺,没人知道他曾经不堪的过去。
这样的生活或许没有站在权利顶峰时的意气风发,可却能够找回尊严。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离得远了,妹妹就能够放下她那不成熟的想法。
他的小芜,是翱翔在天际的凤凰,他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折断她的翅膀。
对于喻俨来说,失去后者远比失去前者来的痛苦,可他却逼着自己接受。
“老爷,前面有一辆马车挡着咱们的路了。”
这是出宫前喻俨吩咐好的,以后出了宫,他就只是老爷,曾经的小督公已经死在了那场政变中。
“绕过去。”
喻俨低声吩咐。
就在马车绕行时,喻俨的心跳陡然加速,他忍不住,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这一次,你别想抛下我了!”
侧边马车里,跳下来一个艳丽夺目的姑娘,双手叉腰看着喻俨,娇气又霸道地说道。
喻俨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个梦,希望永远都不会醒来。
第131章 番外一
“奶,村子外来了一辆好气派的马车,那马有那么高,看得我脖子都酸了。”
李徐氏正在河边浆洗衣服,远远地就听见了孙子大牛欢腾的声音。
“别跑太快,小心摔着了。”
她的面上带着慈和的笑容,这些年来顺风顺水的生活让她看上去还年轻了几岁。
此时李徐氏已经是当祖母的人了,多亏了当初阿芜留下来的那笔银子,李大强在第二年就说定了一门亲事,夫妻俩也足够给力,结婚第二年,就让李徐氏抱上了孙子,也就是那个胖墩墩的小子李大牛。
去年,二儿子李二强也成亲了,二儿媳妇现在揣着孩子,再过几个月也该瓜熟蒂落了。
在等两三年,给老三小强也定好亲事,李徐氏这辈子也算成功了。
现在她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喻俨和喻芜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五年过去了,阿芜有没有找到哥哥。
想到那两个命运坎坷的孩子,李徐氏脸上的笑意都淡了许多,眼角眉梢挂上了几分愁意。
“山春家的,快回家去,看看谁来了!”
李徐氏正怀着心事搓衣服呢,就见到她家边上的刘家老太太兴冲冲地向她招手。
“小俨、小芜,喻家那俩孩子回来了!”
李徐氏的脑子嗡嗡响着,手里没了劲道,衣服直接掉入河中,可她也顾不上了,只将一些用了皂角搓洗过放在河滩边平滑的大石上的衣服随意塞到木桶里,然后急匆匆地往自家方向跑去。
这会儿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疑惑的,阿芜能够回来不稀奇,可小俨那孩子,当初可是进了那个地方,怎么能够随意出来呢。
只是这会儿欣喜盖过了疑惑,李徐氏也没多想,满脑子都是阿芜兄妹回村的惊喜。
“奶、奶,你等等我啊。”
李家的小胖子卖着两条肥腿跟在老太太身后跑,噗嗤噗嗤喘着粗气,心里难过坏了。
奶奶刚刚还让他跑慢点小心别摔着呢,结果自己跑地就跟话本里穿了风火轮的哪吒一样,果然大人都爱欺负小孩。
在李徐氏赶到家后,李家早已被闻讯赶来的村人围地满满当当,村子里但凡还能走得动路的老人,几乎都到齐了。
阿芜离开小奚村的时候才十一岁,现在她已经十七岁了,当年和她同龄的孩子,基本上都已经当爹当娘了,动作快的,小孩都能够满地跑了,比如李家那个大哥。
除了一些当年还不记事的孩子,大伙儿几乎都认得她。
喻俨就不一样了,他离开的时间更早,还记得他的,基本上都已经是李徐氏这个年纪的人了,这会儿一群半大孩子混在人群中,指着喻俨和阿芜指指点点,满脸好奇。
“小俨,小芜。”
恍一照面,李徐氏差点没认出两个孩子,尤其是喻俨,他的身上几乎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