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么迎面走来,让李苒有种瞬间回到十年前的感觉。
她拎着一只小王八,眼睛瞪得和李苒一样大。
“你怎么穿成这样?”
贺南方:“怎么,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不太习惯。”
她眯着稍微有些近视的眼睛上下打量,“好像变年轻了许多。”
被夸变年轻的贺南方,勾着唇角笑起来,眼神是显得那么的神采奕奕:“不老了,是不是?”
李苒诧异贺南方会觉得自己老了。
相反,李苒并不害怕老去,过完年再过一个生日,她便是三十岁。
这些年岁月待她格外宽厚,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可贺南方不一样,早年就已经星点变白的两鬓,现在更像是星星之火,燎原而上,在他的两鬓形成了一段不可忽视的斑白。
因为经常皱眉,他的眉头十分高耸,平时即使不做表情,只要轻轻地拧一下,便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说到底,贺南方老了。
他不再是那个李苒心目中张扬年轻的少年,他的五官被岁月雕刻的如同石像一般,带着一种沉默而又坚毅的感觉。
李苒觉得,那天自己对他说出“老男人”三个字时,很残忍。
“老”其实不是贺南方的弱点,相反是他的魅力。
他举手投足已经全然褪去青涩,沉着而又稳重,现在年纪的男人才是小姑娘们最喜欢的。
相比于年少时的倨傲又激进,现在的贺南方多了几分以退为进,固守汤池的镇定。
“你不老。”
贺南方展颜,还没开心几秒。
只见李苒提了提手里的小王八道:“给我家小八当叔叔正好。”
“来,小八,叫叔叔。”
贺南方:“……”
——
回去时她坐的是贺南方的车。
她在花鸟市场买了许多东西,孔樊东拿着她的车钥匙先将车开了回去,顺便找工人将她家的阳台上布置了一下。
李苒拎着小王八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捏了几根小肉条喂给小八同志。
“你那龟什么品种?”
李苒抬头,纠正:“别龟呀龟的,人叫小八。”
贺南方:“……”
“小八籍贯是哪?”
李苒:“籍贯是花鸟市场,品种不知道。”
她用手拨了一下小八肚子,“大概是只弃儿吧。”
——
贺南方的车一直往西开,直到开进一个农家院门口停下。
这已经是郊区,李苒下车后看着面前的苗圃:“这是哪里?”
贺南方:“我的种植基地。”
这地方是贺南方搞得一块兰花培育基地,在城郊的一块池塘旁边,附近有几家农户帮他看着这里。
“跟我来。”
李苒拎着小八跟在他身后,进入培育基地的大棚后,贺南方将她带到一块被标注了号牌的土地旁。
“还记得吗?”
李苒蹲在地上看着地里长着的那几株生机勃勃的兰花:“不记得了。”
贺南方:“这是你留在贺家的那几株花。”
李苒盯着这几株长得快跟大葱一样高的兰花,看了半会儿:“不会吧?”
“我记得当初你还给它们踩断了的。”
说起这件事,贺南方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这事确实是这样。当初李苒离开贺家时,贺南方发过一段时间的疯。
他将李苒留下的所有东西全都砸了。她留下来的画,院子里的几株兰花,无一不被他破坏掉。
后来渐渐冷静下来,男人又忍不住的心疼。
那时李苒已经离开了,很多东西也全部带走。
没带走,剩下的东西也就那几样,贺南方砸坏一件就少一件。
没过多久他便后悔了,撕碎的画被一张一张的重新拼凑好,压断的兰花也被他重新栽回盆里。
那几株兰花茎杆细弱的很,被贺南方虐的就剩下一口气,他找了专门的人培育,又找了这么个风景如画的地方。
那三株兰花最后跟吸了天地灵气似的,长得愈发粗犷,一直长成李苒眼前看到的这幅模样。
“真是当初留下的那三盆?”
“你亲手养的,不记得?”
“我亲手养的没错,可你这伙食也太好了,直接将它们从窈窕仙子,养成了柴火妞。”
“不行,你还我以前的兰花。”
贺南方真没听说过还有这要求的,“以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什么好?”
李苒绝对不想承认她是嫉妒贺南方这养花技术,她养了三年只把它们养成林黛玉,结果贺南方养两年……
都快成奥运冠军选手了。
最后,李苒还是将这跟她感情已经淡漠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三株兰花搬回了家。
——
傍晚,贺南方将李苒,小王八,还有三株兰花送她家。
兰花盆挺重,贺老板自然是献殷勤地送到李苒家里,待贺南方喝完一杯水后,若无其事地为问了一句:“你饿不饿?”
于是,李苒只好留他一顿晚饭。
客厅的灯大开着,敞亮的灯光映到外面的阳台,贺南方的背影从幢幢的玻璃门反射进来。
李苒路过客厅时,发现贺南方正在外面的阳台弄着什么东西。
她抬步进去,见贺南方正在外面安装自己买的园艺架。
园艺架她买来了许久,当初为了改造外面的露天阳台,特地买了一个十分巨型的园艺架,结果安装时高估了自己的手工能力。
于是那个园艺架便一直以半成品的方式搁置在那里。
贺南方的外套早已脱下,卷起手臂,精壮的手臂,此时正卖力给她将半成品拼好。
他的动手能力比李苒好很多,十来分钟的功夫园艺架便已经有了雏形。
李苒将饭做好后,成品已经完成。
那东西焊起来十分费力,不过贺南方做起来倒是轻松:“弄好了。”
李苒拿了一条温湿的毛巾给他擦手:“你怎么会焊接?”
贺南方若无其事:“没什么难的。”
“愿意做,自然就会了。”
贺南方这身手艺,确实跟他的身份不太般配,方才他蹲在自己阳台焊接园艺架的图片若是发出去——
恐怕会引起不适感。
这不适感的主要来源于贺南方的纡尊降贵,在外面他是王。
在李苒家里,他就是个工人
第69章
吃完饭八点多, 贺南方并未走, 闲着无事他又在李苒的小公寓里巡视一周。
公寓常年没有人住, 角角落落里有些小毛病,贺南方像个居家主人似的,拿着工具箱在房间里各处敲敲打打。
李苒站在客厅的位置, 看向衣帽间门里正在给她修照明穿衣镜的男人。
公寓只有她一个人住因为工作时间问题,平日里东西坏了也没办法找工人来修。
“镜子里面的LED灯泡坏了。”
贺南方检查了一番,“需要换新的灯泡。”
李苒点头,却又觉得麻烦:“那镜子我不常用, 坏就坏了吧。”
玄关还有一个落地穿衣镜,平时她都是用那一面。
贺南方仔仔细细地检查完之后,却没像李苒那般想法。
“我叫人带个新灯泡给你换上。”
李苒不置可否,她懒散地靠在客厅白色的酒柜上, 唇角勾着浅笑,眼神带着几分探究。
“贺先生, 你什么时候改行做的修理工人了?”
此刻的贺南方——
确实跟他以往的精英、高冷形象不太一样, 若是说句现在时髦的话, 那就是接地气许多。
干净的白色衬衫早已不复熨帖,皱巴巴地穿在身上, 还带着浅浅的几道褶痕迹。
别着精致袖扣的袖口被他挽到手腕处,肩膀不知蹭到什么地方, 有一片灰黑色的脏痕,
总之,此刻的贺南方绝对不是李苒印象里熟悉的贺南方, 让她有种新奇……又很想继续看如何他扮演下去的感觉。
被李苒这么不轻不重的奚落,男人的表情丝毫没变,一点都没因为李苒的这句“修理工人”而表现出生气。
他倒是很自然,云淡风轻地答道:“修理工人又怎样?”
“别人又没见过。”
意思挺明显,他这副样子只有李苒见过,他也只为李苒做这些。旁人见都没见过,又能破坏贺总裁什么形象呢?
李苒浑然觉得这人,不仅年纪见长,脸皮也是与日俱增。
两人正说这话,玄关处传来清脆的门铃声,李苒抬步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孔樊东还有几个手下,每人手里都或多或少地都拎着东西。
李苒定睛,发现大多都是些维修的工具。
孔樊东带着人进来,朝她轻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将手里的东西搬到客厅。
贺南方从衣帽间出来,手里还握着一只电容笔,“你这里维修工具太少,我让人送些过来。”
李苒低头看着客厅的那些工具,似有点哭笑不得,贺南方这是拿她这里当实验室了。
地上一应摆着电钻,锤子,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工具箱。
别说是李苒,就连贺南方手下的人都被这副阵势搞的不知要怎么接下去,本来孔樊东就在楼下,按道理这些事贺南方只要一个电话吩咐下去即可,结果他不仅不要人上来帮忙——
还让人拿了那么多工具上来。
孔樊东有点心惊的意味,这年头惹得老板干这些反常事情的缘由不多。
一见是拿到李苒家,便有了七分理解:“这是您要的灯泡。”
说完递给贺南方,又小心地追问了一句:“工人就在楼下,要不让工人……”
李苒抱着手臂在一旁,只见贺南方径直接过孔樊东手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进去继续安装。
李苒:“……”
她靠着门,也不知道是在问贺南方还是问孔樊东:“他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爱好?”
孔樊东回答:“先生那么忙,哪有时间爱好这种东西。”
“再说……我也是第一次见。”
修了半个多小时,男人终于从里面出来。李苒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已经九点多。
“修好了,你去试下。”
李苒并没有动,她站在离贺南方不远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贺南方洗净手后,从卫生间出来,他压了压衬衫上的褶皱,松下挽起的袖口。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有话要说”
李苒先开口,她坐在沙发上,十指扣在一起。
似乎有些想不通,又有些纠葛。
“贺南方,其实你不必做这些事情。”
贺南方摁着袖口的动作顿住,抬头,浅色的瞳孔里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哪些事情?”
哪些事?李苒回想,大概包括很多事。现在贺南方做的哪一样事情,是跟他身份相符合的?
“不用陪我逛花鸟市场,不用特地带我去种植基地只是为了证明你这么多年你还养着我的花,不用像个工人似的在我家见到活儿就干。”
她并不想贺南方做这些。
一码归一码地来说,工作上贺南方帮助她保留住项目,那她一定会在工作上努力回报他。
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他们不应该在工作上有牵扯之后,生活上还有这么多联系。
“总之你……不应该做这些事。”
贺南方静静地听了片刻,等听到最后那句“不应该做这些事时”男人,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来。
白炽的灯光下,贺南方的笑容很明显,却又看不到什么深层次的高兴。
“我为什么不能做这些?”他似乎对李苒新提出来的这个问题很有兴趣。
李苒很直接:“孔樊东从傍晚就在楼下等你,方才吃饭时,你手机一共响了十遍。”
“直到你把手机关机。”
她不再绕圈子:“你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我这里,不是吗?”
最后,还有一句话李苒没说。
因为你是贺南方,所以你不应该做这些事情。
贺南方颇为认真地听着,但到最后却不太赞同,他摇着头问:“你觉得我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男人声音似乎有些低落:“你大概会认为我这么做是想讨你高兴,让你回心转意。”
贺南方看着她的眼睛,继而又一针见血地问,“甚至在你心里,还会觉得我做的这些事很愚蠢。”
贺南方表情淡定有些伤感地说着这些,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事情一样。
在心被伤害到极致之后,他可以彻头彻底将自己从这种常年存在的阴暗的情绪中剥离开来。
他从距离两三米远的地方走过来,李苒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直到退到墙壁上。
“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抬起的手臂,有力地撑在墙壁上,贺南方低头,眼神与她对上。
李苒被困在一个方寸之地。
贺南方说的没错,他的这些举动在李苒看来,甚至有几分幼稚,不论是真情实感还是刻意为之,总之都让人很违和。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眼神回避,不想承认。
贺南方表情淡然的很,即使眸子里的悲伤再满,他依旧表现的很强大:“你不用多想,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让你生活的更舒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