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如约来伦敦的第二个月,傅而至和他的女朋友分了手。
很奇怪,傅而至跟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一点喜悦都没有。她平静问起两人分手的原因,傅而至说性格不合适,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
傅如约因为他一句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莫名有了怒意,质问他人家和他在一起两个多月,分手时换来的就只有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他就不会觉得惭愧吗?
他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很淡地笑了,说:“成年人之间谈个恋爱罢了,不合适就分手,谁也没吃亏,谁也不欠着谁,我为什么要惭愧。”
他这话说得倒是对,冷漠也是真的,傅如约被他气得自己郁闷了一个星期。
其实傅而至说了谎,分手的原因不是因为不合适,而是在这段关系中,他始终是处于被动的、淡然的那一方。
虽然是女孩子主动追的他,但他总有各种理由推掉约会,好不容易一起吃个饭,和对方的聒噪对比,他总是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和冷静。
小姑娘也是被人捧着长大的,被他这么不冷不热地对待,一气之下提了分手。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总觉得傅而至会回去求她和好,但傅而至知道,他不会。
及时止损是每个成年人都应该懂得的道理。
站在现在的角度往回看,他会很羡慕年少的自己,那时候他有血有肉,有浓烈的感情色彩,会因为她和别的男生靠近而闷闷不乐,会欺负她,但只能他欺负——就好比郑怿骁不小心用篮球砸到她的头的第二天,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和郑怿骁打了一架。
但这几年,他越发意识到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他以后会有一个温柔的妻子和乖巧的女儿,她也会找到一个很爱很爱他的人。在某一个时间点,他们短暂地触碰过,然后变成无限延伸的平行线。
在傅如约来之前,他尝试着开始一段感情,并且以为自己能够经营好,但事实与他想象的偏差太多。
傅如约的到来打破了他的宁静,他突然就不想再继续下去,对他、对那个女孩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感情的事,从来强求不了。
……
半年期限到了,傅如约回国,之后她也交往了三个男朋友。
之前她并不乏追求者,是她自己一直很抗拒,总觉得自己能抓住什么似的。
虽然在伦敦和傅而至在一起有过短暂而快乐的时光,但她好像一点一点醒悟了,这么久她总活在自己虚幻的假想世界,终归有一天要回归现实。
他们共用着同一个姓氏,叫同一对父母爸妈,未来的责任也需要他们一起去承担。
仅仅是兄妹。
那几段感情,其实回想起来也有美好的一部分,但全部以分手告终。
有的是因为一点小事的摩擦,有一个是她觉得对方太虚荣,甚至还有一个因为想吻她,当晚她便直接把人拉黑了。
她好像总是有意无意的拿着傅而至的标准去和他人对比,心里就会有落差。
后来她终于明白傅而至说的不浪费彼此的时间是什么意思了。
她这样,如果不把傅而至从心里剔除,也许永远也无法喜欢上别的人。
大三的时候,傅而至从英国回来,父亲安排他进了傅氏。
但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父亲亲自教他,带他去各种宴会结交人脉。
有好几次周末傅如约回家,都能碰上傅而至穿着正装准备出门,他淡淡地对她笑笑,说:“回来啦。”
她点头,犹豫地看着他,还是忍不住说:“少喝点酒。”
傅而至总是会轻轻拍一下她的头,像哥哥那样温柔地答应:“好。”
这样的时候,她的心就柔软地陷下去一块,不会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因为他一个温和的笑容就高兴整晚。
这样的关系在傅如约毕业的那年结束了。
起先是她在秘书处工作,经常跟着他出去参加宴会,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灌酒的那些人会手下留情一点,偶尔也有不敢明着对她动手动脚,但嘴上总要占点便宜的。
有几次傅而至直接当场发作了,后来便擅自做主把她从秘书办调出去。
那时候公司职位饱和,只有产品策划部还缺人,他只能临时给她塞了进去。
傅如约一个读工商管理的,对产品策划一无所知,调令下来后她和傅而至大吵了一架,傅而至安慰她的情绪,说等将来人事有空缺再调她去那边。
她一下子火了,觉得自己就像别人不要的东西,随便安排在哪里都可以。
但他们彼此都不知道,他们其实只想看到对方过得好好的。
傅而至不想看到她受一点委屈,但她却愿意跟在他身边,为他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本来就是她的初衷。
可是后来好像一切都变了味。
因为这事,她心里憋了口气,像是硬要在策划部作出一番成绩来,网上搜各种课程学习,慢慢的竟也进入了这个角色,并且比很多人做的还要好。
那个时候詹鸣出来开了家工作室,傅如约有时候会在自己的圈子里帮他推广,之前的几段恋爱都是傅而至还在英国的时候谈的,傅而至以为她和詹鸣还在一起。
傅如约二十三岁这年的跨年夜,恰逢傅而至的发小唐临聿从德国回来,一群人嚷嚷着出去庆祝。
傅如约在家陪父母看春晚,熬到十二点两位老人先去休息了,她裹着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在各个群里抢红包。
她手气不错,一整晚抢了小两千,看着时间不早了,她打了个哈欠,准备上楼回房间睡觉,结束这平静的一年。
郑怿骁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那头吵得厉害,郑怿骁火急火燎的,连脏话都飙出来了:“你没睡吧,快出来,你哥他妈的跟人打起来了。”
傅如约以为他们在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她想象不出来傅而至这么淡定的人会因为什么跟人打起来。
郑怿骁声嘶力竭地吼了个地址,说:“他打的是你男朋友,你爱信不信,出事了别赖我。”
挂电话后,傅如约想了想觉得不对劲——他说的男朋友,不会是詹鸣吧?
到底是放心不下,她从车库把车开出来,直接去了郑怿骁说的那个酒吧。
正是新年,场子里热闹得很,音乐声震耳欲聋,这是属于年轻人的狂欢。
傅如约拨开人群往里挤,上了二楼,终于在其中一个包间里找到了他们一伙人。詹鸣躺在沙发上,生无可恋地瞪着眼,嘴角和颧骨上都挂了彩,一看就不是傅而至的对手。
他旁边坐着个奶油小男生,圆圆的鹿眼红着,看起来要哭了似的。
傅而至毫发无伤地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一枚骰子。
人基本上撤完了,只剩下郑怿骁和唐临聿陪着他在等。
傅如约打量了一下当下的状况,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果然,詹鸣一看到她,立马从沙发上蹦起来,委屈地看着她:“你哥非说我背着你在外面玩,你自己跟他解释。”
傅如约侧过脸,发现傅而至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之前她为了顾及詹鸣的面子,把话说得很委婉,只说他喜欢和女生玩,可别的人还是就这样一直误会下去了。
这次她认真又申明了一次:“我和詹鸣不是男女朋友,他喜欢男生。”
詹鸣自己补充了一句:“我是gay。”
郑怿骁反应过来,看了看傅而至又看看詹鸣,险些笑喷了。
傅而至脸色有些难看,到底没说什么,捡起沙发上的外套往外走。
傅如约把詹鸣送回去,等她折腾完回到家里时,看见傅而至正坐在客厅等她,茶几上还堆着她没吃完的零食,电视里无声放着春晚重播。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服软叫了声哥。
两人沉默看着电视上的画面,傅如约心里千回百转。
如果往深处想,傅而至为什么会因为看见詹鸣和别的人在一起而生气,不就是害怕她受到伤害吗?
她心里酸酸胀胀的,不知道他对她好,究竟是因为她是他妹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脑袋发热的一瞬间,她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傅而至,我喜欢你。”
男人瞳孔骤缩,仿佛从来没听过这么震惊的话,怔了一刻,才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漠然道:“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爸妈听见了怎么想。”
他在这样的时刻提起父母,疏离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说不清是失落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傅如约自嘲地笑了下,平静地起身上楼。
但从此之后,他们的关系莫名其妙就变得僵硬了。
傅而至好像在躲她似的,以工作忙为理由,搬到了市中心的一套单身公寓里,傅如约还是照常回家,因为分属不同的部门,两人连在公司见面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傅如约一向要强又努力,来年春天,设计部的总监因私事辞职回了老家,她便直接顶替了这个空位。
但是她又特别记仇,所以升职宴她只叫了几个发小,没有和傅而至讲。
那天晚上她有点亢奋,好像终于扬眉吐气了,喝到后半场的时候,傅而至突然来了。
再后来的事她有点记不清了,直到第二天早上酒醒,她才隐约想起她后来说了很多胡话,但傅而至什么都没说,也没对她发脾气。
如果只是酒后失态也就罢了,最可恶的是,她记得在回家的路上,她又笑又闹,竟然第二次跟傅而至说了喜欢这个词,并且吻了他。
不过她并不是很想回忆这一段“光荣史”。
她傅如约从来高傲,却连着在傅而至身上栽了两次跟头,这一下子伤了她的自尊,以至于傅而至的每一个眼神,说的每一句话对她来说都变得异常敏感。
有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讲理,但她心里有气,总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来。傅而至从来不拆穿她,任由她闹。
他越显得大度,傅如约越要咄咄逼人,到最后连家里人都看出他们闹了矛盾。
后来在一次家宴上,父亲提起来,说傅而至是做哥哥的,要让着妹妹,工作上的事不要对她太严厉,女孩子脸皮薄。
傅而至说好的时候,傅如约讽刺地对他笑了一下。
唐临聿结婚的那天,傅如约刚因为一个项目和傅而至吵了一架。
老生常谈的话题,傅而至觉得她的想法太片面,无法立足于实际。
傅如约一边加班改方案,一边恨恨地想,要不是因为要等他批准拨款,她才不受这个气,他一学金融的,懂什么设计。
等她把方案通过企业邮箱传给傅而至后,瞥了一眼电脑下方的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七点。
手机也关了机,差点错过了唐临聿的婚礼,所以后来封晨才会说在婚礼上没有见过她。
她记得有一次,封晨很温柔地看着她,说:“你从小是被你哥哥宠着长大的吧?”
她愣了愣,问:“怎么会这样想?”
封晨说:“你在他面前好像很……”她纠结了一下,想了个说法:“像个小孩子一样。”
后半场她一直在想封晨说的那句话,有点沉默。
那晚过后,她一下子想开了,她主动去和朋友介绍的一些男生见面,好好工作,乖乖回家陪父母吃饭,也不找傅而至吵架了。
他们终将会各自成为别人的爱人,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至少那些美好的回忆是真的,傅而至对她的好也是真的。
这一天的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加完班,独自驱车去常去的那家日料店吃了宵夜,从高架下来时遇到对面一辆货车占用她行驶的车道超车。
她下意识往右打了方向盘,思维有点混乱没来得及减速,直接撞到了护栏上,安全气囊抵住她的胸腔,瞬间剧痛。
昏过去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去他妈的傅而至,要是还能活着,老娘一定重新做人。
果然,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
她没离开这美丽的人世,当然,也没能重新做个人。
一觉醒来,世界变了个样。
父母面色沉重的问她喜不喜欢傅而至,想不想和他在一起。
她决定忘掉的人,每天下班后就守在她病床前。
好多次她都和傅而至解释:“你不要愧疚,我出车祸不是因为你,你该干嘛干嘛去。”
男人温和地朝她笑笑,笑的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过了好几天,傅太太一脸憔悴来医院接她回家,路上,傅太太小心问她,如果她亲生父母还在,她愿意见吗?
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听不出来傅太太语气里的假设其实就是事实。
她平静地点头,说愿意见。
傅太太一路上和她说了很多,虽然母女俩关系一直好,但能说心里话的毕竟是少数时候。
傅太太讲傅而至那天同他们说的话,说他喜欢傅如约,想和她在一起。
之前他有太多顾虑,怕傅家被人不齿,对傅如约名声也不好。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快要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傅如约被送去医院的那晚,他在手术室外一直在想,如果人没了,或者她伤的很严重,他该怎么办。
他很坦诚却笃定地告诉父母,他愿意照顾傅如约一辈子,她勇敢了那么多次都得不到他的回应,该有多失望。
他白天正常去上班,下班去医院,然后再回家陪父母,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异样,但作为父母的,怎么会不了解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傅先生夫妻俩也纠结了好多天,终于松了口,说要不就成全他们算了。
旁人的指指点点是一时的,儿女的幸福是一辈子的。
傅太太和傅如约说起她的亲生父母,三岁之前的事她已经不记得了。
傅太太说她原来是临市的,两岁多的时候她和父母回乡下探亲,在客运站走丢,跟着坐车的人来了岚市,后来被好心人送去了福利院。
她十二岁的时候父母辗转打听到了她被傅家收养,偷偷来看过她。
其实那时候他们也没想把她找回去,只是想看看她。
因为本来她上面就有个哥哥,她走丢后父母又生了个弟弟,两个儿子负担本就重,看到她过得好,父母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不少,拿了傅先生夫妻俩给的钱就回去了。
傅如约安静的听着,内心没什么波动。她现在已经成年了,能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也不是非要找回原本的那个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