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不经心翻了几页，他脑海里全是刚刚傅如约拉着那男生的手，两人深情对望的画面。
他揉了揉眉心，抬起眼顺着楼梯往上看。
楼梯侧面的墙上挂着一副20世纪意大利某抽象派大师的得意之作。
杂乱的线条揉合在一起，像是一张咧开的嘴，无声地嘲讽着他。
第56章 如约而至 番外二
傅而至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八岁之前他户口本上的名字叫做傅粲。
傅如约原本也不叫傅如约，她从小生活在福利院，被院里的人唤作阿熙。
过完五岁生日后的某一天，她被一个慈爱得像妈妈一样的女人接到宫殿似的大房子里，从此改了名叫傅如约。
在这之前最开始的时候，傅先生忙生意，夫妻俩结婚多年一直都没有孩子。
傅太太想尽了办法，喝中药、做试管，肚子却迟迟不见动静。
幸好傅先生对她关爱有加，只是有时候也会有一点遗憾，偌大的家产将来没人继承。
过了三十五岁，傅太太几乎已经放弃了要孩子的打算，不过她不太热衷于舞会打牌之类的社交，后来经一个姐妹介绍，她逐渐将生活重心转移到了公益事业上。
也许是福报来了，转眼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傅太太怀孕了，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很健康。
傅先生高兴坏了，给他取名叫傅粲。
傅太太觉得是积了善行菩萨保佑，因此更热衷于做慈善，在傅粲七岁时，她在一家福利院见到了阿熙。
她和傅先生一直想再要个女儿，但不是事事都能如他们所愿，后来见了几次阿熙，她觉得这女孩很合眼缘，回家和丈夫商量过后，就把阿熙接了过来。
为了讨个好彩头，夫妻俩把“如约而至”拆开，分别给一双儿女重新取了名字，才有了现在的傅如约、傅而至。
听起来，还真像兄妹。
一开始傅而至并不喜欢她。
那时候她刚被从福利院接出来，长得又黑又瘦小，像猴儿似的，因为营养不良，一头杂毛枯黄，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
这就算了，傅而至本来就嫌家里用人太多，这下好，再来一个，傅如约就成了他的眼中刺，无论她做什么他都看不顺眼。
更可怕的是傅太太给她安排了学校从一年级开始读书，那所学校恰好和傅而至是同一个。
在学校里，郑怿骁第一次见到傅如约的时候笑得直不起腰，幸灾乐祸地问：“这就是你那个新妹妹啊。”
傅而至板着脸，冷漠地说：“不是。”
再后来，傅太太送她去跳舞，还请人专门照顾她的饮食，不知不觉的，傅而至去美国参加一个为期一个月的夏令营回来后，突然发现她变好看了。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厌烦她了。
与此同时，女孩的身体带着破竹般地气势一下子抽出了芽，变得纤细而修长，学校里关注她的男生也越来越多。
不过她好像不是很在意这些，总是跟在他身后，既不太亲昵亦不疏远地叫他“哥。”
他长她两岁，从国际学校小学部一路直升到高中部，从小到大，每到晚上放学时间，他总是要到学校门口等着她，直到她从教学楼走出来，小跑到他跟前，两人再一起上车。
初一的时候，傅如约主动跟父母提出想要跳级，她那时候成绩并不算顶尖，勉勉强强稳定在班级前十，跳级并不适合她。
傅而至并不想承认自己的好奇心，但私下里他确实有问过傅如约为什么要跳级。
她笑了笑，说想快点长大。
他冷嗤一声，反问：“跳级就会快点长大吗？”
但那个暑假，他到底是帮她补了课本，并且在她整个初三期间都一直帮她课后辅导，毕业考的时候才维持在前两百名内直升本部。
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傅如约说她想快点长大的后面其实还有一句话——离你更近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也许是有一次她看他们打球，郑怿骁的篮球不小心飞过来砸到她的额头，他过来揉了揉，凶巴巴的表情问她疼不疼的时候；也许是每一天、他做的每一件小事不经意就渗透到她心中。
但这个隐秘的心事，她只能埋在心里，无法启齿。
当天晚上，傅如约在餐桌上提起詹鸣。
傅先生傅太太夫妻俩虽然年已过半百，但对待儿女一向开明。
傅先生是典型的在外严厉、对待家人却很温柔的人，傅太太别的都好，但社交是她自己都承认的短板。
但不幸的是，傅而至遗传了夫妻俩的缺点，对待外人总是冷冷淡淡捂不热似的，也懒得维持交际，从小到大身边的朋友就只有几个世交家的儿子。
傅如约恰好相反，她开朗活泼又爱笑，像个小太阳，并且无论应对什么样的场合都能游刃有余。
因此，傅太太很乐意并且主动提出让她请朋友到家里玩，还很八卦地问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傅而至坐在对面，慢条斯理把一块牛肉放进嘴里，不咸不淡地瞥了傅如约一眼。
她有所感应似的，立马挺直了背脊，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没交男朋友。”
因为是自己的母亲提起这事，她挺不好意思的，解释起来磕磕巴巴，显得很无力。
傅先生默认她是害羞，便笑呵呵地说：“没关系，你年纪还小，先把学业放在首位，过两年再谈恋爱也行。”
傅如约：“……”
她索性不解释了。
于是傅太太又说：“那就带你朋友来家里吃个饭吧，咱们也见见。”
傅如约：“……”
傅而至突然放下了筷子，“叮”的一道清脆声响。
“不准来家里，吵。”他说完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微微俯着身看向傅如约：“你的眼光……”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只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像嘲讽。
傅如约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是在拆她的台。
傅太太赶紧给她夹了只虾：“没关系没关系，不来家里，你们出去吃饭也行。”
傅而至正欲跨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那男生我见过，长得不像好人，你们就不怕她被人骗了吗？”
詹鸣听了想打人系列。
傅如约心想，詹鸣好像也没有长得很猥琐啊，经过她一个星期的观察，要是詹鸣人品不好她也不会想和他做朋友了。
她听不下去了，委婉申明：“我跟他只是朋友，他比较喜欢跟女生玩。”
傅而至嗤笑：“沾花惹草。”
傅太太却没注意他俩的拌嘴，只是很感兴趣地问：“你见过啊，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傅而至说完，直接上了楼。
于是詹鸣在傅如约父母心中成了一个谜，然而詹鸣本人每天和傅如约混在一起，比傅如约还关心美容养颜，并且很慷慨的把家里用人熬的燕窝、桃胶分给后者喝，并且告诉她女生从小就要做好护肤。
以至于傅如约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詹宝宝，因为他活得简直就是精致的猪猪boy，傅如约根本没把他当男生看。
就这样，到傅如约读高三的时候，傅而至去了英国读书，这是很早之前他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他的生活没有出现任何偏差地进入了正轨。
母亲也有问过她想不想出国，她委婉的说想照顾他们，于是毕业后她留在国内，在一所顶尖学府读工商管理。
很巧的是，大二时他们系和伦敦一个大学有合作项目，有三个交换生名额。
本来在大学每个人的学习能力也都参差不齐，特别突出的毕竟是少数。
一开始傅如约也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直到有一次为了响应一个什么号召，学校组织全校学生看了一场纪录片之后让每个人都写一份观后感。
网上这类影评一搜一大堆，认真写的没几个，大家都是几篇揉在一起自己“加工”一下就完事了。
恰好他们班辅导员是个电影迷，特别喜欢看影评之类的，便很有闲心的把每个人的观后感都看了一遍。
大都是千遍一律的谈人性、谈这个时代背景下的各种阴暗面。
后来他从一堆没有感情的观后感里看到了傅如约的。
她结合了专业知识，写管理制度和经济政体，从辩证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她那篇观后感写的并不算好，有些词语甚至弄错了用法，但“阅片无数”的导员一眼就看出这是她自己写的。
至少对待这种小事上，她的态度是认真的。
后来导员就注意到了她。
她平时表现不错，性格开朗大方，导员愿意给她机会去提升自己，这次也优先考虑了她。
傅太太知道后，专门打电话过来，让她一定珍惜这次机会。
经过整晚思考，第二天她认认真真填好了那份申请表。
之后的一切都无比顺畅，学业证明、签证都在预期中准备好，暑假结束后她就直接飞到英国。
傅而至得到傅太太的嘱托，特地到机场接她。
他快一年没回过家了，五官更硬朗了些，褪去了少年感，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接到傅如约之后在回去的路上，他问起了她的近况，傅如约也仔细地回答了他。
他开着车，淡淡听着，并不时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
虽然话还是不太多，但明显比以前健谈了，并且不会在言辞间露出年少时的那种不屑一顾，变得很稳重。
这一切对傅如约来说都是陌生而熟悉的。
她要在伦敦待半年，傅而至没有替她租房子，而是把她带到他自己的家——一栋二层楼的小洋房。
他说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做课题，屋里空着，让她就在这儿住下。
傅如约压抑着心里的雀跃和喜悦，答应了。
伦敦秋冬多湿雨天气，傅而至把最朝阳的那间卧室留给了她，放下东西后，他说带她去吃饭，顺便见个人。
他语气平常，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带过，傅如约没有多想，以为是他的朋友，便跟着去了。
直到她从餐厅的旋转门走进去，看到一个穿杏色长裙的女孩子面带微笑冲他们挥了挥手，她的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他的女朋友，心里的那种平衡感突然就不受控制地崩塌了。
不管之前她纠结也好，抱着一丝渺茫的期冀也罢，这一刻她明白，他们之间其实是有一条明确界限的。
他就是哥哥。
而她只能做妹妹。
第57章 如约而至 番外三
后来，傅如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那顿饭的。
傅而至的女朋友是个英籍华人，长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但是笑起来很温柔，会说一口好听的英伦腔。
和傅如约打过招呼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兄妹俩长得好像不太一样。”
傅如约低头借喝水的动作来掩饰内心的复杂，没有接话。
她想如果当时有一面镜子，她应该能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虚假和僵硬。
傅而至语气如常地应答：“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
他女朋友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冒，转而问傅而至最近在忙什么。
从他俩的谈话中傅如约知道他们交往刚刚满一个月。
这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
当谈论起各自的专业，女孩子说自己是学导演的时候，傅如约微愣了一下，眼里有些惊奇有些羡慕。
这只是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却被傅而至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了。
女生又问她为什么会想学工商管理，她笑着说是因为喜欢。
其实不是……
没有人知道，当初她能认认真真写下那篇受导员关注的影评，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同样喜欢电影。
而傅而至的女朋友，正读着她喜欢的专业，学习着她所羡慕的知识。
可是她不后悔，这么说也许有点自作多情，但是从始至终她都认为她学工商管理是再合适不过的。
傅而至学金融她学管理，未来她能替他分担很多事情，也能让父母高兴。
从小她就活得清醒又明白，尽管傅太太傅先生真的对她很好很好，可她毕竟不是亲生的，父母只会对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无条件付出。
所以即使傅而至什么都不会，他们仍然会爱他。
但她不行，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她和傅太太傅先生之间没有血缘维系，所以她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拿同等价值的东西去交换。
她想要获得的关注与爱是需要她自己用努力和讨好去争取的。
傅太太以为她喜欢笑、喜欢和一群人建立从不熟悉到熟悉的关系，喜欢用自己的交际手段去维持人脉。
其实不是的。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一无是处，这样傅先生傅太太会看在她可爱的份上，多爱她一点。
回去的路上，傅而至问起她真的喜欢管理这个专业吗？
她无所谓的笑笑，说：“反正都差不多，有什么区别吗。”
傅而至沉默了一会，自然而然地转过话题，问她觉得他女朋友怎么样。
她垂眼看着包包上银色链条的纹路，牵起嘴角的弧度都像是精准量好的。
“挺不错的呀，不过毕竟是你的女朋友，你喜欢就好。”
傅而至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凝神看着路况，突然间问起了詹鸣。
“你男朋友呢？”
这么多年，他一直认为詹鸣就是她男朋友。
她觉得很累，什么话都不想说，也懒得再解释：“在国内，学服装设计。”
傅而至还想再问什么，但她已经侧过身背对着他闭眼靠在座位上，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戒备状态，他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傅如约在傅而至的家里住了下来。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兄妹之间最亲密的一段时间。
有时候她会为这样暂时的靠近而开心许久，但大多时候她总是会想到父母、想到他的那个女朋友，那点微末的幸福就像是偷来似的，留不住，过不了多久就要归还给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