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胸口闷痛,挺直了腰板,振作精神,将酸涩咽了回去,“我没事,只是有点难过而已,你要去就去吧。”
“小慕。”魏循的手想要触摸她的身体,她又退了一步避开,走到柜台后。她将杂物一一收进抽屉里,不再看他。
电话又响了起来,她仿若未闻。
“小慕,你在这里等我半个小时,我马上回来。”
她低着头,笑了一下,滚烫的眼泪掉在手上。
好疼啊。
陈助理接到保镖的电话也赶到了医院,他在门口迎上魏循,“魏总,情况已经稳定了,郑小姐只是一时激动昏过去了而已。”
“不是请了人看着吗?”
“他们说是郑小姐自己要单独跟那个人谈话,不让他们靠近,他们听到声音闯进去的时候,人已经晕了。”
魏循脚步停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那冯朝呢?”
“留一个人专门看着他,然后就先送郑小姐来了医院,您需要怎么处理?”
“送他去警局吧,就说他已经影响到别人的正常生活了。”
“好。”
陈助理在病房门口止步,看着魏循开门进去,然后打电话处理冯朝的去处。
“晏晏,不是我说你,你就不应该心软再去理他,你要是能跟他说得清楚,他何至于纠缠到现在。”
郑晏晏脸色苍白躺在病床上,听着朋友的喋喋不休,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为她美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凄楚。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侧头望去,看到是魏循,挣扎着起来,惊讶道:“魏学长,你怎么来了?”
想起刚刚的手机来电,他的眼神不着声色暗了下来。朋友站起来往门口走,解释道:“是我打的电话,你刚刚昏迷不醒的时候一直在叫着人家的名字。”
朋友的眼神暧昧,冲魏循笑了一下离开。单人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魏循走到床前,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是我朋友大惊小怪非要把我送来医院。”她虚弱地回答,撑不住又躺回了床上,“魏学长,你快坐吧,又劳烦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病床前放着一把椅子,他却没有要坐的意思,“不了,我就来看看你怎么样了,马上就走。”
她的脸上浮现愧色,满是歉意道:“我又打扰你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你去,她永远不会没事的。”李慕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想起陈助理的话,他说:“下次我也应该没有时间再来看你了,以后你多多保重。如果有需要帮忙找我的时候先给陈助理打电话,他代表我,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会帮你的。我比较忙,可能不会有空接电话。”
他的语气疏离又客气。
郑晏晏听了,脸上浮现一抹苦涩的笑容,“好,我知道了。”
魏循不再多说,看了一下手表便告辞,“我赶时间,就先走了,你注意身体。”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手摸上门把的时候,听见她虚弱地声音传来:“魏学长,我知道我是个麻烦。给你造成了困扰,真的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
“晏晏,我想我们都需要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生活也许改变了我们,但也许是我们从未正视过自己。希望你能坚强起来,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坚强?”她讽笑道,“我还要怎么坚强?人前我从不敢掉一滴眼泪,我努力学习辛苦工作,谁知道我受了多少苦,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不让别人有机会当面嘲笑。别人走一步,我要努力走一百步。尽管如此,我想要的生活离我还是那么遥远。”
“晏晏,没有谁生来容易。”
魏循说完,开门离开。
陈助理候在门口,“魏总,我已经吩咐好了。郑小姐这边接下来怎么办?”
“看冯朝那边的情况,让人再看几天。以后她的事不用告诉我你看着办,主要保障她的人身安全,其他的咱们无法干涉。”
“好,我明白了。”
暮色四合,他又看了一眼手表,不再多做停留驱车离开。正值晚高峰,路上堵起了车,他心里有些焦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想起离去时李慕沉默的背影,他迫不及待想要赶快回到她的身边。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外面的路灯已经亮起。
该做完的事情已经做完,偶尔经过几个路人,她都会抬头看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等待,她已经躲在无人的角落哭过一场,决定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她摸着小腹,红红的眼眶蓄着泪水。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影站在门口。天色昏暗,她没有开灯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她很清楚的知道那不是魏循。
“这位先生,我们的店已经打烊了。”她抑制着悲伤开口说道。
那人走了过来,李慕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冯朝的脸上狰狞又痛苦,她下意识就跑,他几个大步就捉住了她。
没有来得及挣扎,冰冷的刀尖已经刺进了她的小腹。
“他让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我也要让他后悔一辈子。”
第三十九章
路灯绿了又红, 拥堵的车队终于渐渐散开。
华灯初上,一路缓慢的速度让魏循的心莫名开始浮躁。心脏在胸膛鼓噪着, 喧闹的街头, 繁杂得让人无法安宁。
天已经黑了,她还在等着他。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她和宝宝该饿了。
手机响起,是陈助理。
“魏总,刚才接到保镖的电话, 冯朝在去警局的路上逃了。”
他的眉头皱起,“派人去找。”
“好的。”
冥冥之中,心毫无预兆地开始慌乱。他突然叫住陈助理,声音里夹杂着异于平常的紧张,“他在哪儿逃的?”
“风林街。”
那里离C大只有两条街, 转入一个小街口, 不到十分钟就能走到山虎书店。
“让人去书店, 快!”
后面响起催促的鸣笛,魏循的心开始剧烈颤动。绿灯又亮起,前面的拥堵散开, 他一踩油门,疾驰在刚刚恢复畅通的街道。
不会的, 应该不会的。
那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不会有人去伤害她。
他怎么能让人去伤害她。
短短二十多年的生涯,她经历过三次告别。
第一次,她年纪还小。那天的情形其实已经记得不太清晰, 只记得她跟在阿爸后面,一直追着他不愿意离开。阿爸蹲下来摸着她的脑袋,笑起来牙齿白白的,“小慕,阿爸去摘玛樱花给你,你跟着阿妈乖乖的。”
她一向听话,站在小路上看着阿爸高大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阿妈牵着她的手回家,她还不停回过头去望。
她不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远。
阿妈告诉她,阿爸去了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他会在那里等着他们。他们要开开心心的,然后将快乐带到团聚的那一天。她在阿妈的怀中哭到睡着,半夜醒转的时候看到阿妈站在窗口,她的眼神没有一丝生气。
第二次,她已经是懂事的少女。阿妈在病榻缠绵,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她虽有牵挂,但已经没有遗憾,“小慕,阿妈对不起你,不能再陪着你了。我太想你的阿爸,要先去和他团聚了。”
阿妈说她的人生已经很圆满。
能和相爱的人相守,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认真生活,没有愧对生命,虽然短暂但已经知足。唯一的牵挂便是她,希望她能健康快乐地生活,他们会在没有烦恼的地方等着她。
第三次,她已经是一个大人。阿公年迈,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已经坦然。生命将逝,他早有预感,清醒的时候,他吩咐她,他的坟前要种一棵树,他最喜欢在树下乘凉。
每一个人都要面对死亡。阿妈将它描述得不那么痛苦,她送走了三位至亲,以为比别人更能接受离别。可当这一天又来临的时候,她还是只有撕心裂肺的痛苦。
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她倒在血泊中无力地挣扎。她竭力呼喊,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救......”
谁能救救她的孩子。
他们还未谋面,怎么能告别。
意识失去前的最后一幕,她看到魏循不顾一切地朝她奔来。
恨吗?那一刻,她只希望他能救回她的宝宝。
手术室外的灯亮起,行色匆匆的护士拦住魏循高大的身躯,“家属请在外面等候。”
大门关上,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砰”地一声,世界一片灰暗。身体瞬间被抽干了气力,他顺着墙坐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
她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陈助理匆匆赶来,远远看见魏循坐在手术室外的地上。他的衣服和双手染满鲜血。
他走近,看到眼泪滴在他的手上,混入鲜血,了无踪迹。
满腔的话语堵在胸口,他只能沉默地看着这个仿佛失去了全世界的男人。
李慕做了一个梦。
世界里一片芒白,什么也没有。
一道耀眼的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她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寻找。终于在前方看到一棵大榕树,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树下,她眼眶一热,迫不及待跑过去。
那小小的一团格外警觉,她还未靠近,她便转过头来,胖乎乎的小脸,扎着两个小揪。憨态可掬的模样让人心软成一片,想抱在怀里揉捏,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
小团子眉头一皱,说话慢悠悠的:“你是谁呀?”
她心里一恸,笑着流出了眼泪,“我是妈妈呀。”
小团子摇摇脑袋,“我没有妈妈了。爸爸不要我,妈妈也不要我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宝宝,妈妈没有不要你呀。”心碎成了千千万万片,她想要靠近,她却迈着小短腿跑到大树后面。一道耀眼的光落下,她眼睁睁看着小团子消失不见。
“宝宝......宝宝......”
她蓦地睁开眼睛,扑簌簌的眼泪滚下来。身体传来剧烈的疼痛,却不及她的心痛万分之一。
“小慕,别怕,我在。”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将她拥入怀里,熟悉的味道萦绕在她周围,她的声音无比嘶哑,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魏循,宝宝没事,对吗?”
他的身子一颤,久久没有说话。
颈间传来凉凉的湿意,她颤着声音又问了一遍,“魏循,宝宝没事,对吗?”
“小慕......”他的声音哽咽,脸埋在她的颈间。亲密无间的距离,她清晰地听到他痛苦的喘息,他们的泪水在她散乱的发间融合,她固执地又问了一遍,“魏循,宝宝没事,对吗?”
“你告诉我呀,宝宝没事的。”
她无力的双手推不开他沉重的身躯,她哭出声来,眼泪在脸上纵横,“你告诉我呀,宝宝没事的。”
她纤弱的哭声像利刃在剐着他的心,他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他多希望能回答她的问题,告诉她宝宝没事。
哀恸的哭声传到外间的会客室,魏微紧紧抓着徐若之的手,她的眼睛里盈着泪水,“妈......”
徐若之眼眶微红,她拍拍魏微的手,没有说话。魏衍站在门外,透过两道门,也没能避开那让人心碎的声音。
天色泛白,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有人迎来的是希望,有人迎来的却是绝望。
生命有起有落,再公平不过。
而对有些人,却是毁灭式的残忍。
她哭到力竭沉沉睡去,他双手捧着她瘦小的手,不愿意放开。医生过来查看她的情况,并未惊扰。徐若之进来唤他,“你先去吃一点东西吧,妈在这里看着。”
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妈,我不饿。”
她劝道:“你这样怎么照顾她,听妈的,先去吃一点东西。”
魏循置若罔闻,一动未动。徐若之叹了口气,只能出去。
这一觉睡得无比漫长,再醒来,她的眼睛胀痛,在满室的阳光下无法睁开。手被握着,干燥温暖,是她曾经最熟悉依赖的。她微微用力挣脱,小腹处的伤口开始发痛,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他手里一空,急急站了起来,“小慕,你哪里不舒服?”
她闭着眼,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伸手摸她的额头,看她有没有发热,在触到的那一刻,被她躲开,他的手落在枕头上,摸到了她的头发。
他强自镇定,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小慕,你想吃什么?医生说你只能喝粥,我叫你喜欢喝的蔬菜粥好不好?”
她不说话,无声的沉默让他开始恐惧。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你走吧,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僵在原地,但她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脸上是面无表情的漠然。
外面的人听到说话的声音轻轻敲门,先进来的是魏微,她的身后是听到消息赶来的许天一和薛半梦。
听到开门声,她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人,表情终于有了松动。
薛半梦走到她的床前,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说什么都是在揭开她血淋淋的伤口。她只得柔声询问:“小慕,你饿不饿?”
她点点头,“嗯,有点饿了。”
“那我给你去买吃的,你想吃什么?”
“白粥就好。”
薛半梦应了声好,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魏循,然后走出了病房。空气里凝滞着压抑的气氛,魏微看看她再看看魏循,觉得喘不过气地难过。许天一纵使担心,在这种场合下也不知该怎么办,直到李慕喊他的名字,“天一。”
他走到床前,“小慕姐,我在。”
“我想换到普通病房,可不可以麻烦你去找医生说一下。”
听到她的话,魏循遏制不住地恐慌,他蹲在床前,握住她的手,无助地乞求,“小慕,你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