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走后,她才跟他说:“其实你不用过来的,我没事。”
他把一张银行卡放到她的床头,“钱。”
她拿起来收好,轻声说:“谢谢,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她面前坐定,脸上冷冷得没有一丝表情,“说吧,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他气势迫人,让人难以直视他的眼睛,她抿着嘴沉默,什么也不肯说。
他再问:“你要钱做什么。”
“请律师。”
“请什么律师,要这么多钱。”
她顿了一下,回答:“最好的离婚律师。”
魏衍风尘仆仆来到医院,看到魏循的模样几乎已经不敢认,“哥?”
他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
“哥,我们抓到那个混蛋了。”
这些日子来回奔波,他日日夜夜想的就是赶快抓到那个伤害他亲人的混蛋。魏循终于有了一丝动静,只是没有等他反应,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病房出来,他迎面就是一拳,将他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魏衍立即上前阻拦,被他胳膊一甩摔在墙上。他的速度极快,魏衍还未反应过来,他抓着魏循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周围的人迅速围了过来,护士连忙警告:“你想做什么?这里是医院,我要报警了,快把人放开。”
他仿佛没有听见,将他抵在墙上,咬着牙狠狠道:“我不跟你废话,离婚,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魏衍一拳过来,他轻松躲开,手一松,头也不回地开门:“要报警的就赶紧,我在这儿等着。”
门砰地一声关上,魏衍急忙上前,“哥,你没事吧?”
医生闻讯赶来,他擦掉嘴边的血,勉力站了起来:“我没事,别报警。”
魏衍不可置信地提高了音量:“哥!”
“听我的。”他的身体晃了晃,跌坐在椅子上。
他甚至有些感激,这样他才透过一点气,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站在门边,木城一开门她便说:“木城,你别这样,会惹上麻烦的。”
他皱眉:“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回去躺着,律师我帮你找。”
她摇摇头,“这事你管不了。”
她必须亲自处理,为自己犯的错划上一个句号。
她的身体日渐恢复,木城的到来让事情产生了一些变数。她原本打算出院后自己去找律师,现在木城却把律师请到了医院。
律师走前留下离婚协议书,她望着摊在桌上的文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事情早点解决才好,她不再犹豫,让木城帮她请魏循进来。
这是很平常的一个下午,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白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听到门响,她转过头看去,他站在门口,瘦得惊人,宛若星海的眼睛里一片死寂,在她的目光投过来时才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她很快转移了视线,对他身后的木城说:“我想单独和他谈谈。”
木城关上门离开,她平静地说:“你过来坐吧。”
她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以为自己还是不能面对他,但这一刻发现,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他带着希冀的目光缓缓走了过来,她的心却很沉寂。等他坐定,她主动说了话,“我听说冯朝抓到了,你应该放心了吧,再也不会有人去打扰她了。”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他绝望的话。
“小慕......”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却只能叫着她的名字。
她很沉静,脸上没有一丝起伏。
“其实你不用这么难过,我虽然没有那么坚强,但也没有那么脆弱。医生说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谢谢你帮找的好医生。”她顿了一下,把在小桌板上摊着的文件递到他面前:“不过,你要是真的觉得愧疚,就把这个签了吧。”
阳光如此明朗,他一眼就看清了上面的字。
那字刺痛了他的眼睛,她的手停留在半空,轻飘飘的几张纸犹如千斤重。
他伸手接过,将它撕成两半。
“除了这个,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
“可是我只有这件事求你。”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你这样,没有意义的。我不需要你的愧疚,也不需要弥补。”
他看着她,“也只有这件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哪怕我一辈子恨你?”
“你应该恨我。”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这可真不像你说的话,你不是最心软了吗?别人求求你,你就什么都答应了。哪怕不爱我,也答应和我在一起。我最后求你再心软一次,放手吧。好吗?”
第四十二章
他的前半生说的最多的字大概就是“好”。
年少时他也有过梦想, 在面对魏爷爷的请求时,他放弃了, 平静地说“好”。他是哥哥, 竭力为魏衍和魏微创造着自由没有压力的世界,无论何时, 都笑着说“好”。他是母亲的依靠,为了让她安心,从不拒绝让他倍感沉重的关爱, 欣然地说“好”。
此刻,面对着这个被他伤害得最深的女孩,他却无论如何也说出不这个字。
他没有资格乞求原谅,没有资格再束缚她。
可他知道,如果他说出这个字, 此生, 她与他再不会有任何瓜葛。
望着他沉默, 她觉得讽刺至极,“你答应不答应,这个婚我都能离掉的, 只是费点时间而已。”
他嘴角泛着苦笑:“那总归还有一点时间。”
“有没有时间都不能改变什么,既然这样, 那你走吧。”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 背影消瘦。
他们曾经无间亲密,现在连靠近都是奢侈,“小慕, 你该狠狠的恨我的。”
他多希望她能狠狠地骂他,怨他,把所有情绪都丢给他,而不是现在这样,把所有伤痛都藏在心里。
“如果恨你就不会失去她,我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恨你,可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能单纯地恨,该多好。
她淡淡的话,如一把利刃在剐着他早已遍布疮痍的心。
一个星期后,医生终于同意她出院。
木城终日阴沉着一张脸,问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回家吧,邹律师说如果他不同意离婚,就先分居。”
木城说他有办法让他签字,可是她坚持自己处理,“木城,谢谢你过来看我,我没事了,接下来我自己能行。”
他看着她瘦得仿佛可以被风刮跑的身子,冷冷道:“不是说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去,顺便回家看看。”
出院那天早上,薛半梦和许天一都过来看她,听到她要回家的消息,她很不舍:“小慕,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走吧。”
“我已经好很多了,而且太久没有回家有点想家了。”
薛半梦拥抱了她一下,“以后记得来看我,嗯,或者我去看你。对,等我有时间了,我就去看你,你的家乡一定很美丽,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去接我,我这个人不认路的。”
她很感动,帮她擦掉眼泪,“好,我在家里等你。”
这个世界很复杂,却总还保留着一份单纯。
男生不像女孩子一样多愁善感,也不善于表达,许天一站在那里,清俊的脸上隐隐有情绪流淌,“小慕姐,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好,你照顾好江阿姨,好好念书。”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有刹那的缥缈,“魏微是个好姑娘,别为了我的事,影响了你们的感情。”
他点点头,“我知道。”
她的东西很少早就收拾好,木城帮她办好手续后,在大家的陪伴下走出病房。
他还是坐在那里,听到有人出来,习惯性抬头看去。这个动作他重复了很多次,只希望能看她一眼。
他知道她今天出院,也知道她今天要走。
他没有理由和资格不让她走,外面的天地辽阔,她不会再为他停留。
木城订的是下午六点的机票,现在是早上十点时间还早。她是刻意留出了这么一段时间,她的证件还留在魏循的公寓,她必须去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迎上他的视线,淡淡地说:“我有点东西要拿,你帮我开一下门吧。”
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他多想说一句“求求你别走。”
可他拿什么求她,她连恨都不愿意再恨他。
公寓内冷冰冰的,一丝温暖也无。
木城在门口等她,她走进卧室,在抽屉里翻出证件,小心地收进包包里。左右打量了一下,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了。身后,他默默地看着她。
她回过头,对上他哀痛的眼睛:“我送你的那条花腰带你放在哪里了,麻烦你还给我。”
其他的东西不重要,这个她一定是要要回来的。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沉默,他在无声的拒绝。
她轻叹一声,不再看他:“我自己找吧。”
她找遍了卧室始终没有找到,他一言不发地跟着她,想要阻止却伸不出手。直到没有地方可寻,她才站了起来,语气疏离又客气:“我想去书房看看。”
这已经不是她的家,总得问过主人才能进去。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转身想要走出卧室,被一双大手抓住了手。她身体微颤,声音染上了冰凉:“你别碰我,我觉得害怕。”
她轻轻抽回了手,没有一丝留恋走出了卧室。
他站在那里,手开始发颤。
她在书房找到了她的花腰带,它静静躺在抽屉里,颜色依旧鲜艳。
她小心翼翼将它拿出来,拇指在布料上轻轻抚摸,腰带上的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绣制,她熬了很多个夜晚,拆了又绣。
昏暗的灯光下,期盼、酸涩、乱撞、思念和淡淡的甜意如隔世之远。
那是永远回不去的曾经。
手指逐渐收拢,她紧握着腰带站了许久,既是割舍亦是告别。
直到心潮重归平静,她才有了动作。她找出一把剪刀,闭上双眼,没有任何犹豫的用力剪了下去。
没有意料之中剪断后的轻松,握着腰带的手传来一阵湿热。
他的手握着腰带,鲜红的血从布料中渗透,滴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血烫得她松开了手,“咣当”一声,剪刀掉落在地板上,刀尖触地,砸出了一个口子。
那缠在手上的红色,有着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她压抑着喉头翻滚的涩意,冷冷地说:“你想留就留着吧,在我心里它已经断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世界陡然变成一片灰色。
还在流淌的鲜血灰成一片。
高空之上,蓝天白云。
从公寓出来,她再没说过一句话。
大得经常让她迷路的C市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它不会变,可是她的眼睛会变。
她大概要跟阿妈说一声对不起,再踏上这片土地看望外公不知道会是何时。
她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鼓起勇气。
从机场出来已经是夜晚。
哪怕晚上的气温低,走出机场的那一刻,空气也都是温暖的。厚重的冬衣披在身上闷出了汗,时间太晚,他们找了一家酒店留宿。
木城送她到房间,放下东西后离开,走之前表情凝重地看了她一会儿,板着脸道:“有事叫我。”
她疲惫至极,点了点头。
关上房门,她合衣躺在床上。手已经洗干净,那黏腻的感觉却依然还在,灯光明亮,袖子上的血渍红得刺眼。
她阖上双眼,眼前又是一片血色。
第二天一早,他们坐上了回家的汽车,辗转几个小时到了小镇车站,一下车就看到大萝在笑盈盈地等她。
周围喧闹不已,都是她熟悉的乡音。
西南高原的阳光炽烈,她快走两步抱住了大萝。她拍拍她的背,笑着说:“小慕,没事了,到家了。”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让她的眼眶瞬间盈满泪水。
一路颠簸,老安寨村口那棵大榕树映入视线。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的过去,它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安详地看着世事变迁。说不清过了多少年,连寨子里最年长的老人家也记不得它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只知道,它一直都在,像呼吸一样不可或缺。
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日。老安寨上下欢腾,鼓乐飞扬,嘹亮的歌声响彻天际。
如今,树下一派静谧。
只有阿筝蹲在地上,拖着腮发呆。听到车声,她抬起头来,远远地朝她们挥手,“小慕!小慕!”
这才是她的家,永远有人牵挂着她。
徐若之带着魏微去公寓里找魏循。
客厅里一片死寂,卧室的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哥?你在吗?”
回答她的只有满室的寂静。
她们在书房找到了魏循,地板上有一团干涸的血迹,他靠墙坐在地板上,手上紧紧攥着一块花色的布,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
徐若之的胸口钝痛,急急道:“微微,快去叫医生。”
她蹲下身去扶他,他无力地说:“妈,我没事。”
“这样还说没事!你是想让我担心死吗?”
他沉着身体一动不动,闭上了血红的眼睛,“对不起,您别难过,让我就这么待一会儿吧。”
她又气又忧,“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一会儿,一天,一个月,一年。
好像什么区别都没有。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淌,也感觉不到外面的太阳。世界失去了颜色,连呼吸都变得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