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泠——明月珰
时间:2019-10-04 09:16:22

  季泠听明白了话里的推脱, 季乐显见是不来的, 她扫了孔大福家的一眼,微微地叹了口气, 转身走了。
  钟威家的在背后嗤笑了一声,然后得意地看向孔大福家的,“呵呵。”
  孔大福家的也觉得没趣儿,刚才她去请季乐时, 却被季乐给训了一顿, 说她连情形都看不清。季乐的确喜欢钟威家的和孔大福家的不对付,但对外的时候, 却又希望她们能统一战线。
  季泠回了苏夫人的院子,这次倒没藏着掩着了,而是乖乖地说了厨房里的事儿。她也知道自己太弱了,丢了苏夫人的脸,但她若是不求助苏夫人的话,还就真是拿钟威家的没法子,做主子的做到这个份上,实在丢人。
  苏夫人倒是没责怪季泠,她吃的饭比季泠多多了,如何能不知道季乐打的主意。她只是在逼季泠自己说出来而已,如今看来还不算没救,还知道可以借势,要这样都能忍气吞声,苏夫人就想干脆不知不觉药死季泠算了。
  “今日你怎么想着跟我说了,我还以为你又要忍气吞声,堂堂大少夫人,要被个厨房里的下三滥婆子欺负到死呢。”苏夫人不无讽刺地道。
  季泠心想上次的事儿果然没能瞒过苏夫人,她低声道:“这次是母亲让我去的,我却无功而返。”这事季泠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哦,你的意思是,若不是我让你去的,你受了气也就自己忍着了?”苏夫人追问道。
  季泠喏喏,却不敢提雪茜的事儿。
  苏夫人气得不行,“那钟威家的不过一个下人,你身为大少夫人,连训斥一声都不敢啊?”
  季泠是有口难言。
  苏夫人哪儿能不知她的顾忌,“你不说,我替你说吧,你觉得雪茜是我屋里当差的,我就铁定会护着她,而不管你是吧?”
  季泠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苏夫人,没想到她会说得如此直白。
  苏夫人气得拍桌,“我看你就是个拎不清的。你是谁?你是大郎媳妇,我便是再不喜欢你,难道还能为一个丫头下了大郎媳妇的脸?跟自己的儿子媳妇离心离德?”
  季泠心里恍然,这才明白苏夫人为何发这样大的火。她“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都是儿媳没想明白,伤了母亲的心。”
  苏夫人见季泠总算明白了一点儿,这才吸了口气,“难为你还知道这样做会伤我的心。你可还记得你是大郎媳妇,你立不起来,大郎的脸上能有光吗?以后他若回来,背后的人说你连个下人都降不住,他心里会怎么想?”
  季泠的额头已经低到了地上。
  苏夫人任由季泠跪了好一会儿才道:“起来吧。和碧,去打盆水给大少夫人洗脸。”
  待季泠重新梳洗后,苏夫人才算能心平气和地看她。“大郎媳妇,你心里得明白,你是我的儿媳妇,咱们是一家人,任何时候我们都在一条线上。”
  季泠听懂了苏夫人的意思,眼圈又开始红了起来,她心里惭愧极了,这样简单的道理,她却需要苏夫人说得如此直白才明白过来,真是太叫人失望了,更是对不起老太太的教养。
  而苏夫人这话还是当着大丫头和碧说的,其中的深意就更让季泠为之感动了,以前她光顾着想苏夫人不喜欢她了,却没想过她是楚寔的母亲,而自己是楚寔的妻子。苏夫人一直是个明白人,她却太糊涂了。
  说过这番话之后,苏夫人才对和碧道:“你去那边儿把二少夫人请过来,就说是我找她。”
  苏夫人找季乐,季乐自然不敢不来。
  季乐走进院子,就见钟威家的正跪在主屋前的台阶下,心里“咯噔”一下,但也没多放在心上。
  “大伯母。”季乐给苏夫人行了礼,又打量了季泠一眼,见她静静地立在苏夫人身后,想必是自己不争气,所以只能告状了。
  钟威家的在外头,隔着帘子看不到里头的情形,心里一阵发慌。苏夫人虽然将她叫了来,却一个字也没对她多说,只和碧出来传话,让她在阶下跪着,钟威家的也不敢不跪,如今只盼着季乐能帮她说几句话,她毕竟是为了季乐,才往死里得罪季泠的。
  苏夫人也没跟季乐客套,只道:“如今府里的下人越发没有规矩了,主子不是主子,下人倒是成了主子,作威作福的。”
  季乐扫了季泠一眼,心想,若是没有不像主子的主子,又怎会有作威作福的下人。
  “大伯母训得是,是阿乐年轻不懂事儿,好些事儿还需要大伯母指点。”季乐虚心受教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不敢,上次跟你说的话,你只当耳旁风,如今我也老了,将来这个家总要交在你们小的手上,你不将我放在眼里也是应当的。”苏夫人跟季乐说这种话可是相当不客气了。
  季乐再也坐不住地跪了下去,“大伯母,不知阿乐做了何事惹恼了您,阿乐给您赔罪了。”
  苏夫人冷冷看了季乐一眼,“外头那钟威家的,咱们家是不敢用了。你寻个牙婆来,将她一家子打发了吧。”
  “一家子?”季乐实在是太惊讶了,所以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一家子。”苏夫人又重新强调了一遍。
  别说季乐惊讶了,便是季泠也惊讶得不得了,苏夫人这是连雪茜也打发了?就为了给她这个大少夫人立威么?季泠心里又羞又愧,只觉得自己以前对苏夫人的某些想法太不敬了。
  “另外,这厨房管着各房主子的吃食,那是个紧要之地,需得选个忠心淳厚之人才是,我看万年家的就不错。”苏夫人一语就定下了厨房新的管家婆子。万年家的不是季乐的人,也算是苏夫人对她的惩罚吧。
  季乐哪里敢反驳苏夫人,只能应下。
  “你管着整个家,还要伺候你婆母,忙得想必分身无术,连自家妯娌之情也顾不住,我这儿就不多留你了。”苏夫人道,这话却还是在替季泠敲打季乐。
  季乐的脸一红,“大伯母……”
  苏夫人道:“二郎媳妇,将来若咱们分了家,你要如何我且管不着,可如今咱们还是一家人呢。”
  季乐听了,脸简直红成了关公。
  季乐走后,季泠眼巴巴地看着苏夫人,实在没想到她会如此为自己说话,“母亲。”
  苏夫人烦躁地摆摆手,“你也走吧,看着就心烦。自己的事儿,自个儿好生想想,我总有老的一天,难不成我七老八十了,还得替你收拾烂摊子?”
  季泠一个人的时候,将今日的事情想了至少十来遍,苏夫人说的每句话都在她心里反复咂摸,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婆母。
  苏夫人处理了钟威家的,立即就说出了接任她的人,可见大厨房的事儿她一直看着呢,否则也不会说得出人选来。
  那万年家的,季泠让芊眠去打听了一下,才晓得她是老太太身边尧嬷嬷的干女儿。苏夫人既不安排自己的人,当然也不能再安排二房的人,把老太太这边的人推出去,却是个妙招。如此连章夫人的口都堵了,毕竟季乐可是楚宿的媳妇。
  这才只是一府之地呢,就如此多的弯弯绕绕,季泠光是想一想就心叹。尽管她很佩服苏夫人的雷霆手段,但要让她用起来,却是怎么也学不会的,因为心性儿就不一样。
  晚饭前,季泠在园子里碰到季乐,叫了声“乐姐姐”。
  季乐笑道:“可不敢当,大嫂。”
  季泠知道季乐这是还急着上回她的话呢。她上前一步道:“乐姐姐,我有话同你说,咱们去亭子里坐一坐好么?”
  季乐想了想,没拒绝。
  两人在亭子里坐下,芊眠和怀冰则守在亭外。季泠斟酌了半日措辞才道:“乐姐姐,我自己的性子我知道,不是个管家的料,这次回来也没想跟姐姐争什么。”
  季乐的眼睛眯了眯。
  季泠看着季乐的眼睛真诚地道:“咱们都是老太太养大的,情分不比一般人,不要因为一些外物就生分了。”
  季乐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她没想到季泠还有如此牙尖嘴利的时候。“大嫂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季泠有些失望,“我想说的是,表哥和二弟是兄弟,一个好汉三个帮,将来还得互相扶持家族才能兴旺,总不能因为我们两个妯娌生分了,就让他们也生分吧?”
  季乐被季泠给气笑了。
  “我还是那句话,乐姐姐,我现在依旧叫你一声乐姐姐,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什么事儿对你是最好的,你一直都知道。这家里的事儿,我不跟你争。”
  回到屋子里,季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好个季泠,真当她是大嫂啊,跟我耍什么派头?”
  怀冰站在一边不吭声,实则她是觉得季乐这次做得太过了一点儿,要不然季泠那样的性子如何会轻易发怒,还说话来敲打她。
  季乐继续喷着气儿道:“还有,她什么意思,暗示二郎没有大伯出息,以后咱们都要仰仗她么?真是笑话!”
  怀冰还是没吭声,人家夫婿有本事,的确底气要足一些。
 
 
第一百零六章 
  “跟我争, 她凭什么更我争啊?就她那性子,谁敢放心把中馈交给她?真亏她有脸说。”季乐依旧气不过。
  怀冰叹息一声, 给季乐倒了杯水, “少夫人消些气儿, 大少夫人吃了这样大的挂落, 心里自然难免有气。可你们毕竟是妯娌, 如此闹得, 只怕老太太也会对你的处事有意见的。”
  说起老太太, 季乐却是一声冷笑,“老太太怕是早就对我有意见了, 她看到二郎冷落我,也一句话不帮我说。我那可怜的孩儿掉了,她也没任何话。”
  怀冰不再吭声,只觉得这两年季乐的性子越发左了, 怨天怨地的, 也不想想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找的,可身为丫头, 这些话怀冰却是一点儿也不敢说。
  “少夫人,你这才出小月子没多久,别生气了,仔细坏了自己身子。”怀冰道。
  正说着话, 院子里有了动静儿, 却是楚宿从外头回来了。他因为今科失利,如今读书比以往更加刻苦, 即便是成了亲,也经常待在书院里不回来,只是打从他不小心害得季乐小产后,心中内疚如今这段日子倒是日日住在家里,可却也并不与季乐同宿。
  “二公子。”怀冰给楚宿行了礼。
  楚宿点了点头,径直去了西屋,留下季乐一人坐在灯下流泪。
  其实季乐何尝不知道自己最近的举动有些自掘坟墓的倾向,只是她怎么也忍不住。凭什么别人都过得那么好,唯独她要这么凄凉,好不容易使手段才怀上的孩子,被楚宿那么一推就没了。
  虽说楚宿如今不再离家,可这样的补偿算什么?对她一丁点儿好脸都没有,也叫心存愧疚么?
  因着季乐自己心情不忿,因此看谁都不顺眼,但这府里,老太太她必须奉承着,自己的婆母章夫人即便嘴巴那么刻毒她也得孝顺着,大房苏夫人瞧不上她的出身正眼都懒怠看她,她还得巴结着。对下人,她还得笼络示好,否则以她的身份可压不住那群刁奴。
  如此季乐一腔的愤懑竟然无处可泄,好容易季泠回来,季乐这可不就是捡着软柿子了么?
  跟去西屋伺候楚宿的是怀秀,从小就在楚宿身边伺候的人,后来更是抬举成了通房,一如楚寔屋里繁缨的地位,只不过季乐忌惮怀秀,可比季泠多多了。
  怀冰低声道:“少夫人别跟二公子犟了,岂不是便宜了怀秀?”
  季乐用手绢擦干了眼泪,“我知道,只是我那孩子……”
  “孩子总会有的,可少夫人如果继续这样,如何能重新怀上孩子?”怀冰又劝道。
  道理人人都会说,也得人听得进去。季乐低着头想了会儿,“我知道的,怀冰,我一定会生出儿子的。”
  季乐对自己的境况很明白,只有她能生出儿子,在这府里脚跟儿才算稳,否则哪怕有老太太在,将来只怕也难过,因为楚宿心里一直惦记着另外那个人。
  想起那个人,季乐手里的手绢都快被撕烂了。
  重新洗脸梳妆后,季乐打起精神去了西屋。
  楚宿没有睡,还在灯下看书,见她进来不由蹙了蹙眉头。
  季乐走近楚宿身边,为他将灯花挑亮了些,柔声道:“我知道表哥辛苦,可是夜里看太久,只怕会伤眼睛。”
  “我知道了,这就休息。”楚宿木着一张脸道。
  季乐笑道:“我伺候表哥安置吧。”她身上就要替楚宿解衣扣,却被楚宿避开了。
  季乐的笑容僵在脸上,满是受伤的神情,楚宿就那么见不得她么?
  楚宿也知自己这样做太伤季乐的心了,只能道:“你身子还没养好,不用伺候我了。”
  季乐叹息一声,也不再试图伺候楚宿,却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下来。“表哥还在怪我么?”灯下美人眼泪盈盈,真是我见犹怜。
  想当初季乐可是个丰腴的美人,如今嫁给楚宿两年多了,却是眼见着瘦了下去,跟季泠那身段只怕都有得比了。如今季乐这年纪也长开了,正是最美的时候,虽说比不得季泠那种天姿国色,但美人二字却也当得。
  楚宿避开季乐的眼睛道:“没有,你不怪我就好。”
  季乐默默地流着泪道:“表哥,阿乐从没怪过你,你也别自责,咱们都还年轻,等我养好了身子,你还愿意给我一个孩子吗?”
  楚宿沉默不语,季乐的心沉到了谷底,越发冰凉。
  “表哥,阿乐什么也不求,只求有个儿子傍身,表哥的心意阿乐知道,断然是不敢阻拦表哥的,只求表哥垂怜,让阿乐下半辈子能有个依靠。”季乐越说越伤心,眼泪珍珠似地往下掉。旁人见了,只怕都要跟着流泪了。
  楚宿却站起了身,“屋子里有些闷,我去园子里走走。”
  在楚宿“逃”走后,季乐在他屋子里笑了许久,一边笑一边流泪。从成亲开始,她处处小心伺候楚宿,对他的心意一点儿不敢违背,可到头来却还换不回他一丝怜惜,她如何能不伤心绝望。
  怀冰在门外听着季乐哭,也不敢上前去劝,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伺候季乐这许久,最是知道她心底的苦。
  却说季泠给老太太念了经出来,心里也装着事儿呢,楚寔的家书寄到,里面有一封是单独给她的。
  上头全是谆谆嘱咐,又说她的病他在信里已经跟楚祜说了,但臣子请太医还得蒙圣恩,为家中晚辈女眷请恩的甚是少见,因此让她不要着急,若这次他能得建功业,回京后自会替她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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