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泠——明月珰
时间:2019-10-04 09:16:22

  这件事离开成都的时候,楚寔也提过,季泠当时就没放在心上,她就没想过要为楚府添麻烦。所以回京后,也就没在任何人面前提,却不想楚寔居然还急着。
  末了,楚寔又让季泠,但凡遇到事儿,都可以和老太太商量,若是受了委屈,也可向老太太倾述。
  老太太那边自然也得了楚寔的信,还是季泠给她念的。在那封信里,楚寔对老太太也提了季泠,让她多指点季泠。
  老太太还打趣了她,说是楚寔心疼媳妇,弄得季泠一脸臊。
  按说这些都不是愁事,只是季泠既然收了信总得回一封,这才是她的心事儿。她也不知道该写点儿什么,总不能说句“一切安好,勿念”吧?
  因此季泠从老太太的嘉乐堂出来,带着芊眠绕到花园里转转,正绞尽脑汁想心里些什么。
  哪知这个点儿了居然在园子里遇到急急走来的楚宿。说起来季泠这次回来还没见过楚宿呢,总是时机不对所以错过了。
  楚宿骤见季泠先是一愣,然后就陷入了无边的沉默,却是看得季泠周身的不自在,连芊眠都觉得纳罕了,楚宿可甚少有如此失礼的时候。
  楚宿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直愣愣地看着季泠,眼里压抑了太多情绪,以至于季泠和芊眠都为之一愣。
  半晌后,楚宿才回过神来,上前跟季泠见了礼,“大嫂。”
  季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回了句“二叔。”
  楚宿再次抬头看向季泠,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说,可最后又都化入了夜色里,他再次低下头,抬脚走了,只是在和季泠擦肩而过时,低声道了句“对不住。”
  这一处弄得季泠和芊眠主仆俩都很茫然。
  “二公子怎的跟少夫人说对不住啊?”芊眠奇怪地道。
  季泠也摇了摇头,这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的确叫人生疑。
  “我看着二公子的神色好像有些不对,只怕和二少夫人又闹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晚还到园子里来。”芊眠道。
  季泠点点头,虽然这句话解释不了楚宿的异常,可季泠也没有深究之心。大嫂和小叔子总是能避嫌就避嫌的。
  实则芊眠说这句话只是在安季泠的心,她站在一旁看楚宿的眼神,却是心惊。虽说季泠的确生得任何人见到都会为之一愣那么美,但楚宿可是季泠的二叔,怎么也该避嫌才是。反正芊眠觉得,那绝非是看嫂子的眼神,不过也不是色眯眯的眼神就是了。
  回到屋里,季泠就将现在园子里的事儿抛之脑后了,“芊眠,我去书房。”
  季泠如今书房用得多,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她从蜀地回来,收集了不少菜谱,自己也有心得,因此但凡得了空就跟王厨娘凑在一块儿研究新的菜式,每研究出一道,就会珍而重之的写下来,寄望将来能传承下去。
  不过今晚芊眠见季泠一直下不了笔,而是在无奈地咬笔头,不由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季泠叹息一声,“表哥来了家书,老太太性子急,说他在外面,家书抵万金,让明儿就把家书给寄回去,我正在给表哥写信。”
  芊眠笑着摇头道:“定是为难坏少夫人了吧?”
  可不是么?季泠跟楚寔相处那会儿,都找不到话说,更何况现在写信了,她老老实实地道:“我真不知道该写什么,可写少了,我怕老太太和表哥不高兴。”
  “这有什么难的,少夫人把相思之情写上,大公子一准儿高兴。”芊眠打趣道。
  季泠立即涨红了脸,找个借口将芊眠赶了出去,继续咬笔头。
  楚寔收到的信里,季泠自然不可能真如芊眠说的那般一诉相思之情,但却比他料想的厚得多。
  楚寔没打开信封,只是捏了捏那厚度,很怀疑这会是季泠给他的家书,瞧这分量怎么也得有七八页信纸那么长,她能有那许多话讲?
 
 
第一百零七章 
  灯下楚寔打开季泠的那封家书, 入目第一页全是再说,家里老太太身体安好, 他父亲楚祜身体康健, 他娘亲身体安康之类的话, 为了佐证季泠还别出心裁地添加了他们一顿吃多少饭来安楚寔的心。
  楚寔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季泠一封家书能写七、八页纸了, 只怕第二张写的就是他二叔、二婶, 还有楚宿之类的身体康健与否了。
  楚寔放下信纸揉了揉眉心, 叫南安沏了杯浓茶, 这才重新捡起信纸来看,他是怕自己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好在季泠的第三张信纸总算不再说谁谁身体康健了, 楚寔看了片刻后,蹙起眉头却也打起了精神。
  因为季泠把她被钟威家的羞辱的事儿也写在了信上,她倒不是告状,这么写只是想告诉楚寔, 苏夫人非常地照顾她, 也好安他的心。但另一方面,季泠也是在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呈现在楚寔眼前。
  一个被下人都能随意欺辱的大少夫人, 绝非楚寔想要的妻子。季泠当初写信时,愁得咬笔杆也是在想要不要写。可她终究还是写了,不偏不倚,也没有撒娇抱怨, 只是想让楚寔知道, 她就是那么个扶不起的阿斗,希望他心里能有个底, 可以早做打算。
  在信的末尾,季泠则提及了江二文的亲事。她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做才是正确的,也不敢跟老太太和苏夫人说,说了只怕她们更瞧不上江家,可能不许在她再看她们。但季泠又找不到人出主意,便想到了楚寔。
  季泠对楚寔有种莫名的信心,觉得他什么都能处理好。
  楚寔则是没想到,季泠会将这些事儿告诉他,很是出人意料。他能肯定,如果他在家的话,季泠绝对不会跟他说这些心里话,写信的时候胆儿倒是大起来了。
  季泠盼星星盼月亮地才盼到了楚寔的回信,她最关心的就是楚寔会如何处理江二文的事情,所以一拿到信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信封厚厚的,比季泠的去信还厚上了三、五页。仔细一看,前头七八页全在说谁谁谁身体康健与否,从孙阳山、戴文斌一路说到了任贵、南安这种下人身上,看得季泠先是一头雾水,不解楚寔的意思。
  末了,季泠的脸忽然就涨红了,然后吃吃地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声儿。
  芊眠道:“少夫人,大公子信里讲什么笑话了么?”
  季泠赶紧摇头,她现在发现她这表哥也促狭得很,不满意她信里写那些话,就变本加厉地给她还回来。
  季泠笑了好一会儿,这才静下心来重新看楚寔的信。她以为楚寔要提钟威家的事儿的,结果楚寔只在信中说,他给母亲的信里提及了让她主持中馈的事儿。
  季泠心一沉,继续往下看,楚寔说大房和二房迟早要分家,那时候他母亲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一切就都只能靠季泠了,因此嘱咐她好生跟着他母亲学。
  季泠叹了口气,她给楚寔去信可不是为了争中馈之权的。
  再后面,楚寔终于说到了江二文的事。他在信中直言,江二文将来前途可期,如今只是头脑发热,让季泠劝着她姨母不要反对,但也不能点头,一个要诀,便是“拖”。
  季泠收起信纸,沉默地看着灯花。她知道楚寔这样的人必然是极重视出身的,也就不怪他说江二文是头脑发热了。只是楚寔怎么就那么笃定,一拖,他二哥的事儿就能解决呢?难道说男子的情意都是不长久的?
  想到这儿,季泠又不由摇头,因为她想到了楚宿。虽然很久没做那个梦了,但梦境却依旧让季泠记忆犹新。梦里楚宿对周容的情意,却是那般专一和长久。
  尽管对梦里的季泠来说,楚宿太过绝情冷清,但从周容的角度来说,他却真正是难得的夫婿。
  季泠叹息一声,找了芊眠来,让她去给她姨余芳传话。季泠身为楚府的儿媳,出门却是极不方便的,尤其是去江家。
  次日季泠去给苏夫人问安,苏夫人不悦地道:“大郎在外为官,每日已经是劳心费神了,家里的小事儿你以后莫要写信去烦他了。”
  季泠心里咯噔,就怕苏夫人说的是不是江二文的事儿。
  好在苏夫人接着道:“还有管家的事儿,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争的呢,结果转头却跟大郎告状。”
  “儿媳不敢。”季泠低头道。
  “哼,这男人娶妇是做什么?不就是让咱们女人管好内院,他们才能安心在外打拼么?内宅的事儿你以后少罗唣大郎。”苏夫人道。
  “是。”季泠低声应道。
  末了,苏夫人又道:“我听说你姨家那二儿子迷上个青楼女子,非要娶回家是不是?”
  季泠猛地抬起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夫人鄙夷地撇撇嘴,“你最好去劝劝你姨,别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娶,她有那个脸,咱家可没那种亲戚。若那江二郎真娶了青楼女子,你将来就再不许跟她家有任何来往。”
  苏夫人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季泠一个“是”字,“怎么,你不愿意?”
  季泠吸了口气,也知道跟苏夫人硬抗是不行的,只能道:“我会劝劝我姨的。”
  “那就最好。”苏夫人摆摆手,赶苍蝇似地将季泠撵了。
  季泠回到屋子,又在书房呆坐了半日,也不知写给楚寔的回信该如何落笔,最终也就只写了句“一切安好,勿念”便封入了信封。
  楚寔看信的时候直皱眉头,却也不知季泠是个什么意思。这是他没了“利用价值”,所以信也懒得写了?还是上次他信里的玩笑让她往信里去了?
  楚寔叹了口气,将信纸往旁边一放,季泠文静少语,对他来说自然是优点,只是心思太过敏感,所以跟她说话必须得特别注意,就怕刺着她。
  在这信的一来一往间,京城冬日的寒冷也渐渐弥散开去。季泠一日比一日打不起精神,不知挨了苏夫人多少训斥,最后终是熬不住,再次一睡不起。
  苏夫人先开始还吓了一大跳,这人好好的,怎么就睡得叫不醒了,亏得楚祜跟她说了楚寔提及的事儿,这才松了口气,但旋即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如此说来,大郎媳妇这是寒气入体,所以长睡不醒?”
  苏夫人身为女人,更明白寒气入体对女子的伤害有多大,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说过季泠这样的怪病呢。屋子里烧着地龙,身上盖了三床厚棉被,她的身体依旧温凉,比寻常人都冷许多,这样的寒意,只怕对生育极为不利。
  府里的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最后楚祜还是托了人情,请来一位太医给季泠诊治,却都束手无策。然而有一点儿却是每个大夫都同意的,那就是季泠只怕很难有孕。
  “当初我以为是因为还没圆房所以才没身孕的,现在看来只怕就是圆房也不可能了。”苏夫人在老太太的暖阁里低声道。
  “造孽啊。”老太太叹道。季泠以前的身子骨是极好的,也就是那年被蛇咬了,再加上落水才会如此,说到底作孽的还是淑珍,如今却弄得老太太左右为难。“这件事,大郎只怕也是知道的。”
  “自然,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他,就是给她请太医,也是大郎在信中求老爷的。”苏夫人道,“老太太,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咱们大郎总不能连个嫡子也没有吧?”
  “这件事先跟大郎商量吧,他既然知道事情,心中必有打算。”老太太道。
  但苏夫人却没点头,而是再次低声道:“老太太,我有个想法。”
  老太太抬眼看向苏夫人。
  “大郎和泠丫头至今没有圆房,她还是完璧之身,如今又病得不省人事,我想,我想……”尽管苏夫人话没说完,但老太太却听明白了,因此而睁大了眼睛。
  因为苏夫人的想法太骇人了。
  “这怎么可以?”老太太道:“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老太太,这可是为了大郎啊,难道我的大郎一辈子都要被她拖累?她性子木讷不讨喜,为人处世也欠佳,这些我都可以教,但是生孩子谁能替她呀?大郎至今没跟她圆房,不也是不喜欢吗?老太太……”苏夫人提起裙摆跪到老太太脚边,“求老太太成全。”
  老太太久久不说话,手里的十八子佛珠转得直响,可见心情有多不平静。
  “咱们就一点儿也不顾及泠丫头么?”老太太问。
  苏夫人道:“娘,若是泠丫头肯点头,我定然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看待,重新为她找个人家,嫁妆比照静珍的如何?”
  老太太叹息一声,终究是亲孙子胜过了养在膝下的季泠,“罢了,罢了,我年纪也大了,管不了事儿了,这件事你去办吧,只不过必须得告诉大郎,他若是同意才行。”
  苏夫人欣喜地给老太太磕了个头,不用问楚寔,她也觉得这件事是十拿九稳了,只要老太太点了头,楚寔还能说个“不”?他若是看得上季泠,也不会两年不圆房了。
  然而这件事需得做得严密,因此苏夫人也不敢对外吐露风声,只跟楚祜提了一句。楚祜自然也觉得季泠配不上楚寔,虽然这件事做起来有些不地道,但也觉得事后多补偿季泠一点儿便是了。
  这厢芊眠却就奇怪了,苏夫人明明很不待见季泠,怎的她病后,却每隔一日就要来探望一回,其上心程度简直比亲闺女也差不了多少了。
  如是芊眠心里就越发地不安,却又不知该跟谁说,只盼着季泠开了春能尽快醒转。
 
 
第一百零八章 
  不过京城的天气比蜀地可冷多了, 哪怕开了春季泠也没有清醒的迹象,然而芊眠没盼到季泠, 却将楚寔给盼了回来。
  按道理, 楚寔这个巡抚每年都是需要回京面圣的, 然而去岁山东的局势太坏, 义教之火燎原, 他去了山东虽然以雷霆之势震慑了宵小, 然而山东近海, 义教的余孽剿杀则逃,撤兵则退, 主犯也就是义教教主白莲娘子更是一直不曾落网,甚至都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因此皇帝特许楚寔不用回京面圣,然而开了春,山东那边的局势稍微好了一点儿, 皇帝就将他招了回来。因为山东离京师太近, 是以皇帝极为关心,不亲自问问楚寔, 实在不能放心。
  楚寔回京后,连家门儿都没进,便被召进了宫里,君臣密谈了整整半日, 近黄昏时, 楚寔才回到楚府,一回楚府自然先得去嘉乐堂请安。
  老太太见了楚寔自然欢喜, 拉着他的手看了好半晌,确定楚寔没有瘦了、病了这才放下心来。
  “老太太。”苏夫人听得楚寔回来,也忙不迭地来了嘉乐堂,她心里存着的那事儿,早就想跟楚寔说了。却又不敢写在家书里,怕万一被旁人看去,那要出大乱子的。儿媳妇再不是,也没得说将活人给生生地弄“死”了的道理。那样苏夫人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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