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泠——明月珰
时间:2019-10-04 09:16:22

  老太太看了苏夫人一眼,又叹了口气,“你娘也想你了,只怕有不少话跟你说,你先去吧,明早儿再来我这儿用早饭,我让王厨娘给你做好吃的。”
  楚寔谢过老太太,跟着苏夫人走了。
  一进屋子,苏夫人就将所有伺候的人都遣走了,连素日最信任的和碧也都支了出去守门。
  “娘要跟我说什么?”楚寔道。
  要说的话虽然难以启齿,但为了自家儿子,苏夫人还是开了口,将她的打算说了出来。“大郎,你也别觉得过意不去,我与老太太都商量好了,重新给她找户人家,嫁得远远的,可嫁妆咱们不亏她,比照静珍的办。将来若她有什么事儿,咱们家也会照应,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楚寔蹙了蹙眉头没说话,虽说他对自己母亲十分了解,却也没想到苏夫人居然想出了如此骇人的主意。
  苏夫人自己也知道这主意太过匪夷所思,“大郎,娘知道这是在造孽,可一切的罪孽娘都愿一力承担,我本想着泠丫头虽然性子弱,我教一教也可以,但如今她明显寒气缠身,不利生育,娘总不能看着你膝下无子吧?”
  “繁缨的避子汤不是已经停了么?”楚寔道。
  苏夫人尖着声音道:“庶子怎么能同嫡子比较?”
  楚寔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娘,都是孩儿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不同意么?”苏夫人重新压低声音道。
  楚寔叹了口气,“娘,若是我嫌弃泠表妹,当初成亲时就不会点头,如今既然已经成亲,那样的事情我断断做不出来。而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将来一旦穿帮,所有人都讨不了好。”
  “我知道,这一切我都知道,可是季泠那身子骨……”苏夫人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她此刻才恍悟,她这是走了弯路了。何必大费周章地弄什么假死,季泠那身子骨只怕自己也熬不了多久。
  想到这儿,苏夫人的神色一变,“那算了吧,既然你不愿,我也就不担这份罪名了。”
  楚寔所了解的苏夫人可从来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除非她找到了另外的“好”方法。
  “我去看看阿泠。”楚寔站起身道。
  季泠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仲春了,比去年的日子晚了将近一个月,也不知道是因为气候原因,还是说随着时光的流逝,她会越睡越久,直到再醒不过来。
  醒过来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季泠总觉得有些不习惯,但一时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直到门口传来说话声,夹杂着当地口音,她再看自己的床,才发现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床。
  很快帘子就被撩了起来,芊眠看到季泠睁开的眼睛,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少夫人,你可终于醒了。”
  帘子撩开后,季泠就能肯定这真不是她的屋子了,她哑着嗓子道:“芊眠。”
  芊眠赶紧将季泠扶起来,拿了薄荷水来给她清口,又急急地嘱咐小丫头去请大夫,“啊,对了,快去前头告诉大公子,少夫人醒了。”
  季泠的眼睛为之一亮,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有多想见到楚寔。以前她觉得离开楚寔回到京城,回到老太太身边,一切都会变得轻松,但显然是她太天真了,真的回到京城后,她心底却是无比地思念楚寔。
  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当时楚寔在京城的话,就不会让人欺负她。
  楚寔比大夫还先到季泠的屋里,此时季泠已经从芊眠嘴里知道,她现在并不在京城了,而是在山东济南。
  开春的时候楚寔回了趟京城,离开时坚持将季泠带了过来,不顾她还昏睡也不行,也不顾苏夫人的强行阻拦。
  “身子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楚寔绕过屏风进来。
  季泠眼也不眨地看着楚寔,“表哥。”
  楚寔坐到床畔捏了捏季泠搁在被子上的手,“放心吧,一切有我,你安心把身子骨养好。”
  季泠乖巧地点了点头,她才醒过来,嘴巴都有些不利索,因此一肚子想对楚寔说的话也说不出口,就那么痴痴地看着他,直看到楚寔都诧异了,想着季泠的性子,在楚府的时候恐怕受了不少委屈,并非只有她信里坦白的那些。
  楚寔抬手捏了捏季泠的下巴,“别胡思乱想了,好生样子,我前头还有些公务,晚上再来看你。”
  季泠又点了点头,一直目送楚寔离开。
  刚醒过来,季泠浑身都酸软无力,好在她已经有过两次经验,所以恢复起来也有了心得,那套“五禽戏”却是好东西,很有利于她重新掌控自己的肢体,唯一的缺点就是动作有些滑稽,不能被外人看到。
  只是楚寔济南巡抚都院的屋子狭小了些,毕竟不是常设的官职,里头的家私却多,季泠完全施展不开五禽戏,每日便只能去后面的花园里寻一处僻静之地。
  好在楚寔这次除了季泠外,连繁缨都没带,身边伺候的也是小厮,所以园子里人不多,甚为安静。
  季泠练了月余,都没被人看到过,因此也就放了心,不过她还是十分谨慎,通常都是半夜三更才到园子里来,让芊眠守在竹篱外。
  “你这是在干什么?”
  寂静的月色里忽然响起人声,将季泠吓得脚下一崴,生生地摔在了地上。
  楚寔上前将季泠从地上扶了起来,她苦着一张脸,从楚寔的肩膀望过去,刚好看到慌慌张张揉着眼睛起身的芊眠。不用说,芊眠这是在石头上打瞌睡给睡着了,才没发现楚寔过来。
  楚寔将季泠扶到不远处的大圆石上坐下,“脚伤着了吗?”
  季泠涨红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楚寔等不到季泠说话,只好脱了她的鞋袜,捏着她的左脚的脚踝道:“疼么?”
  季泠摇了摇头。
  楚寔又换了个角度捏,“这样呢?”
  只是有微微刺痛,季泠想着并无大碍,她现在心跳得厉害,脸也烫得让她脑子都发晕了,所以猛地摇着头,想往后收脚,“不疼的,都不疼的。”
  可楚寔的手劲儿虽然不大,但却不是季泠想抽回脚就能抽的。
  月色下,那脚白皙玉润得好似羊脂,脚掌纤细,脚踝的曲线玲珑精巧,脚趾又仿似春日的桃花瓣,有些娇憨的可爱,指甲干净透亮带着莹润的粉,真真是可以放在掌心里把玩的爱物。
  一个想抽,一个却握着不放,这刹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季泠手足无措得没地儿安放,也不敢再看楚寔,只冲着不远处的芊眠道:“芊眠,你来扶我吧。”
  楚寔终究还是放下了季泠的脚,看着芊眠蹲下身给季泠重新穿上鞋袜。“回去仔细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伤着筋骨。”
  “是。”芊眠低头应着。
  直到回了屋子,季泠的脸都还红得关公似的,忍不住抱怨芊眠道:“你怎么就睡着了呀?”害她那么滑稽的动作都被楚寔看了去。
  芊眠也想到这茬了,既觉得歉意,可又想笑。
  季泠嘟了嘟嘴,难得地露出娇憨之态,“都怪你。”
  楚寔从外头进来问道:“脚可有大碍?”
  芊眠道:“回公子,没扭伤。”
  楚寔点了点头,看了芊眠一眼,芊眠赶紧低着头退下了。
  季泠看着楚寔,楚寔也看着季泠。最先败下阵来的自然是季泠,她受不住地双手捂住了脸,“表哥,你就别看了。”
  一个弱质芊芊的大美人,月色下耍猴似的,怎么想都让人忍俊不禁,而季泠还如此羞恼,惹得楚寔轻笑了出声。
  季泠一听见那笑声,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她现在觉得楚寔太不厚道了,明知道她都已经羞恼得想跳河了,他还一直笑。
  楚寔一边笑,一边将季泠脸上的手拨开,“你这五禽戏怕是做得不那么地道。”
  季泠的手被拿开了,可眼睛却还死死闭着,不肯睁开。
  “不过你做五禽戏却是极好的,对养身极好,恢复体力也有帮助。”楚寔不再打趣季泠。
  季泠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还是不肯看楚寔。
  “明早,我给你打一套五禽戏怎么样?”楚寔道。
 
 
第一百零九章 
  季泠诧异地看向楚寔, 脑子里开始幻想楚寔耍猴的模样,怎么想就怎么违和且让人发笑, 她娇怯怯地问, “表哥真肯么?”
  “怎么不肯?”楚寔点了点季泠的鼻尖, “你当我跟你一样么?”
  季泠是没料到楚寔会有如此亲昵的举措, 又闹了个大红脸, 嘴唇微微地张着, 很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她的唇形很美, 不厚不薄,粉嫩又饱满, 带着流光,溢着华彩,像一朵渴盼着人去采撷的花。这一次却是楚寔撇开了眼,“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每日卯时正在后院打拳练剑。”
  当今世道不太平, 所以一多半的书生读书之余也会习拳练剑,健体之余还可防身, 东山书院当年就专门有剑艺课,季泠也听老太太提过,所以楚寔这样说,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季泠是卯时正准点儿到的后院。
  后院有个极为宽敞的天井, 楚寔已经在舞剑了, 季泠以为自己来晚了,可她记得出门时才看了铜漏, 的确是卯时正没错。只是楚寔已经舞起来了,她也不敢打扰,只静静地立在屋檐下看着。
  剑光银寒,动如蛟龙出海,静如山风拂岗,柔和处似竹节迎风,强硬时若青山巍峨。
  季泠虽是个外行,但看那剑势猛然,听那剑风呼啸,就觉得楚寔的剑术应当是相当不错。
  楚寔这套剑法不过只为热身,很快就收了剑看向季泠,“看着我给你打一套五禽戏。”
  季泠点点头,颇有些正襟危坐之感,她绷着脸是生怕自己待会儿笑出声。然而楚寔一出手,季泠就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
  楚寔起手用的鹤式,也就是五禽戏中的“鸟”部。那白鹤亮翅原本季泠做起来十分滑稽,可在楚寔身上却一点儿滑稽感也没有,那气势、那动作,叫人一看就充满了力量,好似一只正准备俯冲的白鹤。
  继而接下来的虎、鹿、熊、猿,在楚寔的演绎下,完美地展现了力量之美,这也是季泠第一次发现,原来五禽戏一点儿也不滑稽搞笑,真正的五禽戏是很美的,刚柔相济,让人看得入迷。
  这呢也不怪季泠,她本就是从王厨娘那儿学的,女人家力量弱了些,练五禽戏的时候又放不开,所以缩手缩脚的,看起来就不伦不类了。
  一套五禽戏下来,楚寔已经满头大汗,他接过季泠递来的巾帕擦了擦脸,“怎么样,有体悟么?”
  季泠点点头。
  “那你来打一套我看看。”楚寔往旁边让了让。
  季泠没动,她瞥了眼旁边站着的南安,没好意思动。
  楚寔转头看向南安,“你下去吧,看着门儿,别让任何人进来。”说完,他又转头朝季泠道:“现在可以大了吧?”
  季泠的脸微微一红,勉强地点了点头。虽说有所感悟,可她还是不习惯在楚寔面前练五禽戏。
  “不用害羞,你以前的动作有些不对,练起来事倍功半,我帮你看着纠正。”楚寔道,末了还补充了句,“你也太瘦弱了,多练练也是好的。”
  季泠的确瘦弱,那腰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看得楚寔时常为她忧心。
  季泠心里虽然不愿意,可她素来不违背楚寔的意思,因此勉为其难也得上。她学着楚寔,起手式用的也是鹤式,可和楚寔的动作就南辕北辙了,楚寔是真的像一支白鹤,她的动作却似一直刚出巢的雏鸟,颤巍巍的,憨态里带着滑稽。
  楚寔想笑却强忍了下来,知道自己一旦笑出来,季泠肯定转身就得跑。
  “不是说有体悟么?”楚寔虎着脸问,“用些劲儿,不用害羞,越是放不开,动作越是滑稽可笑。”
  季泠点点头,但是知易行难,轮到做的时候,还是怎么也做不好。
  楚寔走到季泠身后,伸出双手架住她的双臂,替她摆好角度,再蹲下身体握住她的小腿,替她纠正腿部的姿势。
  季泠又羞怯又紧张,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站稳了,如果稳不住,双眼平视前方找一个点看着,就能定住。”
  季泠照着楚寔的法子试了试,果然站定了,不由笑道:“表哥,果然有效。”
  “嗯。”楚寔道,“先稳住,感觉一下现在的姿势,数十下然后放下手,自己重新做。”
  这可就苦了季泠了,楚寔在这一点儿上,对她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要求得十分严苛,一大早晨季泠就光折腾白鹤亮翅了,还急出了一大身的汗。
  “好了,我得去前头衙门了,明早咱们继续。”楚寔道。
  “啊?”季泠满眼错愕地看着楚寔,心里迭迭叫苦,“可是你那么忙……”
  “再忙,对自己的夫人总是有空闲的。”楚寔朝季泠笑了笑。
  季泠沉浸在楚寔的笑容里,连他走了都还没回过神来。楚寔其实脸上总是带着一丝微笑的,但大家都能看出来,那就是一种礼仪的笑,不具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可刚才,他唤她做夫人时的笑,却让季泠觉得好似春日百花就在眼前绽放一般。
  到中午时,季泠还在回味,拉着芊眠道:“你觉得表哥是不是笑的时候比不笑更好看一些?”
  芊眠仔细回忆了一下楚寔平日的笑容,微微抖了抖肩膀,她觉得楚寔还是不笑的时候大家心里踏实点儿。“大公子什么时候都挺好看的。”芊眠这求生欲也不是一般的强。
  就这样季泠跟着楚寔练了小半个月的五禽戏,总算是把各个动作都给纠正了一遍,如今虽然不如楚寔练得那么有力道,却也别具风格了。
  每个人的动作都有自己的风格,季泠如今虽然练起五禽戏也有些力道了,但姑娘家下意识就想让动作好看,因此打起来更带着一丝乐舞的韵律,那腰肢柔韧,四肢舒展,柔美里藏着韧劲儿,看着倒也不再让人发笑了。
  “不错,照此长久的练下去,你的身子应该会好很多,最要紧的就是坚持。”楚寔道。
  季泠笑着点了点头。
  楚寔把巾帕递给她擦汗道:“明日我就不陪你练五禽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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