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琦松开了她,视线落在她盈满泪水的眼睛上,低头吻去她眼角滑出的泪水。
“不哭。”
他的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了一个东西。
乔悦的视线转了过去,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打火机,是她原本为金儒鹤准备的生日礼物。
是林琦抢走的,为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
乔悦看着那个打火机,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蜡烛,猜到他想干什么了。心口位置像是被剐了一刀,疼得不能自抑。
林琦把那根红烛插到了蛋糕上,拿着打火机凑近。他抓着打火机的手在抖,乔悦能清晰感受到他来自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害怕一切跟火相关的东西,却还是想在她面前点燃一根生日蜡烛。
他想这么做,可乔悦不忍心看他这么做。
“林、琦……”乔悦想阻止他。
努力抬起手,却只能升起一个很微小的幅度。
林琦的注意力和恐惧感都集中在了手里的打火机上,没有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
神经紧绷,拇指从机盖侧面滑下来,抵住边缘。动作停顿了两秒,“啪——”的一声,打火机跳起的火苗在他黝黑的眸光中翩跹。
他下意识闭上眼,又缓慢睁开了。看着打火机燃起的火苗,抓着打火机的手指收紧。
乔悦看到他的喉结在频繁滚动。
“林琦。”乔悦叫他。
可他听不见,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手里的打火机上。
他把火悬在了蜡烛上,看着火舌一点一点舔舐着那根白线。
乔悦没办法阻止他,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他以这样的方式在自我折磨。
时间被拉的好长。
蜡烛被点燃,林琦“啪嗒”一下合上了打火机,颤着手把打火机收回口袋。
“该许愿了。”他看着蜡烛的方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紧,像是在自言自语。
“希望悦悦……能把我忘掉。”他在许愿。
他这次,是要彻底放走她。
乔悦看着他,嗓子发不出声,只能含着眼泪轻轻摇头。
她只是想出去,从没想过要在林琦的生命里真正消失。
他许完愿,弯腰凑近,想要吹灭蜡烛。
乔悦能感觉到他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扣得很紧,他没有办法战胜心理的恐惧。
烛火摇曳,他一直在尝试靠近,又始终不敢靠得太近。
几番挣扎,还是没能把烛火吹灭。
林琦愣怔了片刻,选择放弃。低下眉眼,说了声:“算了。”
把蛋糕拿起,放在了近处的柜子上。
侧过身,给乔悦身后垫上枕头,让她可以靠上去。
林琦一手撑住床沿,盯着她又看了会儿,转身要走。
乔悦朝他伸手,想拉住他,想跟他说“林琦,生日快乐”。
他似有感应,步子停了一下,没回头:“我去拿钥匙。”
乔悦看着他开了门出去,脚步声停在门外。站了许久,他才走远。
蛋糕上的蜡烛还在燃烧,融化的烛蜡滴了下来。
乔悦的视线转向了蛋糕上还在垂泪的红烛。
她不想再让林琦看到让他害怕的东西了,想替林琦吹灭它。
抱着这样的想法,乔悦看着烛火的方向憋着股劲,用手肘处的力量拼尽全力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蹭过去。
终于挨近了,她努力把手伸过去,把住了柜子边缘。
那个蛋糕的一角露在了柜沿外,乔悦借着床柱的支撑想要坐过去,手腕失力,滑了下来。
手指恰巧碰到了没放稳的蛋糕底盘。
乔悦斜倚在床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蛋糕以很微小的幅度慢慢倾斜,半边移出了平衡区。摇摇欲坠间终于失衡,掉了下来。
她听到很小的一声“噗”,蛋糕摔到了地上。
那根蜡烛不知道有没有灭掉,她想着。
趴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徒剩无力感,只有脑子还能正常运转。
稍微动一下就已经累到想闭眼就这么睡过去了,乔悦遵从身体本能,闭上眼,想缓口气。
迷迷糊糊间,嗅到了一股怪味,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
她的头很疼,很费劲地睁开眼,想看看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
床单下有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她被熏地呛咳了几声。
床边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没熄的蜡烛点着了,零星的火苗窜到了垂下的床单上,火势一瞬变大。
“林……林琦……”
“林、琦……”
乔悦使了全力,想要求救,可发出的声音依旧细弱蚊蝇。
明明林琦都已经打算要放她走了,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她觉得不甘心,很怕自己如果就这么被烧死了,留林琦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他该怎么办?难过地想哭,严重缺水的状态下连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了。
火舌近在眼前,周围的温度很高。眼前的画面渐渐有些失真,她现在的身体已经经不起这连番的折腾了。
意识模糊间,有一个黑影隔着冲天的火光,在向她奔来……
很久以前,乔悦就知道林琦骨子里是个很冷血的人。他不喜欢这个世界,更不关心任何无辜生命的死活。
乔悦曾近距离目睹过他真正的冷漠。
那时的他年岁不大,穿着高中部的校服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目视着蹒跚学步的小奶狗摇着小尾巴摇摇摆摆地向他走了过去。
转弯处驶来了一辆混凝土搅拌车,在朝小奶狗的方向缓缓逼近。
就算前一秒那只小奶狗还曾亲昵地舔过他的手指,他依旧能在明明能救它的安全距离内冷眼看着它的生命在倒计时。半步都没往前挪一下,完全没有要救它的打算。
车子越靠越近,千钧一发间乔悦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地上的小奶狗,想要救它。
混凝土搅拌车司机看到了人影,踩了急刹。车身太重,缓冲段还在不断往前冲。
电光石火间,乔悦看到林琦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她身前,挡在她和大车之间,曲身护住了她。
极短暂的时间,没有办法思考、全凭本能行事的一瞬间。林琦的唯一反应,就是以血肉之躯护她的周全。
这种本能战胜了一切未知的恐惧,他那时并不知道,这样的一种情感到底意味着什么?
十一岁那年,有个懵懵懂懂冒着点傻气的小丫头无意间闯进了他的世界。在他身边胡天胡地,半点不怕他。他从最初的厌烦,到之后的习惯,再然后的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没办法从她身上轻易移开了。
时过境迁,他再次跨过了心底最深的恐惧,隔开了危险,站到了她的面前。
第65章
乔悦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床头挂着点滴,四面是素白的墙。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枕套、白色的窗帘……满目的白色,寡淡又凄怆。
没见到林琦的影子。
乔悦依稀记起,那个曾困住她的房间被火点着了,火势很大。在她以为自己会被活活烧死的时候,林琦抱住了她。
她的视线转向了床边。
杨谨言脸朝下趴着,正睡得香。
已经很久没见到杨谨言了,乔悦很想念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插着针管的手勉强抬起,轻轻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杨谨言感觉到了她的轻抚,脑袋稍稍动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眯缝着还没能适应光源的眼睛看着她。
恍惚了两秒,她的眼睛睁大了:“悦悦,你醒了?”
“嗯。”乔悦点了点头,还不怎么能发声,声音又低又哑:“醒了。”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杨谨言抓住她的手,枕在自己脸颊上,眼泪渐渐浮出了眼眶:“你都昏迷好几天了,差点吓死我。”
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吗?
乔悦觉得有点头晕,缓慢闭了一下眼睛,问:“过去几天了?”
“到今天,差不多有三天了。”杨谨言说,“我跟乐乐一直轮班守着你,我们大家一直在等着你醒过来。”
她顿了一下,说:“我哥也来过,他看你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眼睛都红了。”
“金儒鹤?”乔悦问。
“嗯,不过他今天早上刚走。”杨谨言说,“公司的夺命连环call,把他硬叫回去的。”
“让你们费心了。”乔悦努力对她挤出了笑,说:“我没事,让他们都不用担心。”
“我差点忘了,得赶紧跟他们吱一声,好多人都在等你的消息呢。”
杨谨言这才想起这茬,立刻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为了时刻关注到乔悦状况新建的群。
在消息框敲下:“悦悦已经醒过来了,目前精神状态还可以。”
点了发送。
消息刚发出,就有一连串“叮咚叮咚”的新消息提示音,群里瞬间炸了。
杨谨言看得眼花,索性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反正消息已经通知到了,其他的问题她也懒得去一一答复。一颗心悬了这么多天,她现在就想跟乔悦说说话。
“悦悦,你这次能捡回一条命是真的运气好。这要万一没被人发现,死在野外都没人知道。”杨谨言语重心长地劝她,“以后去野外工作可千万不能再一个人乱跑了,再迷路,可就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在野外工作走丢,大概是林琦为掩外界耳目的说辞。
“嗯。”乔悦点头,“以后,不会再迷路了。”
在医院修养了小半个月,乔悦最初只能靠输液和吃流食补充营养,后期才慢慢恢复了正常饮食。
住院期间来看她的朋友很多,她很虚弱,也确实没有那个精力招呼往来的朋友们,都是杨谨言和许乐乐轮番帮忙接待。
病房里欢笑声不断,乔悦总习惯安静看着窗外。这里的窗户很大,没什么能锁住她了,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困住了。
她预感乔妍那边林琦应该也有圆谎,等精神状态恢复得比较好的时候她才给乔妍打了电话。
乔妍的手术很顺利,恢复的也不错。让她不用担心自己,工作上也千万别太拼。把自己熬进了医院的事也不用瞒着她,乔妍说她能理解,就是觉得心疼自己的女儿。
乔悦话音一度哽咽,她太想念乔妍的声音了。跟乔妍约定,等出了院一定第一时间去看她。
那段时间她再没见过林琦,只在杨谨言口中零碎听到了他的一些近况。
有人撞见他在治疗烧伤科比较有名的医院露过脸,也不知道是怎么受的伤。之后他一直在工作,没日没夜地呆在办公室里。跟不要命一样,几乎都不怎么睡觉。他熬他自己也就算了,手底下的员工也跟着受累。眼瞅着一个个精神萎靡,都快归西了,只是都敢怒不敢言。
到后来,杨谨言也很少提他了。乔悦住院期间林琦一直不闻不问,一次都没出现过。杨谨言护友心切,已经认定了,他就是个薄情寡义的渣男。
也终于认同了袁葆那句“男人颜好不如肾好”的歪理。
杨谨言和袁葆复合了,那段时间她对袁葆体贴了很多,还为他学了煲汤。
不过袁葆本人好像不太领情,第一次见到杨谨言给他煲的汤的时候,问的是:“你为什么把家里的涮锅水装保温壶里?”
乔悦每日里听杨谨言跟她说这些事,倒也没觉得烦闷。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总忍不住会想起林琦。
每次想到他,总觉得很心疼、很难过。
出院后,乔悦第一时间订了最早的那班机票,飞去了乔妍身边。
乔妍已经出院了,住在她朋友空置的别墅里,有专业的护工在照顾她。
乔悦的突然出现让乔妍觉得很惊喜,一见她就笑,就是忍不住心疼她瘦了那么多。
乔悦正好相反,一见到乔妍就哭。哭的乱七八糟,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窝在乔妍怀里哭了很久。
乔妍隐约猜到自己的女儿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事,不过她擅于聆听,没有多嘴问孩子隐私的习惯。安静抱着乔悦,轻轻拍着她的背,由着她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
陪伴照顾乔妍的那段时间,乔悦每晚都要跟妈妈一起睡。她没再哭过,每天都很开心地对乔妍笑,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就想粘着她,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
某日清晨,乔悦又是泪流满面地醒来。
那会儿乔妍已经醒了,拍了拍她的背,跟她说:“悦悦,回去找琦琦吧。”
“你每天在妈妈面前这么笑,妈妈实在心疼的已经看不下去了。”乔妍说,“回去找他吧,你们都要好好的,那样妈妈才能真的放心。”
乔悦不愿意,乔妍自作主张替她订了当天的机票,把她推出了门。
“去吧,去见你想见的人,趁还来得及。”乔妍鼓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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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乔悦一个人在机场坐了很久。
她仰头望着落地玻璃窗外的天空,想起了暗无天日的那些天。她在那间屋子里,看到的那方窄小的天空。
也能窥见日月星辰,也能感知风霜雨雪。可她和窗外的那方天空之间,不仅隔着一道窄窗,还隔着一条锁住她的脚镣。
她有时候会想,也许林琦看到的天空,一直就是那样的。
林琦早就习惯对人垒起心墙,不闻不问、不痛不痒,把自己的感情锁进安全区。乔悦是他安全区的唯一漏洞,他想修复这个bug,滋生出了要把她一起锁进安全区的想法。
他从没意识到,他的bug不属于他的安全区。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恶化溃烂。
也许乔妍说的对,她该去找他。
是她先跨进了他的安全区,她该负这个责。而且,她也还是……放不下他。
乔悦拿起手机,拨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把手机搁在耳边,电话那头提示该号码已停用。
她猜的没错,林琦说的放她走,是将她彻彻底底划出他的生活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