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悦更想不明白了。
直到徐威跟她说起，林琦伤口处的烂肉必须得手术剐掉。如果再这么任伤势恶化下去，林琦恐怕有要面临截肢的危险。
这样的结果超出了乔悦的预期判断，这才惊觉自己必须得为林琦做点什么。
徐威跟她说起的那个手术，林琦拒绝了。
他像是一心求死，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乔悦总觉得，林琦该是还有一个一直没说出口的心结，不然他不会一直这么放任自己就这么彻底烂掉。
她要好好跟他谈一谈。
打定了主意，乔悦如常出现在林琦的办公室里。
林琦和往常一样，已经自己拎来了药箱。安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等着她来替自己上药。
乔悦走到他身边，没有动他身边的药箱。
“林琦，你希望我离开吗？”乔悦问他。
林琦一直很安静的眼神陡然出现了波澜，乔悦能清晰感觉到他的紧张。
“林琦，你能告诉我，伤口为什么会恶化吗？”乔悦继续问。
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开口跟他说话了，林琦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视线低了下去。
还是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我想知道。”乔悦看着他，语气很平静：“如果你想一直这样，我也没有力气再继续坚持了。”
林琦听出她这话的意思了，交握着的两只手收拢，修剪得很干净的拇指指甲在来回地抠着。
乔悦了解他的小动作，他在不安。
“林琦，只有我一个人在努力。”乔悦尝试告诉他自己的感受，“我觉得很累。”
林琦还是沉默着，不愿意开口。
乔悦盯着他看，在心里默数了五个数，转身。
林琦动作很快地抓了一下她的手腕，蜻蜓点水般很轻的一下，又立马松开了。
“悦悦。”林琦叫她。
乔悦侧了侧身，回过头看着他，在等他给自己答案。态度很坚决，他要是不说，她就立刻走人。
“是我。”林琦的视线低了下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做了什么？”乔悦问他。
“我……”林琦又在低着头抠指甲了，停顿了一下，声音很低：“我把伤疤撕掉了。”
乔悦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清了。
心下一颤，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回来之后。”林琦说，“这个伤口不能愈合。”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伤口为什么……”乔悦的话顿住了。
她想起来了，她回来找他的那天，答应了他会给伤口上药，直到伤口愈合。
林琦是认为，伤口一旦愈合，她就会走。所以他才会不惜伤害自己，一次又一次，不断地重复着撕扯掉刚结痂的伤疤，再忍痛把血淋淋的伤口呈给她。
“为什么？”乔悦想确定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问他：“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林琦默了片刻，极缓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她。
“总得有个，留下你的理由。”
果然，他只是想留住她。
多正当多简单的目的，他却总是把自己逼进死胡同，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
乔悦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了盈盈的泪光。
他把自己的无助、不安、愧疚、难过、不舍……全部的情绪，完完整整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林琦他，从来都不是无坚不摧的。他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装得下一个她。可现在，他的世界快崩塌了，他也跟着崩溃了。
他此刻的样子刺痛了乔悦的眼睛，眼前画面光影重叠，眼泪渐渐蓄满了眼眶。
“既然想留我，为什么又会跟前台说不见我？”乔悦问。
“我怕你会来。”他话音哽咽，说：“更怕你不来。”
因为不想把她牵扯进他的生活圈，怕自己再做出伤害她的事。可他骗得了别人，却始终骗不过自己。
“林琦，你做错了。”乔悦说。
“我知道。”林琦看着她，说：“对不起。”
“是你的方法错了。”乔悦吸了吸鼻子，话顿了一下，说：“林琦，你要留我，必须开口对我说。用其他的手段逼迫，我不接受。”
林琦没接话，无声看着她。
“林琦，我必须听你亲口对我说。”乔悦又强调了一遍。
他低了一下眼，泪水滑出了眼眶：“悦悦，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乔悦的眼泪跟着一瞬淌了出来。
她撇过脸，用衣袖把滑到下巴上的泪珠蹭掉，点头，说：“好。”
“悦悦，我可以……”他的喉结滚了一下，重新抬起头看着她，很小心地问：“我可以再抱抱你吗？”
乔悦潜意识里在抵触，她独自面对林琦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害怕。
可她不忍心拒绝这样的林琦，担心自己万一拒绝，他以后再不敢对她提出任何请求了。
还是点了头：“可以。”
林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是担心会吓跑她，一步一步，慢慢朝她走近。
乔悦低下头不看他，逼着自己不要后退，僵硬地站在原地。
林琦站到了她的面前，弯下腰，抱住了她。
乔悦的耳朵贴在了他的胸口位置，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林琦，我可以留下，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两个条件。”
“我都答应。”林琦闷着声，把她抱得更紧了：“只要你留下，我什么都答应你。”
“第一，你以后不许有事瞒着我。第二，以后必须听我的话。”乔悦问，“你可以做到吗？”
林琦点头：“可以。”
“去做那个手术吧。”乔悦说，“我陪着你，我跟你一起。”
“好，一起。”他答应了。
**
手术安排在下午，乔悦如约陪着他去动手术。
手术开始前，负责麻醉的医师再三询问了林琦，他都表示拒绝麻醉。
要生生剐掉身上的一块肉，乔悦光是用想的都觉得承受不住。
可林琦态度坚决，麻醉师怎么都劝不了他。
乔悦把麻醉师拉到了一边，希望对方给自己一点时间，麻醉师同意了。
病房里的人都被徐威支出去了，乔悦退回病床前，坐了下来。
“林琦，你告诉我原因。”乔悦看着他，极有耐心地引导：“你为什么不愿意打麻药？”
林琦安静地看着她。
“你答应过我的话还记得吗？”乔悦问他。
“记得。”他说，“不能瞒着你，要听你的话。”
他回话的样子看起来乖极了。
“那你回答我的问题。”乔悦又重复着问了一遍，“为什么不愿意打麻药？”
“是我做错事该有的代价。”他说，“悦悦，你不要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乔悦看着他，意识到他又陷进了他的思维怪圈，又要把自己锁起来了。
“不对，我要你原谅你自己。”乔悦说，“林琦，我希望你能放过自己。”
林琦看着她，没说话。
“林琦，我能再问你几个问题吗？”乔悦问。
他点头：“嗯。”
“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你的父母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是因为他们都不喜欢你？会认为，自己原本就是个不值得被爱的孩子？”她问，“林琦，你是不是有时候甚至会认为，自己就不该出生？”
乔悦也有过那个时期，很能体会他的感受。只是她命好，大难不死遇到了真心疼爱她的乔妍，又遇上了一直把她当成自己全部重心的林琦。
可林琦，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面对过去的一切。他七岁那年亲见的那场大火，时至今日还没能熄灭。
林琦看着她，眸光微闪，点头：“嗯。”
“林琦，我也是被亲生父亲抛弃的孩子。因为我是一个女婴，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我才是那个最不该出生的孩子。”乔悦问他，“你觉得我是不配得到爱的孩子吗？”
“不是！”他立刻摇头，否定她的观点：“悦悦，是最好的。”
“你在我眼里也是最好的。”乔悦坚定道，“不管之前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一点一直都不会变。”
“我很担心自己会受我爸的影响，会步我爸的后尘。”林琦说，“我已经做出伤害你的事了。”
“林琦，人都有会犯错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你会成为怎样的人，别人或许能影响你，但绝对做不了你的主。”乔悦说，“‘错的是他们，不是你。’这话是你告诉我的，这话救过我，我希望也能对你受用。”
林琦低头看自己的指尖，在指甲盖上抠了抠。
沉默了许久，说：“悦悦，谢谢你。”
“我预约了一个心理咨询室的专家号，是倪湛推荐给我的，专业能力和保护客户隐私方面都不用担心。”乔悦问他，“就下周，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林琦动作一顿，抬眸看她。
“我们都有各自的心理阴影，想一起走的更久，我想，我们可能都需要治疗。”乔悦说。
“好。”他点头，“一起去。”
“那，关于打麻药的事，你愿不愿意听我的话？”乔悦问他。
“愿意。”林琦说，“我以后，都听你的。”
第68章
手术做完，林琦躺在了病床上。
他的脸色很不好，苍白如纸。眼睛一直在看着乔悦的方向，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她。
两人中间隔着来回走动的医护人员。
乔悦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注意力转向了主刀的医生。
林琦近期的身体状况堪忧，不怎么愿意进食，又一直熬命一样地在工作，已经过度虚耗了。再加上这次任其伤口加重溃烂，即使手术顺利，也只能暂时稳住他的身体状况。
医生再三叮嘱徐威，一定不要掉以轻心。
乔悦竖着耳朵一字不落地听完，视线重新转向了林琦。
他还在巴巴地看着她，眼神像极了孩子在渴望心爱的糖果。
乔悦有些不忍心直视他，心里隐隐泛了酸。错开视线，转头看向窗外。
病房里的人稀稀落落退了出去，只剩了一直站在角落沉默着的乔悦，和躺在病床上一直在看着她的林琦。
乔悦看着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低头看着地面又安静了片刻。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现在面对林琦的时候心情很复杂。说不上究竟是害怕还是难过，或者，这两种情绪都有，还有一些叠加的莫名情绪，让她进退维谷。
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抬眸迎上林琦的视线。
缓步走到床边，看着他缠着纱布的右肩，问他：“疼吗？”
他摇头：“不疼。”
声音又低又哑。
乔悦低下头不看他的伤口，鼻子发酸。
“手术做完了。”她说，“我该走了。”
林琦放在被子外面正挂点滴的那只手蜷起，看着她默了片刻，说：“悦悦，再见。”
他没有留她。
乔悦始终低着头，没再看他：“再见。”
转身，一步一步慢慢从他身边离开。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滚烫的视线，可他没有开口留她，她也没有理由留下。
林琦还在这么倔着，折磨着她，更在折磨着自己。
乔悦也不知道他这样的状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调整过来，或许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她突然对自己的满腔孤勇有些没有信心了。
开了病房门出去，靠墙站着。隔着门上嵌着的一道窄窄的玻璃，看着林琦的方向。
张驰手里提着一兜药，和正低着头看病例的徐威一前一后往病房方向走。
见乔悦站在病房外，张驰叫了她一声：“乔小姐？”
乔悦的视线转向了他们，站直了，朝他们点了点头。
徐威的注意力从病例里抽了出来，抬起头看向乔悦，诧异道：“乔小姐怎么站在外面？”
“我还有事，得走了。”乔悦抬手朝病房的方向指了指，“他就拜托你们多费心了。”
张驰和徐威立刻加快了脚步，站到她对面。
“乔小姐，你不能走。”张驰话说得直接，“林总现在离不了你。”
“乔小姐，林总目前的身体状况真的很不好，精神状态也不乐观。”徐威合上病例，请求道：“他看着您，心里也能高兴些。您留下，行吗？”
乔悦的视线朝病房方向稍偏转了一下。
见她明显在犹豫，徐威说：“乔小姐，林总只听您的话。我们就算有心想照顾好他，他根本不听我们的。您留下，就当是帮我们一个忙，可以吗？”
“拜托了，乔小姐。”张驰说。
“我……”乔悦欲言又止。
这会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了，其实她更希望是林琦开口留她，而不是通过旁人的嘴来了解他的感受。
病房门开了，门外三人的视线同步转了过去。
林琦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扶着门框的手背上是蜿蜒而下的血珠。
乔悦近距离看着他流着血的手背，眼眶泛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