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劲骑虎难下,面对上千观众,又不好甩脸子。
“没有。”
“哇……”胖女人和观众齐声喊道。
胖女人表示很欣慰:“好,那么才有下一个问题,请问,您——有女朋友吗?”
全场屏息。
杨劲漠然答道:“没有。”
“各位女性朋友,各位女嘉宾,如果你跟男伴来的,请稍加注意,因为我刚刚看到,有几位男士已经奋然离席……”
“哈哈哈哈哈……”
“杨先生,我冒昧地评价您一下。”
杨劲:“请讲。”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舞台光线,看到台下几个朋友笑得拧成一股绳,他索性不再抗拒了。
杨劲的嗓音醇厚自然,经过话筒加工,比女主持人的公鸭嗓悦耳多了。
“刚才您在台下,看您第一眼,您的衣着品位,您的发型气质,给我的印象是——骚。”
场下一阵骚动,杨劲不为所动。
“与您对视的一刹那,我在您眼中看到了羞涩,这时,我又改变了对您的印象,我觉得您是——闷。”
全场都期待她抖下一个包袱。
“刚才您上台,擦肩而过时,我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若有似无”读得跟诗一般。
由此,我判断,您不是骚,您是——闷骚。”
台上台下,全体高.潮。
杨劲舔了舔嘴唇,无奈地低下了头,似真的有了三分羞涩。
奇怪的是,舞台上,一个西装男,一个肥硕女,几句调笑,却把舞台气氛搞到顶点。
杨劲被胖主持人恭送下舞台,主持人又高声喊了吉祥话,然后是演员谢幕,演出结束……
杨劲被几个朋友簇拥着,走出夜场。看了眼手机,亲外甥没有回复,他显然是打定主意不回复,而且是带着打车分别时同样的情绪,拒绝回复。
※※※※※※※
杂志社的采风,转了山东省几个有名景点,在泰安和曲阜停留时间最长。去泰安主要是登泰山,在山顶住了一晚,看到了日出,山东是教育大省,杂志社主做教育,曲阜又是孔子的故乡,在曲阜是深度游。
单位这边,杨劲的工作量委实不多。
对教育局而言,他是初来乍到。他的分工,目前只有杂志社是明确的,其他还悬而未决。杂志社放假,相当于给他也放假了。
赶上杨锐过生日,提前安排好,一家人要吃顿晚饭。
杨国强也将受邀到场。
杨锐本想去父亲家吃团圆饭,试探了杨劲,他听说要和杨国强同席,答应得本就勉强,要是再去父亲家,这弟弟铁定不会出席。
杨锐本来也没官二代的包袱,婚后生活向来不讲究排场。只请阿姨做了顿可口饭菜,夫妻、父女、母子、姐弟小聚,吃顿温馨的家宴。
杨劲最后到,只带了一束花。跟小灰灰找瓶子插花时,跟稳坐餐桌的父亲对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
父子两人极少碰面,早几年尤甚,因此这种会面隔阂再所难够。
全靠杨锐夫妇和小灰灰调节晚餐氛围。
席间聊到某个杨劲的小学同学,去年结婚,今年儿子出世。杨国强对着全桌人说:“到什么年纪,就干什么年纪该干的事儿。成家立业不丢人,搞什么独身、丁克,自以为高人一等,其实就是逃避家庭责任,过两年才要自吞苦果。”
杨劲举杯轻晃两下,碰了下小灰灰的杯沿,小灰灰急忙去举杯,杨劲已经一口把酒干了。“成家立业也不见得就是人生赢家。”
杨锐夫妇对视,姐夫说:“杨劲,你最近刚刚升迁,新单位还适应吗?你这个人生阶段,也是时候为个人打算了。”
杨劲不想看杨锐夫妇谨小慎微地绕弯子:“姐夫,别再给我安排相亲了。你也知道,前两次都跟政党会晤似的,有个女的给我讲了国家领导人最新的执政理念。”
姐夫:“你不是喜欢政界名媛吗……你前一个女朋友……”
杨锐捅了捅他,用力过猛,他杯里的红酒差点漾出来。
小灰灰咬着筷子,警觉地观察现场气氛。
在明确的冷场之前,他及时放下筷子:“姥爷,您慢用。我吃完了。”离席上楼前,回眼看了一眼小舅舅。
杨劲用纸巾象征性地擦了擦嘴:“姐,生日快乐。”放下纸巾时,又扫了一眼杨国强,算是离席礼节。
小灰灰只有寒暑假回来,所以屋里陈设简约,除了几个手办,别无他物,显得空荡荡。
“小舅舅,我爸说得是真的?政界名媛。”
杨劲斜靠在电脑桌旁,随手提起一个手办,发色和妆扮都让他十分不解。他把玩一会,随意地说:“也算不上吧。”
“是你英国的同学?”
杨劲点头。
“那后来咋分了?”
杨劲目光犀利,轻蔑地看他眼:“你有意见?”
小灰灰伸手拽过一个人形枕头,按在怀里:“不敢不敢,小舅舅,我只是想,什么样的女生能收了你。”
杨劲把手办戳在桌上:“我提前回来了,等她回来时,她爸已经把她的人生规划好了,J市海关。”
说给自己的小外甥听,杨劲没什么戒心。
“她家是J市的啊?”
“嗯。准确地说,J市是她家的。”在意识形态领域,这就是句混话。
小灰灰领悟后,惊讶地张大嘴,像含着一枚鸡蛋:“啊……这样啊……那很登对啊。”
杨劲扯扯嘴角:“登对?我回我家,他回他家,才叫登对。我去J市怎么登对?她家教很严格,读书、出国都是她爸一路安排好的,我只是半路杀出来的,她没办法为了我改变人生轨迹,她所谓的抉择,其实是一早就被抉择好的。”
“小舅舅,那你有没有努力过?”
“不知道算不算努力,我去过他家,坐在他家沙发上,跟他爸谈过。当年我多大?毕竟二十几岁,我深思熟虑说出的话,在他爸听来,都是无稽之谈吧。那算是一次正儿八经地谈判,最后,他爸客气地说,家里阿姨请假,就不留我在他家吃晚饭了。”杨劲尽量不碰心里的那根弦,平白叙述。“后来非正式的交谈也有过几次,但是,他爸那个身份,又岂是会考虑我意见的人。他自始至终想做的事,就是把我剥离她女儿的生活。”
“小舅舅,没想到,你在择偶市场上居然被鄙视了?”
“没有被鄙视,是没有考虑你这个选项。先说异地离这么远,我说那我到J市来,人家又说你来J市白手起家,凭什么让我女儿幸福。”杨劲无奈地摊摊手,随手在腿上搓了几下,叹了口气。
小灰灰第一次见杨劲这个神态,他撇撇嘴:“小舅舅,我不会选你那么苦的路,我喜欢的人,一定是心胸坦荡、简单执著的人,互相奉若神明,不会扯上别的。”
杨劲翻了个白眼,起身要走:“那得恭喜你了。”
“哎哎!哎!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杨劲拿下巴点了点桌上的手办:“跟你有代沟,还是你们聊吧。”
小灰灰把怀里的人形抱枕一递,那家伙弹性极好,翻着白眼凑到杨劲眼前:“我妈还让我劝你见见这一个,说眼界学识相当,各方面都合适,看来他们都拜错了佛,瞎忙叨了。”
杨劲嫌弃地拨开抱枕,等小灰灰下面的话。
“小舅舅,今天听你说完,我更可怜你了——求而不得,孤独终老。只能我们收留你了。”
“——你们?”
小灰灰故意吊着说:“对啊,我们,我跟我女神。”
第23章
杨劲心说女神都是够不着的, 够着的都是女神经。
小灰灰显然意犹未尽:“她可不像你那个豪门千金, 端着。她特别好,豪气、大方, 在她眼里众生平等, 跟她接触特别舒服。”
杨劲打断他说:“打篮球的吧?”
小灰灰被说破心事,咬了咬下唇,一时哑口无言。
杨锐家所在小区是知名开发商所建,夜色里,小区绿化和照明设施和谐共生, 颇具设计感。杨劲在小灰灰房里走了两个来回, 欣赏窗外夜色, 顺便等小灰灰坦白。
没想到,小灰灰一直没说话, 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这样倒让杨劲觉得, 此刻该坦白的是他自己。
小灰灰知道,杨劲看不上打篮球那帮人,在他眼里, 那个圈子里的人层次低, 没追求,整天削尖了脑袋玩,不务正业, 玩物丧志。
越是这样,他就越需要获得杨劲的认可。
某种程度上,在这所房子里, 杨劲对话起来,最舒服、最贴心的就是小外甥。反之亦然。
所以,小灰灰近乎祈求般期待杨劲的认同。
杨劲想说:你看到的人,跟我看到的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杨劲想说:球场上吆五喝六,跟你们称兄道弟,豪气得像个男人。工作上榆木疙瘩一个,勤奋有余天资不足,一说就哭,一骂就蔫,跟“优秀”这词一点不沾边儿。
杨劲还想说:“你这女神我认识,哭起来像个猴子,办事不牢靠,软趴趴不盯事,除了跟你们打球释放天性,工作上只会被迫交罚款……要脸蛋儿没脸蛋儿,要身材没身材,要学历没学历,要家庭出身没家庭出身,温柔可爱睿智善良的小姑娘多的是,她跟哪个也不沾边,你是混个篮球群走火入魔了还是咋的。”
可对上小灰灰的眼神,这些话他又没法说出口。
他只好说:“那个芸芸是不错。”
小灰灰目光灼灼:“不是。”
“那个小强也行,是个会持家的,你爸你妈肯定喜欢。”
小灰灰意识到,杨劲在嫖他。“小强是强哥。”
“那个桃子结婚了啊,你不是……”
“小舅舅,你继续说,你全说完,剩下的那个,就是了。”小灰灰此刻反倒淡定了。
“你跟她私下接触过吗?”杨劲心想,她可没闲着相亲。
“怎么才叫私下接触?帮别人搬家算不算?”
“有别人在场就不算。”
“那……还没有。”小灰灰说出实话,同时也有点沮丧。
杨劲心想,剃头挑子一头热,说的就是你。在心里跟人过了半辈子,连嘴都没亲上。
“她比你大吧?”
“嗯……小舅舅,你觉不觉得,她吃东西特别香,我看她吃饭,我自己能多吃两碗……”
杨劲不想听小灰灰对他人示爱,也不愿意直视他的眼睛,他觉得跌份儿,还有种隐瞒和窥探的罪恶感。
他说:“你头一次对一个人动心吧?舅舅给你三个锦囊,危急时刻用起来,保平安。”
小灰灰原闻其祥。
杨劲说:“第一个锦囊,把人约出来,单独约,约到明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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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东回来,李清一在火车上补了票,直接回家了。
她老家和工作的城市相邻,只是父亲住在县里,下了火车有40分钟车程。
正反算下来,李清一即将消失半个多月。
她回家之后,照常在群里聊天。PO过几张随手拍的照片,一张是一只大白猫,在外面打了败仗,虎着脸窝在沙发上。还有一张是风景,云山雾罩的山间小路,晨光勉强透过遮天蔽日的松林,路旁边的石墙长满青苔,远处指示牌上写着山名……
小灰灰默默保存下这两张照片,按捺不住,发给了小舅舅。
同时告诉杨劲,GO队回老家过暑假了,什么破单位,还有暑假。
杨劲压根儿不想听他磨叨。
小灰灰说,GO队回来之日,就是他开学之时。而且,她在老车站下车,他从高铁站上车,绝无碰面可能。
杨劲实在没眼看,说周末带你出去散散心吧,小灰灰说没心情,哪都不想去,连篮球群的活动都提不起兴致,少了一个人,像是少了菜里的大荤。
杨劲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选一个地方,周边省内,哪儿都行,我周末正好没安排。”说着调出小灰灰发来的照片,把山路指示牌放大,轻轻搁在小灰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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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三伏天。
县城不大,东南西北,沟沟岔岔,平整的土地上种满了玉米。
除了田地,就是山。此处商业发展缓慢,日薄西山时,县城的楼宇和街道渐渐失色,仍旧把舞台还给大自然。
远远近近,起伏连绵,全是山。傍晚远眺,墨色黛色青色灰色,色度有着微妙的差异,看上去又谜一般的和谐统一。
县城镶嵌在大自然风物里,薄雾点缀山坳,空气中的闷热迅速散去,居民们或吃晚饭、或乘凉、或散步,惬意到与世无争。
李清一生于斯,长于斯,高中在这里读的,这样的夏夜,她有幸享用了十几年。
吕山不是全县最高的山,但是吕山盘踞在县城入口,也是进入县城的必经之路,与其他绵延的山脉相连,由于它离人们的眼睛更近,即便太阳沉入山背后,仍旧可见山体浓密的阔叶植被,沉静的、饱满的绿色。
在淡淡夜色和鲜活的植物气息里,杨劲把车停在吕山脚下。
这里有一个铺着水泥的小广场,刚刚修缮完工,还散着新鲜水泥味。
小灰灰坐在副驾驶,好奇地四处打量。
杨劲说:“下车吧,就是这儿。”
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旅行,俩人吃过午饭才出发。跟着导航走,开了一段高速,畅通无阴,俩人心情都不错。
小灰灰仍在警觉地观察,杨劲已经推门下车。
吸入肺里的空气,明显是陌生的。夏日里难得有种清冽感觉,像掬一捧山泉水,喝下一半,流下一半在下巴上、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