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鹿——吓我一跳
时间:2019-10-05 08:33:29

  医生从打印机上拿下一张纸,和刚刚写好的一张纸一同递给李清一,对小宝说:“来,坐正一点,我看看。”
  李清一木然接过单据,仍旧关切地看着小宝。
  医生说:“我先给你复位——拿这单子去交费,这不用你。”
  杨劲原本站在门口,闻言凑上去,李清一没留意他,也没及时把单据递过来。
  医生多少受到些打扰,瞥了杨劲一眼,似乎认定他和患者不可能是一起的,没好气地说:“门外等叫号!”
  李清一赶忙把单据递过来,用眼神安抚他。
  杨劲识相地向医生点了点头,无声退了出去。
  ※※※※※※※
  真正在医院逗留的时间不长,医生没用任何设施,就把小宝的下巴“接上”了。
  杨劲和李清一把他送到家。小宝下车后,李清一饶有兴致地讲了“接下巴”的经过。
  李清一说:“你刚迈出门,大夫就对小宝说:‘坐正。’我以为大夫起码要拿几样器材,做些准备工作,比如……让小宝平躺呀,叫个助手呀,量个体温呀……”
  李清一沉浸在讲述中。“估计小宝也是这么想的。大夫轻轻托起小宝下巴……”
  大夫托起小宝的头,像抱着一个熟透了的大西瓜。没有一秒迟疑,小宝和李清一同时听到“咯噔”一声。
  这声音小宝听得更为真切,因为他的颅内产生了共鸣。
  皱巴巴的白大褂一闪,大夫已经闲适地坐了回去,五秒钟后,小宝才痛苦地哼了一声。
  其实关节归位的一瞬,就已经不那么疼了。但小宝酝酿了情绪的,他后知后觉地把情绪释放了出来。
  李清一讲完,杨劲刚好专注地并线驶上环路,李清一才发现,她的生动叙述没有得到热烈回应。
  环路畅通无阻,路灯秩序井然,午夜的城市处处写着“清冷”和“寂寞”。
  为了缓解突出其来的尴尬,李清一翻了翻手机。小宝报了平安,几个人对他表示关切。
  只有小灰灰在群里问:“队长到家了吗?”
  杨劲的手机放在倒车影像上方的空调出风口,他开了导航,微信的新消息不断,他偶尔撇一眼——他最近没有屏蔽篮球群。
  李清一低头回复微信,但是杨劲的手机提示里,没有GAME OVER的消息。
  李清一聊得很有节奏,你一句我一句,手机界面上,白色和绿色底纹交替出现,车里安静了将近十分钟。
  最后,她草草发了一个表情,咔嚓锁了屏,直面车里的安静氛围,叫了声“杨部长”。
  杨劲的分管工作已经明确了,他现在是杂志社的名誉社长,也是转企后应运而生的新媒体事业部部长。
  被这么一叫,杨劲暗暗调整思绪,问道:“最近工作还行?”
  “嗯……还行。”
  “不算难为你们吧?”杨劲对选题和美术设计提出了一些新要求,编辑部正在逐步调整。
  李清一摇了摇头,杨劲没看见,还在等她回应。
  她想了想又说:“谈不上难为,改变是大势所趋,大家也都明白。”
  这是两人第一次以同事身份说话。李清一在斟酌措辞,杨劲也觉得有点别扭。
  杨劲不想在此时此地以领导身份与员工谈心,揶揄道:“你要是把玩时的热情放一半在工作上,杂志社就装不下你了。”
  李清一:“没有,杨部长,我都是优先保证工作,业余才打球的。主要是,工作有点……压抑。”
  杨劲斜她一眼,在品她口中“压抑”一词。
  在李清一看来,杨劲这么看她,是觉得她在与领导“表忠”。她为强调自己确实是“优先保证工作”,诚恳地说了句:“真的!”
  杨劲:“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压抑。”
  说到两路上去了。
  车子行驶平稳,杨劲又说:“像今天这样,你把对小宝的关心用在同事身上,把对篮球的热情用在编辑版面上,我保你不压抑。”
  李清一没话说。
  杨劲又说:“你单位肯定不知道你打篮球,对不对?”杨劲想说,你打球的样子,单位的人肯定想像不到,说了也没人信。
  杨劲的话让李清一想到什么,她说:“对了,杨部长,小灰灰不知道我们认识吧?”
  杨劲皱了皱眉,李清一重新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小灰灰不知道我是您的下属吧?”
  杨劲反问:“你告诉他了?”
  李清一答:“我没有。”
  “那他就不知道。”车子驶下环路,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5.5公里。杨劲又说:“到家在群里报个平安,刚刚有人问了。”
  话音刚落,李清一电话响了。
  李清一接起电话,杨劲就知道,不是小灰灰,不是小宝,不是桃子、小强。李清一使用一种杨劲不熟悉的语气。
  “没有呢,还在路上。”
  “快了,12点前能到家。”
  “不是经常了,今天有点特殊情况……先送的他回家,没事了,不用打针不用吃药……哎呀,你不要笑了,这是极个别情况,又不是打篮球的都会掉……”
  杨劲突然问:“是前面第二个路口吗?”语气很生硬,声音也盖过了李清一的低语。
  李清一慌忙抬头看,握着电话对杨劲说:“是的……您停在那个路口就行,拐进去就是小区门了。”
  李清一住的地方离杂志社不远,当初就是为了上班方便,才租的这个小区。
  杨劲对这一带不算陌生。
  重新讲起电话,李清一更加拘谨:“就这样吧,我到家了。晚安。”
  车子定在路口。
  李清伸手摘安全带,行程戛然而止,她需要即刻切换成告别模式。
  “杨部长,我替小宝谢谢您,今天……要不是您开车……”安全带搭扣设在李清一陌生的位置,她在身侧从前到后摸了两个来回,最后还是沿着身前的安全带顺藤摸瓜找到的。
  “咔嗒”,安全带解开了。她不擅长对人道谢。“您到家也告诉我……开车小心。”
  杨劲觉得李清一有点累了,她的礼节都是强打精神撑出来的。“记得在群里报个平安。”李清一已经下了车,她扶着车门弯腰对杨劲笑:“嗯!再见。”
  杨劲在车门合上之前,突然问:“男朋友啊?”
  李清一:“嗯?”杨眼睛看着李清一手里的手机。
  “噢!不是。”
  “你男朋友在篮球群里?”
  “没有,不在……没有。”李清一咬了咬嘴唇,她没由来紧张了一下。
  杨劲看着她,停顿的时间有点长:“记得在群里报个平安。”
  ※※※※※※※
 
 
第28章 
  大福是个老牌餐厅, 坐落在连接南北东西的交通要道十字路口。杨劲在后院停车时, 接到小灰灰电话:“我听我妈说,你要翻修和园的老宅子?”
  “你妈啥都跟你说。”
  “小舅舅, 你去翻修吧, 我支持你。”隔着电话,杨劲感觉到小灰灰有点活跃欣慰,画面里他在搓手。
  “为什么?我要整修那个老房子,你跟着兴奋个什么劲儿?”
  小灰灰给了杨劲一个完美的“过度解读”范本:“不是,小舅舅, 人总要向前看的, 我一直觉得, 和园就那么空着,旧地板、旧窗帘, 连空气都是旧的, 其实就是你内心世界的写照。你终于要破旧立新,我就为你高兴。”
  杨劲拉上手刹,坐在车里跟小灰灰讲电话。他以前来过大福, 由头记不清了, 左不过婚丧宴请,升学出国,这次是杂志社社庆聚餐, 大福包间宽敞明亮,本地菜味道好,量又足, 适合这种光明正大的聚餐。
  “你呀,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就是觉得和园空了这么多年,有些老物件该扔了,都生虫了。”
  小灰灰并没有觉得被泼了冷水:“扔扔扔,换新的。有个整体厨房,叫什么,高圆圆代言那个,小舅舅,我建议你就换那个。我送你一个科沃斯扫地机器人……”
  “国庆节不回来了?”杨劲换了话题。
  “还不知道呢,你……你们都怎么安排的呀?”
  “你问谁?我得收拾房子。”有一点,杨劲跟大多数男的不一样,他喜欢整理清扫,手洗衣服,白衬衫洗得清清爽爽晾一排,擦地打扫房间,把住所整理得纤尘不染,光可鉴人。
  跟健身一样,这是他的减压方法之一。
  “有球打吗?”小灰灰问。他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但是杨劲说:“不知道。”
  收线时,有人敲他车窗,是刚好路过的总编。杨劲首次参加社庆聚餐,总编热情周到,恭请领导上楼。
  虽然杂志社单位性质变更了,可人来是原来的人。这里不大兴机关的官.僚作风,又不像企业那么剑拔弩张。加上半是出版行业,半是教育行业,文艺气息和传承风气兼而有之。
  杨劲入场时,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一个大包间,两个大圆桌,人们已经自动分成了两桌,简单说来,就是领导一桌,员工一桌。
  社长招呼杨劲坐主位,然后隔桌喊话,让几个喝酒的同事坐过去,芽姐本来坐领导桌,因为资历深,她和领导们走得更近。听闻领导安排,她和另外两个女同事换到员工桌去。
  李清一对杂志社有感情,有归属感,这是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离职的晓晓曾经告诉她,她们应聘的一批人里,几轮笔试、面试后,李清一的综合成绩刚好排在最后一名被录取者的后面,也就是说,她本来没拿到offer。后来,是被录取的人里,有个晓晓的同学找到了别的工作,放弃了杂志社,才顺次录取了她。
  在杂志社工作的两年,她虽然没有一鸣惊人,各种评优、先进她也够不到,还犯过小错、大错,被无形的人和事摆了一道又一道,可她依旧对工作葆有热情,始终认真对待自己手底下的版面。
  这一点,无论晓晓怎么劝她,她都没有动摇。
  几轮举杯后,是例行的领导借酒发挥讲话环节。今年社长把无形的话筒递给了杨劲:“杨局长,您来给大家说几句?”
  杨劲不愿意出这个风头,也想借机看看杂志社工作之余是个什么风向,摆摆手说:“还是不要了,我才来几天,在座各位都比我资历深,您也比我更有发言权,还是您来讲。”
  总编接话道:“您别忘了,您也是社长。”
  杨劲谦让道:“名誉!我只是名誉。”
  李清一经历过两次社庆,听过社长两次讲话,这是第三次。
  虽然工作会议上,社长也会讲,可是一年一度的大场合,他自然会讲得更隆重一些。
  社长表达了几层意思:
  一是今年杂志社成立的第九年,对于一个刊物来讲,这个历史不算短了。记得杂志社刚成立时,只有谁谁谁、谁谁谁,几个人。他提到的人里,有人在场,比如杨芽,还有的人已经调走了。又提到第一期杂志社是怎么做出来的,说那期封面是什么,历经波折记忆犹新……
  第二层意思,是说两年前的那次招聘,也就是李清一侥幸入职那次,是杂志社第一次大规模的社会招聘,融入了新鲜血液,更迎合了学生读者的口味。社长说,事实证明,这批新人确实给杂志社带来了新变化,现在杂志社完成了体制改革,从事业单位变成企业,几个编辑也成长起来了,成为杂志的生力军。说到这时,他倒满了酒,起身举杯,隔壁桌的“生力军们”迅速反应,齐刷刷站起来,一阵椅子腿蹭地板的声音。
  社长说:“感谢大家,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和为杂志的付出,虽然在单位的迅速发展壮大中,有的人掉队了,比如那个……那个谁……”
  身边的人提醒:“晓晓。”
  社长说:“对,晓晓算一个。还有一个……没过试用期那个。”
  又有人提醒,至于人家叫啥名字,社长似乎没太在意,他说:“掉队的人,我替他们感到惋惜。”
  李清一举着杯,听到这番话,心里不大舒服。她假装调整举杯的手,挡住社长的目光,做了一个挑眉的表情。
  待手臂回落,她的目光怯生生地扫向主桌,人群里杨劲正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弹”了回来,努力调事呼吸。
  社长发言的最后,是他无往不利的“大蛋糕理论”。
  他的理论是,蛋糕只有这么大,参与切分的人越少,每人分得的越多。这就是杂志社一直不扩招,工作量再大只内部消化的原因。
  李清一他们这一批人,都是听着社长的“大蛋糕”理论成长起来的。他们也是在这个理论的鼓舞下,不计报酬、不攀不比、任劳任怨把工作一项一项干出来的。
  掷地有声的结论后,是碰杯。活跃气氛的人问,这杯怎么喝啊?自然有人答:“干了呗!”
  “对!必须干了啊!”
  干了这一杯后,交叉敬酒的混战阶段开始了。
  两桌的人开始穿插敬酒,各种逻辑的组合敬:同期敬、同乡敬、同一个办公室敬、同龄敬、部门员工敬部门领导、其他部门全体敬编辑部……
  李清一这桌的几个人原说是不喝酒,可敬来敬去也喝了不少。送走又一拨敬酒的,她发现有2个未接来电,都是小强打来的。
  嘈杂中,她边回拨,边捂着话筒走出包间。其实电话还没接通,她没必要捂住嘴,但是捂住耳朵又显得不礼貌。
  等她收线回座时,已经是聚餐的后半段。
  交叉混战阶段即将结束,家里有孩子的、路远的、醉成烂泥的,都可以告退了。剩下酒友们接着喝下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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