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灰沉住气,拨了李清一的电话。没人接。
他一鼓作气,拨了杨劲的电话,他们的直线距离没有多远,只是园林曲径,松柏遮挡,彼此看不到。
小灰灰对小舅舅太熟悉,他想像得到杨劲走路的姿态,他只是不愿去想,杨劲掏出手机看到来电的状态。
他再次拨了李清一电话,没人接。
以打破沙锅的心态,他又拨了杨劲电话,没人接。
小灰灰利令智昏,猛地朝杨劲的车踹上一脚。
车辆报警器哇啦哇啦响了一阵,车灯也闪又闪,可是山重水复、人烟飘渺,停车场仍旧只有小灰灰一个人,孤孤单单。
警报止歇,车灯熄灭,小灰灰顿失气力,方觉天大地大,无处容身。
大厅不宜久留,杨劲快步走向前台,意欲拿回房卡。他下楼时,把房卡寄存前台,还给李清一发了消息告知。
杨劲拿回房卡,转身时,意外看到一个熟人。
其实也算不上熟人,杨劲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这女孩是省内某家贵金属公司的职员,之前同席吃过一顿饭,或许被敬过酒,杨劲记不清了。
女孩穿了白色短款的皮草,腿上是紧身黑裙,足蹬一双黑色反绒高跟鞋,上面缀着闪闪的钻。
女孩像是早认出他,甫一对视就笑了,熟稔地靠近说,你怎么刚到,好在今晚正是年会活动的高潮。
杨劲刚想拒绝,女孩又低声说:“都在呢,连老爷子都大驾光临了——历年来最高规格年会。”
杨劲有心细问,女孩凹出身体曲线,跟前台嘱咐了几句,无非是接人送人派车之类的事,然后伸出手作了个“请”的手势,带杨劲去坐另一侧电梯。
这酒店想是有什么单位活动,李清一见往来之人衣着光鲜,与她们所住气氛不同。她看见了杨劲的留言,但心中有莫名怯意,就没上前台拿房卡,她想躲在角落里确定杨劲在房里再上楼。
在此期间,手机频频响起,她看了再看,没有接。
几幢楼外观差别不大,但李清一回到入住那幢,刚进大厅就闻到一股澡堂子味儿,可能是楼下的温泉池长年薰蒸,也可能是游泳馆的消毒水味,加上客流量大,还有一股人味儿——人民群众味儿,老百姓味儿。
可是刚才那幢楼就是香的。人家也有温泉池,也有游泳馆,也有人,可人家的楼里不但没澡堂子味,还有一股子香,浅浅淡淡,李清一说不清前调、中调、后调,可置身其中,你就显得不那么“群众”,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钱味儿”“阶层味儿”。
李清一刚刚意识到,杨劲可能不是为她而来。
在这个意识驱使下,她爬了离她近的一侧楼梯。二楼是酒店的餐厅,没有自助,没有大厅散座,是一间挨一间的包间,私密性非常好,而且,也没什么老百姓味儿。
李清一身后有几个房间,应该是用来存放餐具或后厨备料的,隐约有工作人员整理杯盘的声音。
远端有一个包间灯火通明,有穿中式旗袍上衣的服务员来往出入。
“不会吧?他说跟朋友来玩的,我还以为他逗我!”是刚才那个穿着皮草,面如白狐的女人。
“冯伯伯。我听说您来了,一定要来打个招呼。”
“光打个招呼哪行!杨局长——我没叫错吧?杨局长,这可真是个好兆头,我们中贵明年要一飞冲天了!”说话的是做东的人。
“冯老,小杨局长是您一手扶持起来的吧?让他陪您喝,你就不寂寞了吧?来来,你们几个,挪一个座位,小杨局长,您坐那儿……”
“酒满上……”
“……难约极了。”
“冯老,我也想听您教诲,您看,小杨局长一坐过去,您都不理我们了。”
李清一最后看一眼手机,没有新消息。她按灭屏幕,转身下楼。
李清一走进黑黢黢的宾馆房间,想插入房卡给电,发现卡槽里已经有一张卡。
“你回来了?”是小强。李清一边让视力适应黑暗,边走到她对面,也坐在自己床边。二人交错而坐,一时我话可说。小强强打精神说:“你要开灯吗?”李清一觉得小强疲惫至极,李清一说:“算了。”
黑暗让人平静。可下一秒,这平静就被敲门声打破了。两个姑娘谁都没动,心照不宣地等敲门声自动停止。
来者不善。敲门声不疾不徐,但绝无停手可能,李清一想骂娘,生生当着小强的面咽了回去,起身去开门时,心想无论门外是谁,都要数落他一顿。
小灰灰面色灰败,机械地敲着门,不防门被打开,看到李清一的一瞬间,眼里才转灰败为惊喜。
“为什么不接电话?小强也不接电话,你也不接电话……都不接电话,你们咋了?”
李清一衣冠整肃,房间没开灯,事情不大正常。
没等李清一回话,小灰灰推了她一把,冲进房间,灯突然亮了,小强扭开了床头灯,房间里再无旁人。
小灰灰没理小强,转身抓起李清一往外走。
二十几岁的傻小子,使起蛮力来,李清一的反抗丝毫不起作用。挣扎几番到了电梯门口,小灰灰说:“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李清一心想:“好吧,好吧。该来的都来吧。”
电梯门开,李清一率先进去,小灰灰手上一空,跟着进去。
停车场灯都关了,李清一跟着小灰灰,走到杨劲车前。
今年雪少,停车场角落里、背阴处有些陈旧积雪,亮度有限,与远处的酒店大楼相比,更显灰败。
小灰灰喘了几口气,一时不知道先说哪一句。
“他来了?”小灰灰先看车,后看人。
李清一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地点点头。
“什么时候?”
“嗯?”
“你们,什么时候?”
李清一答了句她能够回答的:“他不想公开。毕竟大家一起打球,关系越简单越好。”这大概也是她本人的想法。
小灰灰冷笑一声。
这附近都是大大小小的温泉,不知哪家放起烟花。空中炸开的光瞬间照亮二人,小灰灰说:“他对你好吗?”
他的声音被随后的烟花爆裂声掩盖了,二人看向夜空,等几阵烟花放完,天空重归沉寂后,李清一问:“你刚刚说什么?”
小灰灰说:“算了,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杨劲的车停在二人面前,虽然听不懂二人对话,但是样子沉默又阴险。
李清一往手里哈了两口白气,,掌心对搓,两□□替地抬起。小灰灰穿得比她还少,却对冷风毫不在意。见她这样才问:“很冷吗?”
李清一边跺脚边反问:“难道你不冷吗?”
“冷就回去吧。”
李清一边跺脚边欲转身,小灰灰叹了口气,连忙追上来:“你可真是……我话都还没说。”
说着解开自己的围巾——浅灰色粗毛线,织了大大的白色发花图样,是件挺好看的男士围巾,想给李清一围上。
李清一下意识用手臂挡了一下,小灰灰没理,围巾连脖子带头发缠了两圈,系了个活结。动作有点粗放。
“就说几句话,你答应了,我保证放你走。”他两手紧攥着围巾两端,呼吸莫名急促,他压着喘,一定一顿地说:“以后别把我当小孩,把我当男人。能不能做到?”
李清一纵容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你,可能他……可能有人觉得你这不好那不够,你都没必要委屈改变,总有人觉得你好。”
李清一笑说:“谁呀?”
小灰灰厉声道:“别笑。”
“还有吗?哎哟,冻得脚趾头都麻了。”
“还有……”小灰灰松开攥着围巾的右手,保持食指弯曲的手势,指节缓缓贴上李清一的脸颊,男孩子指骨修长,骨节突出,虽然皮包骨,但带着惊人的体温。
指节由下至上,轻轻划动,李清一忍着没动,因为她发现小灰灰鼻尖红了……力道很轻,李清一却觉得烫得很。“哎,你……”
高大的男孩收回手,猛地背过身去,吸了吸鼻子,狠狠地说:“你走吧!”
第46章
这一天过得, 够充实, 够丰富。李清一身体疲惫不堪,大脑又转得停不下来, 她躺在宾馆床上, 尽量忽略小强的叹气声和小动作,把躁动层层剥离意念,耐心地待睡意来袭。
她最终成功了,因为听到手机响时,她在梦境中奋力攀爬, 不知声音来自梦境深处还是现实。
先是消息提示音, 然后是来电音乐, 又是消息,又是来电。夺命般反复, 终于把李清一扯回夜的深处。
她接起电话时, 手是颤的,心尖也是颤的,睡得很累。
“喂?”
“他妈的, 你终于接电话了。”是杨劲, 嗓音哑,但很精神。
“哦!”李清的回应是一声叹息。“你怎么了?”
杨劲怎么了?杨劲没怎么,他喝了酒, 局散了,被东家送回房间,发现屋子里面没人。
“我他妈找不到你了。”舌头有点硬, 说话很没谱儿。
李清一“嘣”的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现在几点了?你,你在哪?”
“我在你家门口。”
李清一移开手机,瞪着黑暗里那个应急出口的小箭头,细听门外异响。没人声,没鬼影,一切都是黑夜原样。
李清一压低声音,语着话筒说:“有病!赶快睡觉吧。”杨劲电话背景很安静,她估计他在自己房间。
杨劲言行无状:“我不。睡个屁觉,起来high。我开了几十公里山路,不是为了来睡觉的,我得先睡了你,这是我的底线。”
李清一把话筒紧紧贴住耳朵,希望、但愿、乐观估计,小强是睡着的。
为避免深夜与醉鬼纠缠,她冷静地掐断了电话。
主屏幕提示几条新信息,是杨劲发来的。她点开看了。
“你在哪”
“我去找你”
“我不怕远,你在哪你告诉我”
“你不用管,也不用怕,我去找你”
“我就看你一眼,你告诉我,总有办法”
连续发来几条,夹杂着错别字、空格和多余的字符。最后一条是一张照片,镜头晃动,没有构图可言,但是李清一辨认出,是她所住宾馆的大堂——那有一盏蒙尘的水晶吊灯。
手机显示:00:38。
李清一再次接起杨劲电话,这次语气正常一些。他说:“你下来吧。”
“杨劲,你回去吧。”李清一蹑手蹑脚把自己关进卫生间。
“你哪个房间?我去群里问?要不我问小灰灰。”
※※※※※※※
午夜的酒店大堂,灯灭了几盏,显得格外空旷。
前台只留两个值班的,她们披着厚外套,形容委顿,各自在玩手机。
李清一走出电梯,目不斜视,走出大堂,走进山间浓沉的黑夜。
杨劲目光追随着她,待她走出转门,慢悠悠地放下二郎腿,跟了出去。
二人一路保持安全距离,像夜里急于赶路的旅者,直到房间门口才重合。
门刚合上,杨劲就囫囵个儿把李清一揽进怀里,两人都浸了冬夜的低气温,互相取暖。
李清一歪着头,身体有点僵。她在回味出门时小强跟她说的话,小说说:“他说要想想。他马上要出差了,去韩国一个月,他要在这段时间想想,如果他回来做了决定,我还来得及拿掉孩子。”小强翻了个身,语气洒脱地说:“反正月份还小。”
杨劲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嫌弃我?有酒味吗?”说着弓起腰来,往她脖子里哈气。
外套是冷的,呼吸是热的。李清一被烫了一下,或许有酒味,但冷热交替,并不那么惹人讨厌。关键是,李清一早就发现,杨劲身上有一股香味。不是日用品、香水的香,可能也算不上香味,就是他身上的气息,与他打球出的汗味、住院的双氧水味、烟味酒味混合在一起,也让李清一讨厌不起来。相反,她还觉得挺好闻。
可她还是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不是嫌弃酒味,是这热气太烫。
杨劲顺势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闷闷地说:“我可能又睡不着了。天时地利,就该这时候干点什么。”
她像个撒娇的巨型水獭,李清一觉得莫名好笑:“你每天都不睡觉吗?”
“也不是每天。会经常失眠。你们这种健全人理解不了吧。”
“那睡不着的时候,都要干点什么?”
这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杨劲哼哼笑两声,就近亲了一下,把脸埋得更深。
“也不是——可是肉在嘴边……”李清一听到衣物窸窣,深夜里,这声音被无限放大,她有点慌。
杨劲的手东奔西突,李清一感到不适,勉力挣扎起来,被抵在墙上,身体几欲悬空,重心一半是墙一半是杨劲绕在她腰上的手臂。
“怎么穿这么多?”隔着薄毛衫,李清一清楚地感受到杨劲手臂的温度和力量,她有点不敢动了,因为呼吸但凡幅度大一点,就会更紧地贴一下他的胸膛。
可她四下没着没落,十分没有安全感。只好攀上他的肩,这动作给了杨劲些许暗示,他手臂收紧,往上提了提,欺上来循序渐进地吻她。
周遭都是他的气息,呼吸声渐重,鱼贯进入李清一的大脑,杨劲逐渐进入状态,动作愈发蛮横。
李清一的挣扎显得十分微弱,飓风的前哨的已呈席卷之势。
她脸憋红了,手臂被箍住,又酸又麻,趁着头脑还清醒,她只咬了他一下,杨劲顿了顿,身体绷得更紧,惩罚一般更深地啃下去,牙齿撞在一起,连带着,李清一的头撞到了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