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忘记自己已经太久没碰,手生,而段瑞琪那小子的运动能力出人意料,每一次击球都精准有力。
两人的对战变成了大人逗小孩一般,几场下来,阮苏竟是一个球都没赢。
中场休息,段瑞琪走到桌边端起咖啡补充体力,眼中已看见希望的曙光,笑道:
“嫂子,你要是一个球都不进,会不会太惨了?要不我待会儿让着你点吧。”
在体育运动中,对手放这样的话无疑是挑衅。
阮苏很想开口怼回去,可心里清楚,自己的水平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就这么输了吗?真叫人不甘心……
“我来吧。”
从一开始就站在旁边观战的赵祝升突然说。
阮苏诧异地看着他,“你也会吗?”
“在学校里跟同学们玩过。”
阮苏还在犹豫要不要让他替自己,他就已经从她手中拿走球拍,走到她的位置上。
段瑞琪叫道:“你来做什么?让开,我要跟她打。”
“我替她。”
赵祝升的脸仍然带着两分稚嫩,但神情是以前不可能拥有的沉着冷静。
“不行,之前可没说能让别人替的。”
他看着翻版的自己,深知弱点在哪里。
“男人与女人比打球,本来就是在占便宜。就算你赢了,脸上又有什么光彩的?老虎会炫耀自己赛跑赢过了兔子吗?”
“你……”
他一击即中,段瑞琪被激起胜负欲,握着球拍走到对面大声道:
“那好,我就跟你来玩两场,要是你输了,他妈就是孙子!”
赵祝升轻嗤一声,弯腰捡起球,目光坚定。
“接招吧。”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阮苏目睹了一场真正的比赛。
段瑞琪全力发挥,半点余力都不留。赵祝升的水平本来与他旗鼓相当,但是他仿佛成了一只老谋深算的猫,时不时说两句话激他,或放个缺口给他,让他情绪激动,发挥不稳,把把都输。
天边浮起了晚霞,段瑞琪又输一个球,在这大雪未化的初春里累得满身大汗,往草坪上一躺,不想动了。
赵祝升收起球拍,“你输了。”
他竖起中指,“你卑鄙、下流、无耻。”
赵祝升左耳进右耳出,压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走回阮苏面前。
阮苏放下手里的巧克力,啪啪鼓掌。
“阿升!棒极了!”
他看着她嘴角的棕色印记,露出久违的笑容,很淡、很轻、一晃就消失了。
将球拍还给她,他说:“我回去了。”
“不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吗?你帮我赢了球,我得奖励你呀。”
赵祝升摇了摇头,走出公馆。
段瑞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跑到阮苏面前告状。
“以他的技术本来赢不了我的,是他一直拿话激我,扰乱我的计划,这个卑鄙小人。”
阮苏道:“我不在乎他怎么赢的,反正他帮我赢了,现在的问题是,你要不要当一个一诺千金的君子呢?”
他垂头丧气,耸拉着脑袋。
“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的愿望是……”阮苏抬起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开进来,坏坏一笑,凑到他耳边叮嘱一番。
段瑞琪苦着脸,“不是吧……太恶心了……”
“你去不去?”
“我……去就去!”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如同面临分娩的产妇一般,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大步走到车门外。
段瑞金从车上下来,清冷地瞥了他一眼。
“有事?”
“二哥!”段瑞琪猛然伸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抱了起来,连转三圈,转得两人都晕头转向后,热烈激昂地说:“我爱你!”
司机呆若木鸡,段瑞金满眼惊愕。
他趁机低下头,在他脑门上吧唧亲一口,然后松开手扭头就跑。
段瑞金毫无防备的落了地,摔得尾椎骨生疼,意识到自己被这混蛋弟弟给耍了,正要追上去揍他一顿,忽然看见草地上笑得前俯后仰的阮苏。
好啊,胆敢合起伙来玩他!
段瑞金站起身,拍拍外套沾上的雪,走到阮苏面前。
阮苏赶忙停止笑声,用一双弯弯的眼睛看着他,甜甜地问候:“二爷,您回来啦,累不累?”
他也笑,笑得叫人不寒而栗。
“不累。”
“那……您要不要喝茶?我去给您倒。”
阮苏说完就要溜,他抬手抓住她的肩膀,“不必了,你跟我上楼,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现在吗?”
他用不容拒绝的眼神回答了她——就现在。
阮苏被他拎上楼,段瑞琪听见关门声,从房间里偷偷探头出来看。
房门关得很紧,起初什么都听不见,过了几分钟,传出阮苏的鬼哭狼嚎。
“呜呜……我再也不敢啦……”
他打了个哆嗦,摸摸脖子,赶紧关门。
夜深之后,段雪芝乘车回家。等她洗漱完睡下,小曼才从侧门悄悄溜进来。
她快要憋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想将今日所见所闻告诉阮苏,然而跑到二楼推门一看,里面居然没人。
小曼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听到三楼传来轻微响动,叹了口气,只好明天再来找她汇报。
回到佣人楼里,随便洗漱一番睡下。因邻居家的鸡杀来做烤鸡了,没法打鸣,她睡到阳光落在鼻梁上,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小曼猛地想起昨天未做完的事,连忙起床穿衣服,要去找阮苏。
路过客厅,她看见段雪芝坐在沙发上,对着光欣赏一条钻石手链,眼角眉梢都透出甜蜜来。
周围无人,客厅里就她们两个。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低声道:
“这是谁送的?”
段雪芝不喜欢她,看都不看她,收起手链说:
“与你无关。”
“雪芝小姐,你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不了解,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做什么事之前最好还是先问问我们,免得做出错误决定。”
段雪芝冷着脸站起身,用余光不屑的瞥她。
“我知道阮苏宠你,拿你当亲姐妹看待。可是说到底,你还是个丫头。她都算不上我们段家的人,更别说你了,休想爬到我头上来对我指手画脚。”
对方已是无理可讲,小曼果断放弃,上楼去。
阮苏却已不在,张妈告诉她,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求见,似乎要谈生意,早就去百德福了。
她随便吃了点早饭,叫辆黄包车,也去百德福。
阮苏果然在包厢与人谈生意,对方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衣着倒是挺体面,一边喝茶一边讲话。
小曼进去后,发现赵祝升彭富贵,甚至娄大厨也在,猜测所谈之事挺重要,便没有出声打扰,默默地站在一旁,时不时为他们添点茶。
没过多久,她听出了个大概——阮苏又要扩张生意。
这回她不自己开店了,而是要做什么……加盟?对,就是加盟!
面前的男人姓杨,也是个开酒楼的,就在城北的白梨路,地段倒是挺好,酒楼也宽敞,可生意一直好不起来。
勉勉强强的开了两三年,收支正好持平,只够糊口。
阮苏与他商讨的,是由百德福出厨子,出账房杂役,去帮他经营这家酒楼,酒楼的租金、开销、月钱,由他支付,赚的钱四六分。
当然,一同借去的还有百德福这个招牌。
阮苏将招牌经营得不错,寒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三个字已经像吸铁石一样,可以用来吸吸大洋了。
几人谈到中午才结束,阮苏留杨老板吃饭,后者说今天家里来了一大堆亲戚,只留老婆孩子招待不过来,自己得回去帮忙。
阮苏便没有强求,让人送他出门,自己仍然坐在包厢里,准备吃饭再走。
娄大厨等人出去了,小曼不解地问:
“太太,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太不划算了?又要出人又要出力,还得借他名气,赚的钱才四六,何苦来。”
阮苏喝着茶,用手指点点她。
“目光短浅。”
她不服气,阮苏笑着解释。
“一家店四六,确实没多大的赚头,可是谁说只能开一家呢?等我们开到了五家、十家,甚至发展到外地去,在全国各地来个百八十家,你认为还是没赚头吗?”
小曼咂舌,“百、百八十家,这怎么可能?”
阮苏也知道不可能,等打起战来别说开饭店,米都没处买。
不过既然还有两年,那就多赚一块是一块吧,这已经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快最不要本钱的发展办法了。
“对了,你昨天都看到了什么?”
她抬头问。
小曼见她忙得一大早就出门,接下来谈妥当了肯定会更忙,而那位雪芝小姐又是个难伺候的,万一她去管的话,说不定又要听许多难听的话,顿时不想告诉她。
“没什么,她去看了几场电影。”
阮苏面露狐疑,“就这个?”
“对呀。”小曼走到身后帮她捶肩,实则不愿被她看见自己的表情,怕露馅,“她看了电影,去吃西餐,逛了会儿街,又去看两场电影,然后就回来了。我看呐,她是适应不了寒城的环境,觉得无聊呢,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吵着回去的。”
阮苏若有所思,不一会儿伙计就把菜端进包厢了。她让阮苏把赵祝升和彭富贵几个都叫进来,一起吃午饭。
她与杨老板一拍即合,没过几天就签了合同,趁春节过完好招工,忙碌了小半个月,杨家酒楼成为又一家百德福。
寒城生意人都有自己的圈子,杨家酒楼更名改姓的秘密不胫而走,每天来求见阮苏的人络绎不绝。
她没有错过这个好机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从几十位寻求合作的人当中选出六个最具潜力的,在赵祝升的协助下展开合作。
这一忙就是小两个月,每天日出而起,月升而归。她尽量的保证晚上都能与段瑞金一起吃夜宵,旁的是什么都没精力做了。
忙到清明前,六家饭店的事大致做完,只等开张。
她打算休息两天,彭富贵又给她找来一件新工作——他前些日子请假陪媳妇去了趟娘家,媳妇的娘家在瑞城,是方圆五百里内第二大的城市,规模仅次于寒城。
媳妇有一位表哥,在酒楼干跑堂的。酒楼老板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百德福的名字,也想学那杨老板,与阮苏来一番合作。
他发出了邀请,若是愿意,随时可以去考察。
两地之间没有火车,开车来回一天都不够,加上考察的时间,她要是去的话得腾出至少三天的空来。
阮苏有些犹豫,担心的不是安全,带几个护卫一起去,量别人有贼心也没贼胆。
她担心的是段瑞金会不同意。
赵祝升说:“寒城毕竟地处偏远,发展潜力有限。我们一口气开了六家,加上原来的三家,已经到达顶峰了,再无空间可供发展。你要是想更进一步,只能把目光投向其他城市。如今这么做的只有百德福,先机是最宝贵的,一旦错过,那就不知道等多久再有了。”
阮苏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她沉思许久,喝光杯子里的茶,站起身道:
“你开始做准备吧,我今晚就跟二爷说。”
赵祝升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闭上嘴,走出公馆。
今晚的夜宵是赤豆萝卜粥,过年饭桌上全是大荤,吃得阮苏看见油腥就反胃,特地嘱咐厨房做清淡的。
她与段瑞金坐在餐桌旁,一人一碗粥,偶尔聊几句生意上的事,已然像对老夫妻。
然而即便成了老夫妻,以对方的性格也绝不会同意她独自跑去外地。阮苏头疼不已,根本不知如何开口,心不在焉地数着粥里的豆子。
段瑞金早将她的不对劲看在眼里,吃完后起身道:
“跟我来。”
阮苏跟在他身后,不知不觉走进书房,听见关门声,微讶地抬头。
段瑞金递给她一支钢笔。
“说不出口,那就写给我看。”
她看着那支黄金钢笔,耳朵发红,推开说:
“哪儿有那么夸张。”
段瑞金收起钢笔,垂眸看着她,睫毛太长,阴影落在他光洁如瓷的脸上,看起来更小了。
“我……”她嗫嚅着,掐了下自己的掌心,终于一股脑说出来。
段瑞金久久沉默。
“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我不是一个人去的。娄大厨,赵祝升,还有几个护卫,他们都会保护我,我发誓一定完完整整的回来。”
阮苏主动说道。
段瑞金还是不说话,皱眉看着她。
阮苏抿着嘴唇,抓住他的手轻轻摇晃。
“让我去好不好……”
段瑞金心底很清楚,她去意已决,哪怕自己不同意,也无法绑住她的脚。她只是因为爱他,所以才如此在乎他的想法,一定要求得他松口。
对方这么好,他又如何狠得下心来当阻拦她事业的恶人呢?
他叹了口气,终于说话了。
“我跟你一起去。”
“你?”阮苏惊讶地问:“那矿上怎么办?今年刚开工不久,有很多事都需要你照料吧?”
段瑞金揉揉眉心,也有些头大。
阮苏看了看他,忽然拿走他手里的钢笔,从书桌上一摞白纸中抽出一张,刷刷地写起来。
段瑞金想看看她写得什么,她用手捂住不给看,神秘兮兮的。
等一口气写完了,她套上钢笔,吹吹墨迹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