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明泰帝勃然大怒。
本来明泰帝不会如此轻易就相信,但今天宴会上三皇子凌天宸的表现,却是一记强有力的助攻。
“你与老三有什么仇怨,竟让他如此胆大包天对一位重臣下手?”
“这……微臣听闻三殿下对丞相嫡女舒姑娘爱慕已久,微臣与舒姑娘有过几面之缘,或许……”
明澜吞吞吐吐地说了几句,有些无奈地一笑:“陛下也知道我的情况……如有可能,我也不想与三殿下结怨,还望陛下可以从中斡旋。”
明泰帝本以为凌天宸与明澜有什么政见不合,或者是这个儿子野心太大,想要对军权在握的明澜下手。想不到原因竟然是因为一个女人。
他在心里失望地摇了摇头:“如此儿女情长,因私废公,看来这个儿子也难堪大任。”
看着明泰帝的表情,明澜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明澜与凌天宸这对“情敌”,对付对方的手段竟然是出奇的一致,都是在明泰帝面前败坏对方的形象,只不过目前看来,显然是明澜技高一筹。
最后明澜还不忘又说道:“微臣以为,陛下不如为三殿下和舒小姐赐婚。毕竟二人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丞相必然欣赏应允,三殿下也会满意,更不会再与微臣为难。”
“呵呵,你倒是滑头,借朕的赐婚,帮你摆脱老三的敌视。”
明泰帝笑着点了点明澜,心中却否决了这个提议。毕竟,他早已把凌天宸排除出了继承人的候选,又怎么会愿意让他与丞相联姻呢?
明澜却不是很清楚这件事,毕竟在萧明澜的记忆之中,不久之后,明泰帝就将凌天宸立为太子,舒语兮成为了太子妃。
因此她现在是不留余力地抹黑凌天宸,就是要避免这件事发生。
……
明澜刚刚走出御书房,一个人就走了进去,沿途没有任何人阻拦。
“陛下,定北侯怎么还在这里?”
来人行过礼,开口问了一句,语气却很亲近,完全没有一般人面对天子的敬畏与恭敬。
如果明澜还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个人俨然就是那个在她眼中神秘莫测的荣郡王陆煜然。
明泰帝看见陆煜然的神情,心中一动:“怎么,你对定北侯的事情这么好奇?”
陆煜然眉梢轻挑,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明泰帝“呵呵”一笑,他表示一个字都不相信。
“定北侯来找朕,是为了让朕赐婚……”
明泰帝拉长了语调,立刻就看见了陆煜然勃然变色的脸,以及难以抑制的怒意,他不紧不慢地吐出下半句话:“……给老三和舒丞相的千金。”
皮这一下很开心么?
陆煜然无语地看着明泰帝,就在刚刚这短短的一句话间,他感觉自己素来平静无波的心灵几经起伏。先是被人沉入万里深海,压抑得几乎要窒息,之后又骤然浮出水面,沐浴在春日暖风里,醺然欲醉。
看见明泰帝脸上毫不掩饰的愉悦笑容,陆煜然深感郁闷:“耍我一通,让陛下您很有成就感吗?”
明泰帝语带深意:“若非你太过在意,岂能如此失态,而朕又岂会找到耍你的机会?”
“上位者,最忌喜怒形于色。”最后一句,似是告诫。
陆煜然脸上重新挂上了惯有的微笑,轻声道:“我今天来是想说,那件事我答应了,因为我已经有了想要得到的东西。”
“你决定了?”难得的,明泰帝的声音中满含不可思议,深沉难测的情绪都化为了由衷的喜悦,“哈哈,朕早就知道,你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如此看来,有件事你需要知道了。”他的语气满含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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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朝露未晞,雪白的梨花争相吐露芬芳。
一树如雪梨花下,明澜酣然入梦,精致绝美的脸庞少了醒时的冷冽,多了几分清灵似仙的动人。
朵朵梨花随风飘落,附上她蝶翼般的睫毛和有些冷淡的弧度优美的唇瓣。她的雪白衣袖在清风里舒缓轻舞,这一刻,天地温柔无声。
陆煜然刚刚走近,便看见这样一幕场景,伴随着若隐若现的花香,他有种陶然不知何处的沉醉。
察觉到来人,明澜睁开双眼。
黑白分明的瞳眸中,笼罩着一层冰雪般的霜色。让原本柔和唯美的氛围立刻大变,从春风醉梦,变作凛冬寒日。周围飞舞的梨花,都仿佛变作了片片飘雪。
“荣郡王找我何事?”
明澜的语气很淡,表情更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一般人面对这种无声的拒绝,都会识趣地走开,陆煜然却偏偏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反而微笑自若。
“没事就不能来吗?阿澜何必如此生疏?”
不知怎的,他的声音竟似带有一丝委屈。
委屈?
明澜连忙把这奇怪的念头甩出脑海。
嗯……一定是自己还没睡醒,耳朵还没上工。
“不好了!不好了!”
突然,一个小丫鬟大呼小叫着冲了进来,明澜不悦地轻轻蹙眉,寒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丫鬟一个哆嗦,哭丧着脸。
“秋月姐姐被贼人掳走了!”
“什么?究竟怎么回事?我不是让她不要出府吗?她又是怎么被掳走的?”
胸腔之中一股强烈的情绪砰然爆发,来自原主萧明澜的担忧与愤懑,使得明澜的语气越来越冷,脸色也愈发森寒。
小丫头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原委。
原来一直云游四方的“神僧”虚云大师,暂时来到楚国,如今就在城外的报恩寺挂单,只见有缘人。
原本秋月已决定呆在府中,但听说这个消息后,就决定去尝试一见。不料“神僧”没有见到,马车却在回来的途中被一群黑衣人包围,而且单单掳走了秋月一人。
呼……
无声无息间,明澜手中一截花枝尽数被震为齑粉,朵朵花瓣飘零四散。
陆煜然见机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有劳了。”明澜没有拒绝,一拂衣袖,起身道,“走,先去报恩寺。”
两人快马加鞭出城,陆煜然见明澜的脸色始终不好看,忙劝道:“阿澜,别担心,我已经吩咐人去查了,翻遍这城里城外,也会把人给你找回来。”
换作之前见明澜这么在意一个小丫鬟,陆煜然别说帮忙找人,恐怕还会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甚至毁尸灭迹。
不过如今知道了某件事的他,虽然依旧有些吃味,却不至于和一个小丫鬟计较了。
沉默了一下,明澜还是开口道:“不用了,人应该是在报恩寺里。”
陆煜然没有追问原因,反而轻轻一笑:“那好,我这就派人把报恩寺给围了。”
明澜连忙阻止他乱来:“别!报恩寺不是一般的寺庙,我的手上又没有证据……”
“我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平静的口吻。陆煜然的内心却半点都不平静。
二十年来,他总觉世间万事如幻梦一场。一向自诩超然,冷眼俯瞰人世,心无半点波澜。不料如今堕入情网,也不过是个俗人。
初见之时,一颗心便因她而动,连世俗伦常也不愿去管。到如今,情深难禁,从前的理智淡然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就是爱情的迷人之处吗?让一个行尸走肉般的人,长出了一颗温热的跳动的心?
“你……”
蓦然抬头看向陆煜然,明澜眼睫轻轻颤了一下,下一刻她就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复杂的光芒。
事实上,陆煜然的感情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想察觉。自小长于深宫的她,有着世上最敏锐的心灵。
她之所以一直视若无睹,只因她相信,同样冷静理智的陆煜然,迟早会收回这份心思。想不到他却陷得如此之深。
看着陆煜然眼神深处的忐忑,明澜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位早逝的母妃。
那个女人错爱一生,葬送了家族,抛弃了女儿,最终带着她的一片痴狂,自焚而死。
这就是爱情的可怕之处吗?让那个誉满京城的高门贵女,变成痴狂疯癫的深宫怨妇;让面前这位智虑深远的无双公子,变成了一介患得患失的凡夫俗子?
面对陆煜然的目光,明澜有些不知所措,拒绝的话卡在喉边,就是说不出口。半晌,她才挤出四个字:“我不断袖。”
“我知道啊。”
陆煜然也笑眯眯地回复了四个字。
他温柔凝视着面前的男装少女。她依旧是一袭白衣,乌发如瀑,原本萦绕在周身的疏离淡漠已消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迷茫。
此时她眼睫低垂,遮住了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瞳眸,却形成了一种含羞带怯般的假象,让陆煜然心尖发软。
在陆煜然几乎将人灼伤的目光里,明澜溃不成军,她别过脸,冷声道:“快走吧,报恩寺就在前面。”
陆煜然在她身后勾唇一笑,心中暗喜。
第6章 巾帼红妆6
报恩寺占地极广,整体风格恢宏华丽。而虚云“神僧”暂住的小院却只居于偏僻的一角,风格十分朴素。
在萧明澜的记忆之中,虚云大师来到京城的时间应该比现在要迟上一些,正是凌天宸刚刚当上太子不久。而舒语兮正是他所接待的有缘人,也是因他一句“命格极贵”,舒语兮得以嫁给太子。
萧明澜或许没有怀疑,但明澜总觉得这位所谓的“神僧”与凌天宸或是舒语兮之间,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一向情绪淡漠的她对所有的神棍都充满了反感。
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神僧时,明澜心中的反感不减反增。
面前的僧人还很年轻,一张脸清隽绝伦,眉眼间有种悲天悯人的圣洁气质。身上只有一袭普通的月白色僧衣,手腕上挂着一串晶莹的佛珠。
他从禅房中走出,有种随风而来的超凡绝俗之感。
“贫僧虚云,不知二位施主有何贵干?”
他的声音也很动听,带着一种飘渺出尘的韵味。
明澜心中反感更甚,这种超凡脱俗、悲天悯人的气质,让她想起幼年之时那个道貌岸然的神棍,也是害得她幼微姐满门被诛、芳魂早逝的罪魁祸首。
她冰冷的目光投向虚云,其中既无敬仰,也无轻蔑。
“我们来找一个人,你今天接待的有缘人。”
“她动了不该动的人。”
三人一同向着舒语兮暂居的客院走去,虚云轻轻转动手上的佛珠,神情还是那么安详平和。
“二位施主不必如此戒备,倘若那位女施主果真做了错事,贫僧也绝不会包庇。”
说着,虚云轻轻上前,叩响了小院的门。
“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一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往外张望了一下,神情略带几分紧张。
看见是虚云,她才彻底把门打开,脸上露出放松的表情。这时,她才看见虚云身后跟着的两个人。
小丫鬟脸上神情骤变,张开嘴就要大喊。
“嗖嗖”两声,明澜几粒石子弹出,直接点中了她的哑穴,同时将她定在原处。
虚云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愕的表情,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若无其事的明澜,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当先走了进去。
毕竟这个小丫鬟的表现已经很能说明蹊跷了,现在当然是救人更要紧。他也不是那种完全不知变通的人。
小院深处的一间屋子里,舒语兮恨恨注视着被绑在木桩上的秋月,指挥着身边的黑衣人:“泼醒她!”
不过受了几鞭,就晕过去了?
定北侯又不在这里,装什么娇弱博取怜惜?!
注视着这个上辈子她嫉恨了一生的女人,舒语兮犹不解气。因为不方便绑个大活人回家,只好暂时藏在寺庙,然而这里连像样的刑具都找不出来!
“哗啦啦!”
一桶冷水当头浇下,秋月悠悠醒转,只看见舒语兮那因恨意而扭曲的面容。
面前这疯女人,似乎是侯爷的疯狂爱慕者,不知怎的还把自己当作了情敌,实在有些好笑。
虽然自己因为这个误会,就要性命不保。秋月也不打算把侯爷的秘密说出来,谁知道这个疯女人因爱生恨会做出什么?
“贱人!”
看见秋月紧紧抿着唇露出绝不屈服的作态,与双眼中那种好笑与鄙夷的神采,舒语兮怒从心头起,再次挥起长鞭,当头向着秋月甩去。
这一下若是甩实了,立刻就要毁了她半张脸。
“砰!”
房间门被重重踢开,一道身影惊鸿般掠过,直接挡到秋月面前,一把攥住了舒语兮的长鞭,死死地握住。
滴答滴答……
血珠沿着指缝滑落,明澜脸上却毫无痛苦之色,轻轻一拽,便将长鞭扯到了手中。
与此同时,她的声音响起,犹如万载寒冰。
“是时候让你清醒一下了。”
看见闯进来的三人,舒语兮的理智已经回笼,也不反抗,任由明澜救下了秋月。但她看向明澜的眼神却是无比的复杂,痴迷有之,恨意却更多。
上天既然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什么却让这个人也可以重新来过?一生痴心被负,亦不能报仇,自己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明澜可不管舒语兮现在是什么心情,她现在只关心秋月的状况。
秋月已经受了舒语兮几鞭,身体虚弱,无法自己走动。而旁边的两人,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不近女色的和尚。
正在明澜就要主动把秋月抱出去时,陆煜然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袖,从袖中摸出一个竹哨,轻轻吹动一声。
唰——
一道身影突然闪入房中,却是一个暗卫装扮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