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煜然的命令下,女子抱起秋月,几个呼吸之间就失去了影踪。而报恩寺外,陆煜然安排的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这种细致入微的筹谋,让明澜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陆煜然只是微笑,显得毫不居功。事实上,他所做的这些,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相反,让他看着明澜抱着一个丫鬟一路回京,招摇过市,那是不可能的。
“放心,我的人会将她平安送回府的。”
陆煜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脸上染上一层怒色:“倒是你,刚才怎么那么冲动?”
说话间,他已拉过明澜的右手手腕,轻轻掰开她的五指,便看见玉白的手心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横断整个手掌,鲜血沿着伤口滴落,已在地上汇聚成小小的一泊。
陆煜然低头为她包扎,动作虽然笨拙,却也十分温柔细致,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
明澜嘴角微弯,淡淡的道:“无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反而任由陆煜然那外行的手法给自己包扎。
“好了,回去一定要再上药。”
陆煜然轻轻打了个结,叮嘱一句,犹不放心:“算了,到时候我亲自去侯府监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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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放出了狠话,决定让舒语兮清醒清醒,明澜很快付诸行动。
于是,相府千金因爱生恨在报恩寺中绑架凌虐定北侯的丫鬟,还被定北侯、荣郡王和虚云大师三人当场抓获,这一消息火速传遍了京城。
一时之间,舒语兮的名字在京城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
因为证据确凿,加上明澜摆出的不依不饶的架势,舒语兮暂时被关在了京兆尹。
“孽女!真是孽女!我舒家的脸都被她给丢光了!”
丞相府,舒丞相已经被气得暴跳如雷,连摔了好几个茶盏。
只要一想起今日早朝之上,天子的旁敲侧击,百官那异样的眼神,还有下朝之后那几个死敌嘲讽的话语,舒丞相就觉得胸口仿佛被堵着一块大石。
半生清名,一朝丧尽!
女儿做出这种恶事,连他这个丞相的品行都受到了怀疑,今日还有御史上书参他教女无方。
这一切种种,着实让舒丞相怒意勃发。
丞相夫人和几个姨娘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丞相夫人还有些不敢置信,女儿虽然一向任性,但心地并不坏,想不到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知为何,现在的舒语兮,让她感到了一种陌生。
而舒恒就不一样了,满脸的幸灾乐祸,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在舒语兮所谓的“前世”记忆中,这位庶兄身为相府的独子,受到了舒丞相的全力栽培,就在这一年的科举之中,夺得榜眼,脱颖而出。但当自己在定北侯府遭受漠视,再三回家哭诉时,这位庶兄却对自己的遭遇不闻不问,反而认为自己是自讨苦吃。
重生之后,发誓要活得畅快潇洒的舒语兮,自然第一个报复了这位庶兄,毁了他的脸,让他的科举之路彻底无望。
而原本因为顺风顺水,整个人心态都比较端正的舒恒,也在舒语兮各种明里暗里的打击报复之下,心态发生了扭曲。
只要一想到舒语兮现在在蹲大牢,舒恒就有种说不出的畅快:“父亲大人,当初我告诉您这丫头心思狠毒,您还以为我在编排她,把我狠狠训了一顿,现在算是看清这丫头的真面目了吧。”
“我的脸就是被她给毁了,要不是当时拿不出证据,我怎么会被您训斥?这丫头毁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前途,她是要绝了我舒家的路啊!”
舒丞相的眼神也沉了下来,当时儿子指责女儿,他只以为是儿子破罐破摔,想要把女儿也拉下水。如今看来,这个女儿心思早就长歪了,手段不是一般的毒辣。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苍老了几分:“京兆尹那边,你去打个招呼,让他们公事公办,我们舒家没有什么想法。”
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要放弃这个女儿了。
“老爷……”
丞相夫人唤了一声,声音里犹带哭腔。
“语儿毕竟是您的女儿啊……”
舒丞相心里暗叹一声,对这位结发妻子,他还是有几分感情的。他摇了摇头,“这个女儿我可要不起!”
看丞相夫人犹在纠缠,舒丞相对着厅中的几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先带夫人下去休息。”
第7章 巾帼红妆7
舒丞相这边已经对舒语兮不闻不问,但凌天宸却做不到。
感情上来说,舒语兮是他喜欢的女人。理智上而言,舒语兮手中的黑衣人就是凌天宸派去保护她的人,无论怎么看,这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虽然对舒语兮利用自己的手下去对付定北侯的丫鬟感到恼怒,城中沸沸扬扬因爱生恨的流言,更是让凌天宸醋意横生,但基于以上两个原因,凌天宸都不可能对她不管不顾。
凌天宸先是派人去试探了一下京兆尹的口风,发现京兆尹的口气十分强硬,完全没有放人的意思。
这也难怪,毕竟舒语兮是在京郊光天化日之下掳人,虽然只是个小丫鬟,但舒语兮这种行为完全是破坏了京城的治安,破坏了京兆尹的威信。更别说她还在报恩寺中用刑,污染了佛门清静。
本来凌天宸的身份也足够压服京兆尹心中的不满,但这一次还有定北侯和荣郡王作为靠山,京兆尹自然也敢硬气地顶回去。
之后,凌天宸便四处活动,企图将舒语兮救出去。
就在此时,他却突然被明泰帝召入宫中。
刚刚进入御书房,明泰帝的一叠奏折就甩了下来。
“老三,看看你最近干了什么好事!好几个御史都参奏你以权压人,妄图循私枉法。”
凌天宸连忙跪下请罪,同时辩解道:“父皇息怒,语兮……舒姑娘也是一时糊涂,她毕竟是个大家闺秀,就这样关入京兆尹,岂不是名声全无?”
“一时糊涂?”明泰帝冷哼一声,脸色更加阴沉,“她是一时糊涂,你也是一时糊涂?她手上那批人别以为朕不知道来历!”
“将皇家暗卫借予一个闺阁女子,朕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情痴?”
凌天宸沉默不语。这个锅他是背定了。
明泰帝倒是越说越来气:“少年慕艾本是常事,你的眼光朕却不敢恭维。跟一个丫鬟斤斤计较,心胸狭隘,手段毒辣!这般女子,你还处处维护,莫非,你的本性也是如此?!”
这句训斥已是十分之重。
……
当天御书房中天子究竟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但周围的宫人几乎都看见三皇子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御书房。
从那之后,凌天宸更是闭门不出,有意无意忽视了舒语兮的情况。
在凌天宸离开御书房之后。御书房角落的屏风之后却转出另一个人来,正是先凌天宸一步到达的陆煜然。
“如你所愿,老三应该是彻底清醒了。”明泰帝没好气地道,“若不是为了定北侯,想必你也不会插手管这等闲事吧?朕却不曾料想,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情痴!”
把舒语兮和明澜放在一块儿相提并论,陆煜然就不乐意了,极力辩解:“我和他可不一样,至少我的眼光比他要高百倍!”
这一点明泰帝倒是赞同。
他意有所指地说道:“定北侯千古帅才,战场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那是当然。凤凰被关进了笼子里,还是百鸟之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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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京城沸沸扬扬的相府千金掳人一案,便落下帷幕。
虽然丞相大义凛然,要求京兆尹秉公执法,但考虑到秋月的身份卑微,也没有受到太大伤害,而舒语兮的贵女身份本就有降低罪罚的权利,最终京兆尹只不过关了她几天,并罚千金,便彻底结案。
但经此一事,舒兮在京城的名声却是彻底毁了,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了相府千金心狠手辣,不能容人,必定难为贤妻。
“如此便足矣,不必继续了。”
听完了暗卫首领的汇报,明澜轻轻点头。
原本的萧明澜,被舒语兮污蔑叛国,身负污名而死。虽然她没有要求自己报复,但明澜还是想为这个一生以家国天下为先的奇女子出一口恶气。毁掉舒语兮的名声,就当是报复吧。
暗卫首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主上,似乎还有一批人,也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扩散流言。”
“嗯?”明澜眉头微微一蹙,很快舒展开来,“会是他么?”
她的心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刚想到这个人,正主就来到了明澜面前。
“阿澜,今日有没有按时敷药?”
见到明澜,陆煜然当即上来拉过她的手,想要看个究竟。
“已经用过。”
明澜使了个巧劲,挣脱了陆煜然的手,一个劲儿地点头,心中非常无奈。若非自己现在是男子身份,这位荣郡王当真是光明正大地耍流氓啊!
“那就好。”
虽然没占到便宜有点遗憾,陆煜然脸上却是一片欣慰之色。
虽然自认识这位荣郡王之后,总觉得这家伙有些自来熟过头了,近些天来,黏人程度更是越来越重,一副被自己掰成断袖的驾势,害得明澜心中莫名愧疚,些许小节之上也就纵容了他去。
陆煜然此来,倒也并非全然无事,他身上还带着明泰帝的旨意。
原来这次舒语兮被抓,京兆尹随手一查,却又扯出了一串是非。
却是舒语兮重生之后,为了搭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班底,特地从丞相府外买人,不料其中竟混有齐国的细作。
此人隐藏虽深,却仍然被京兆尹揪出了马脚。又顺着蛛丝马迹,还找到了好几个其他的齐国细作,一勺烩了。
楚齐二国明面上仍是盟友,虽然彼此派出细作都是心照不宣的常事,但被对方光明正大揪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占据了道德优势的明泰帝,在国书中义正言辞地训斥了一番齐国的背信弃义,小小占了一回上风。
一听“齐国细作”几个字,明澜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原主萧明澜之所以被轻易陷害,正是因为在她府中搜到一名齐国细作,并搜出一份盖有齐国摄政王印玺的书信。
如此看来,混入定北侯府的那个细作,与舒语兮手下的那人必有关联。不知是舒语兮收服了那人,还是舒语兮和凌天宸与齐国达成默契,故意用一名齐国细作来陷害萧明澜。
在明澜看来,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除去一位楚国的战神,对于齐国来说也大有好处。
这样想着,明澜很快理清了思路:“如今齐国少帝年幼,摄政王独揽大权,其人权欲之心极重,几度僭越天子,还曾公然蔑视楚使,有故意破坏齐楚盟约的嫌疑,这些细作多半与他有关。”
之前匈奴虎视眈眈,每年都要南下劫掠,因此齐楚联盟才显得牢不可破。如今明澜一举击溃匈奴大军,齐国必然十分警惕。再加上摄政王从中煽风点火,齐国上下对楚国的态度恐怕会大变。
“陛下欲命你暗中到齐楚边界坐震,坐观齐国动向。若其果有异动,便以雷霆之势扫灭。”
陆煜然把明泰帝的旨意转达给明澜,明澜当即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你……注意安全。若有危险,以保全自身为要。”
临别在即,陆煜然从脖子上取下一枚小小的布老虎。布料是宫中最顶级的贡缎,绣工倒是一般,看上去已很有些年头了。
他将那个只有指头大小的布老虎递给明澜,眼神中露出来难以描绘的复杂之色:“这个据说是我娘在我出生之前送给我的,里面有着一枚平安符,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必要之时,拿着它可以去联系一个人……”
憨态可掬的布老虎静静躺在陆煜然修长白皙的掌心。
明澜接过布老虎,展颜一笑:“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陆煜然面前笑得如此明媚。犹如冷月乍放光辉,晨光跃然天地。“砰砰砰”,陆煜然的心开始剧烈跳动,他此时仍然回味着那抹笑容,全然不知佳人已经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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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澜离开京城,却不知京城已掀起一场风暴,风暴的中心正是荣郡王陆煜然,而一切还要从一件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说起。
当年的少年天子,也是一位情痴。在长公主的婚礼上,明泰帝对驸马的妹妹一见倾心,不顾她身负婚约,将其接入宫中,宠爱有加,短短一年便升为淑妃。
爱上淑妃之后,天子做出了种种与以往大相径庭之事,甚至不再宠幸其他妃嫔,一心与淑妃相守。
一时间,前朝后宫,对淑妃不满之人越来越多。
淑妃也因此被人设计,与曾经的未婚夫躺在了一张床上,明泰帝盛怒之下,将其打入冷宫,不料淑妃却有了身孕。在淑妃的苦苦哀求下,孩子出生了,而淑妃也香消玉殒,临死之前,她仍在恳求天子,好好照顾儿子。
一边是心上人的遗愿,一边是可能会养一个野种的耻辱,举棋不定的明泰帝,最终将孩子抱给了长公主和驸马,代替了长公主夭折的长子。这个孩子就是陆煜然。
而前朝后宫一心为淑妃的死而高兴,都以为刚刚出生的四皇子,必然不被明泰帝所容。
从此,大家心照不宣地忽略了淑妃与四皇子的存在,毕竟当年盛怒的明泰帝委实太过可怕。
二十多年过去,当年的真相早已被明泰帝查清,对于这个心上人留给他的儿子,明泰帝早有补偿之心。只是陆煜然之前却一直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如今因为明澜的缘故,终于决定恢复自己本来的身份。
此时陆煜然站在朝会上,面对一众被这个重磅消息轰得头昏眼花的朝臣,微微一笑,依旧是以往那般温文尔雅,恬然自若。但这个笑容落在朝臣们眼中,却是显得贵气逼人,又神秘莫测。
第8章 巾帼红妆8
“陛下,您这真是坑死人了!”
朝臣们纷纷在心中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