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影焦急难耐,纵使一见面就被刘嫔打了耳光,半边脸高高肿起,她也不敢抱怨,泪水隐忍,求道:“刘嫔娘娘您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待我见过陛下之后,任由您处置。”
“凭你也想见陛下?”刘嫔讥讽,忽地想起什么,眼神更为锋利:“你不是应该在重华殿伺候太后吗?没有陛下的懿旨,谁准你出的宫殿?”
宋清影:“我,我……”
被宫人制住的宋花茗频频挣扎,哭着说:“小姑姑,我们还是回去罢。”
宋清影摇头,望着昭阳殿的方向:“不,我不能回去,我一定要见陛下!”
她柔弱白净的面容梨花带雨,刘嫔见了,怒火中烧,一脚踢过去:“你惺惺作态给谁看!你撞了我,弄脏了我的衣裙,本就该罚,擅自出殿,又是一层重罪,罪上加罪,你还有脸哭?”
宋清影下跪求饶:“我不哭了,再也不敢哭了,刘嫔娘娘放我过去罢。”
她们吵闹的动静实在太大,令窈原不想管,只因瞧见宋氏姑侄哭得实在可怜,尤其是那宋清影,虽然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但眼底有股倔强,含着泪亦能让人感受到她心里的坚决,即使拼上性命,也要面圣。
太后虽然恶毒嚣张,但这两位宋氏姑娘安分守已,从不张扬行事,从前见到她,谦卑有礼,去年她办花小宴,宋清影还备了厚礼捧场。
令窈想了想,未曾犹豫,大步走过去。
刘嫔见宋清影一直哭着求饶,实在心烦,抬手又要赏一耳光,才刚扬起手臂,身后有人靠近,一把抓住她手腕:“舅舅真是眼瞎,连你这种货色也能被他封嫔位。”
刘嫔猛地被扣住手腕穴道,疼得哇哇叫,听见少女的话,更是气得火冒三丈:“混账玩意!”
回头就要打,刚一动作,腿被人一踢,当即摔倒在地。
伏在地上,气喘吁吁,抬眸剜去,看清来人相貌,顿时一惊:“宸……宸阳公主……”
令窈勾唇一笑,弯腰捏住刘嫔下巴,“方才你说谁是混账玩意?”
刘嫔惊吓不已:“说,说我自己!我是混账玩意!”
令窈扶起跪在地上的宋清影:“起来罢,作甚给她下跪,你好歹也曾是我秀凰殿的上客,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宫嫔,也配你给她下跪?”
刘嫔听见这句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敢反驳,伏在那里毕恭毕敬,恶人先告状:“公主,您出征在外,有所不知,这位宋姑娘早就被陛下禁足重华殿,以她的身份,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她不但擅自出殿,而且还仗着太后的宠爱,故意弄脏嫔妾的衣裳,嫔妾气极了,所以才会骂她。”
刘嫔故意将话往太后身上引,观察令窈的神色。令窈冷冷一笑,像刘嫔这样的人令窈见多了,仗势欺人,欺弱怕强,一张嘴还没说话,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踢开刘嫔:“滚。”
过路的宫人全都看过来。
方才没有外人瞧见,刘嫔尚能忍辱负重,如今颜面全失,再也无法忍耐,爬起来说:“公主殿下,您再怎么尊贵,嫔妾也算是您的长辈,您怎能对嫔妾如此说话?”
令窈吩咐宫人:“将她拖下去,告诉贵妃,即日起夺了刘嫔的嫔位,将她贬为庶人赶出宫去,我不想再在宫里看见她。”
刘嫔震惊:“陛下不会准你这么做的!贵妃娘娘也绝不会听从你的命令!”
令窈压根不理她,搀着宋清影往旁去。
刘嫔凄厉地嘶吼:“放开我!你们要是敢动我,陛下知道了,一定饶不了你们!”
宫人纷纷摇头叹息。
不怪公主生气,都怪刘嫔娘娘进宫晚,不懂宫里最大的规矩,老老实实滚开不就得了,非要以卵击石。可惜了,原以为她还能再往上爬爬,接了贵妃的位子。这下好了,直接被贬庶人。
凡是宸阳公主下的命令,莫说是贵妃,就连陛下都不敢不听,又怎会为她坏了规矩。
刘嫔被拖出去后,周围总算清净。
令窈站在檐下,替宋清影擦去眼泪:“莫要哭了,无人再敢欺辱你。”
宋清影感激地拉住令窈衣袖一角,哭得泣不成声:“我,我稍后再向你致谢,现在我要去见陛下……”
令窈道:“他早走了,不在昭阳殿。”
宋清影身形僵住:“什么?走了?”
“是呀,提前出城春祭去了。”
宋清影万念俱灰,面色惨白,喃喃:“不,他不能去……”
“什么?”令窈听出端倪,“你把话说清楚,为何他不能去?”
宋清影眼泪汹涌而下:“他去了会死的。”
令窈大骇。
宋清影断断续续将那日在重华殿听到的机密告诉令窈。
令窈听完,犹如五雷轰顶:“你说得是真的?”
宋清影跪下求她:“我的话句句是真,如若有假,你一剑刺死我便是。我求求你,你快找人去救陛下!”
令窈转身就要往羽林军的方向跑。
宋清影拦住她:“不能是宫里的人,东宫那边安插了眼线,若是从宫中调兵,打草惊蛇,他们会立马杀掉陛下。”说完她自己先绝望起来,泪眼朦胧:“怎么办?没有兵马,如何营救陛下?终究是我无能,救不了陛下,陛下若是死了,我绝不苟活。”
令窈心烦意乱,顾不得她后面的那几句,风尘仆仆往外赶。
即便宋清影的话有诈,她也只能心甘情愿上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是她唤了多年舅舅的男人,他是她的生父,她还没来及唤他一声爹爹,怎能看着他去死?
她必须救他。
令窈脚下生风,一刻都不敢耽误,牵了马便往城外去。
若宋清影的话属实,宫里的士兵不能调遣,那就只能调宫外的人手。
她带来的一万精兵尚未遣散,仍在郊外扎营。除穆辰良与郑嘉和外,这一万精兵只会听从她的命令。有一万精兵在,谁都别想刺杀她的父亲。
白马寺,皇帝前往祭拜春神的途中,在寺里暂作歇息。
皇帝与住持话完佛理后,有些口渴,吩咐人上茶。
无人应答。
皇帝不悦,又唤一次:“来人,端茶。”
这次终于有人应下,却不是内侍尖细讨好的声音,而是沉厚的笑声:“陛下,微臣这就替您上茶。”
皇帝一看,屋内宫人早已消失不见,门边倒了几具尸体,是跟在他身边伺候的近卫。前方几道身影迈过门槛,缓缓逼近。
这几人他皆认的,是宋氏一族的人和东宫一派的官吏。
皇帝呼吸一屏,瞬间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事。
弑君篡位。
他们要杀他。
“陛下,请喝茶。”闵然将一杯热茶递到皇帝跟前,茶里下了毒,他几乎是以逼迫的姿态“请”皇帝饮下此茶。
皇帝勃然大怒,推开递至唇边的茶水:“放肆!”
茶杯摔碎,闵然啧声:“陛下,您为何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喝它,您只会死得更痛苦。”
皇帝怒斥:“大胆!”
闵然声调陡然一高:“臣再大胆,也比不过陛下,竟然想为了一个私生女,抛弃正统大位的太子殿下!”
皇帝听见他说出令窈的身世,蓦地一愣:“你……”
闵然:“难道陛下没有动过立皇太女的心思吗!若是没有,又怎会让人在城中大肆宣扬公主的政绩与军功,又怎会阻拦太子殿下与百官一起迎接公主凯旋?”
皇帝冷冷扫过去,帝君的气势不怒自威,即便身处劣势,亦能生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是又如何。”
闵然见皇帝并未否认,笑意更浓,命人拿来一颗药丸:“陛下放心,待陛下走后,微臣会立马将公主送去给陛下陪葬,黄泉路上,父女两个作伴,也就不孤单了。”
皇帝眼神一乱:“你们若要朕的命,拿去便是,莫要伤害朕的卿卿!”
闵然命人将皇帝擒住:“吃下这颗药丸,陛下便会五脏六腑流血而亡,外表毫无伤痕,看上去就像是暴毙离世。来,陛下,乖乖张开嘴。”
皇帝被人死死禁锢,动弹不得,嘴被迫掰开,眼睁睁看着闵然拿着药丸贴近。
就在闵然将药丸放进他嘴里的瞬间,屋门被人踢开。
一只羽箭破空而来,穿透闵然心口。
闵然瞪大眼,缓缓回过身。
持弓的少女英姿飒爽,立在门口,杀气腾腾:“大胆狂徒,速速放开我爹爹!”
第147章
药丸尚未入口, 皇帝嘴唇夹住它, 立刻吐出,朝门边看去:“卿卿!”
闵然倒在地上垂死挣扎, 他的两个手下不知所措,连忙将皇帝架起来, 以示威胁。
两人才刚一动作,空中又是两道连发的羽箭射过来, 分别射中两人的右手。
宋家的人见势不妙,上前就要从东宫的人手里抢夺皇帝, 大喊:“快,抓住皇帝!拿他做筹码!”
话音毕,风声簌簌, 几乎是瞬间,说话的人直接被羽箭射穿喉咙。
少女眼神狠戾:“谁若再敢轻举妄动,大可以试试看,是我的箭快,还是你们的腿脚快。”
屋内众人惊慌失措, 犹豫不决。
少女高声,一字一字清脆道:“降者赐全尸入葬, 家人不入罪,不降者,碎尸万段, 株连全族!”
屋内众人听到此话, 浑身一颤, 再也撑不下去。事已至此,他们计划失败犯下滔天大罪,死罪在所难免,与其连累家人,不如自己一人去死。
不一会,众人纷纷投降缴械,跪伏在地:“吾降也。”
少女摆摆手,西北精锐军鱼贯而入,将叛臣们押出去。
从踢开屋门到制服叛军,须臾间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眨眼间的功夫,一场叛乱就已平定。
皇帝向前走过去:“卿卿。”
少女出声:“别动!”
皇帝愣住。
少女吩咐满屋的士兵:“你们先出去罢。”
士兵一走,屋内就剩她与皇帝两人。皇帝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气氛忽地紧张起来,他以为令窈还没原谅他,所以不敢再张嘴唤她。
就在皇帝沮丧愧疚的时候,少女忽地向他奔去,面上神情严肃,同方才杀人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皇帝心头一梗,随即认命闭上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骗了她这么多年,她想杀他也是应该的。
死在卿卿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好。待他死后,他拟的那道传位遗旨公布天下,她若是想要,也就能够顺理成章得到那个位子了。
皇帝想得正出神,少女已冲至他跟前。
她没有用刀,没有用箭,而是用怀抱勒住了他。
“你……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少女哭声哽咽,语气紧张。
皇帝一怔,睁开眼看,入目一双泪汪汪的水眸,哭得可怜巴巴,像是惊吓过度的小孩子,激动地抱着他。
“卿……卿卿?你不要杀朕吗?”
少女哇地一下放声大哭,手上的弓箭摔到地上:“我……我杀你作甚!我若要杀你,怎会来救你!”
皇帝羞愧难当:“朕以为你调开那些士兵,是想亲手了结朕。”
她张着一双泪眼,犹似麋鹿般天真可爱,鼻音浓厚,哭得软绵绵,小声解释:“方才我快憋不住眼泪了,不想让人瞧见曾经的广陵主将是个哭包,所以才调他们走的。”
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少女哭得更伤心,轻轻打他:“你怎能那般想我?竟以为我要杀你!狼心狗肺,你没良心!”
皇帝喟叹一声,抱她入怀:“朕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朕。”
她哼一声,用他的龙袍揩鼻涕眼泪:“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皇帝沉默不语,无声啜泣。
她被他抱在怀里,脑袋伏在他心口处,忽地感受到他双肩颤栗,以为他受了伤又或是中了毒,忙地抬起头查看:“你怎么了!”
结果看到身为九五之尊的男人一张脸满是眼泪,又哭又笑,狼狈至极。
她从未见过他哭成这样,就连上次同她说起杨阿琅时,也是隐忍着眼泪,没忍住才掉了几颗。像如今这般,仿佛稚童般不加掩饰地大哭,眼里是泪,唇边是笑,倒是头一回见。
令窈吓住,“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传太医。”
皇帝:“朕无事,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朕只是太高兴了而已。”
令窈扬起脑袋:“你确实该高兴,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你早没命了。”
皇帝摇摇头,“不是为这个。”他很早之前就活腻了。
阿姊死的那天,他也死了。一场刺杀而已,他早就习惯。
“不为这个为哪个?”令窈想,他可能真是吓傻了,捡回一条命都不值得高兴,还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皇帝欣慰地笑看她:“为你一声爹爹。”
令窈这才想到,刚才她一时情急,踢开门的时候无意识唤了一声爹爹。
她眼神闪躲,双手绞在一起,口是心非:“你听错了。”
皇帝知她死要面子不肯承认,并不逼她,反而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是朕听错了。”
令窈鼻头又是一酸,两人皆不说话,父女俩眼泪汪汪,屋内只有啜泣声。
忽地令窈余光瞥见地上的红色药丸,正是她踢开屋门时,闵然给皇帝喂的那颗。
是专门拿来杀人的药丸。晚一步,她就见不到她的父亲了。
令窈走过去,抬靴狠狠将药丸碾碎。
药丸旁边就是血泊,是被她射中的那三人汩汩流出的血。若是刚才她射偏一点,死在她箭下的就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