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世无双——耿灿灿
时间:2019-10-06 08:03:25

  无论是文章学识,还是为人处世,她都尽得他真传。所以,如若他不开口同她说话,她是绝不会主动与他搭话的。
  他毫不怀疑,她能在他榻前无声站一夜,用寒戾无情的眼神,冷冷盯他一整晚。
  “你来作甚?”孟铎出声,嗓音有些嘶哑。
  “不是你让山阳逮我来的吗?”她声音也有些沙哑,说到最后一个字,特意清了清嗓子。
  “不是。”孟铎顿了顿,冷声添上一句:“大概是山阳听岔了大夫的话,误以为我要死了,一时情急,所以才自作主张,前去叨扰你。”
  叨扰二字用得极妙,硌得令窈心里发闷,她提裙在榻边坐下,斜着眼,没好气地问:“那你到底死不死?”
  “你是问以后还是现在?”
  令窈被问倒,声音低下去,快速丢出一句:“现在。”
  “现在死不了。”孟铎也斜着眼乜她:“你没能炸死我,是不是很失望?”
  “是。”令窈字字清亮,“我以为你死了,特意来替你上坟,如今你没死,我怎会不失望?”
  “山阳竟能骗倒你,真是稀奇。”
  她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顿时鼓起腮帮子,拿手去捶他空荡荡的衣袖:“你这只手呢?”
  “衣袍里。”
  她掀开被子,解了束缚的绳子,仔细查看,手臂完好无缺。
  “你命真大,这都能被你逃出来,躺在榻上作甚,又没缺胳膊少腿,装什么病人?”她心里松口气,口吻却刻薄得很。
  烛火被风吹得晃动,眼见就要熄灭。令窈忙地起身去护,一时没注意,烛油滴到孟铎右手上。
  他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令窈快速放下蜡烛,拽过他的右手查看。
  还好,烛油虽烫,却只是很小滴的一颗,灼到他手背上,只是烫得他肌肤发红,没有起泡。
  令窈低头吹了吹,做着温柔的事,说着嫌弃的话:“你怎地不躲开,笨死了。”
  孟铎眼角微瑟。头一次听人说他笨,这人还是他的徒儿。
  令窈吹着气,余光瞥见孟铎宽袖下遮住的肌肤,似是红肿一片,坑坑洼洼。她重新拿过蜡烛,强行挽了孟铎的衣袖,查看掩住的伤口。
  他的右臂上,全是烧伤留下的疤痕,丑陋不堪,入目惊心。
  令窈眼睛张大:“这是……”
  孟铎淡然自若拂下衣袖,遮住伤口:“小伤,无碍。”
  令窈扼住他,重新将袖子捞上去,脑袋凑近,几乎低到他的手臂,鼻尖与被烧伤的肌肤只有咫尺之隔。
  她隐约还能嗅见他身在火海被火吞噬时皮肉烧焦的气味。
  原来他不是没有受伤,他受了重伤,被烧成这样,难怪山阳会以为他要死了。
  她伸手掀他衣袍,孟铎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就只伤了右臂而已。”
  “当真?”
  “真的。”孟铎凝眸望她,幽深似湖的眼底藏着无尽涟漪,他声音平静得很:“你关心我作甚,我死了不是更好吗?”
  令窈挣开他,揉揉鼻尖,目光快速掠过他的右臂:“谁关心你了?我闲得无聊,随口问问。”
  “嗯。”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孟铎问:“你来这里,不怕被人杀了吗?”
  “谁会杀我?”
  “这里到处都是孟氏族人,他们会杀你,我也会杀你。”
  “你不会让他们杀我。”她语气笃定,转过眸子扫视他,轻声道:“至于你,你更不会杀我了。”
  孟铎扯动嘴角冷嗤一笑:“你我是仇敌。”
  “不,你是我的仇敌,可我却不是你的仇敌。”
  “为何?”
  “因为你爱慕我。”
  “要说多少次,你才会相信,我并不爱慕你。”
  令窈耸耸肩,“管你说什么,你口是心非的样子,我从小就看惯了。”
  她见他放松警惕,不动声色贴近。他不想让她看伤口,她偏要看。
  孟铎喝了药,怏怏地没什么力气,又被山阳绑了一天,左臂行动迟缓,阻了她一次,无法再阻第二次,只得任由她捧住他烧伤的右臂,她时不时用指尖轻戳一下,回眸看他反应。
  “不用试了。”他神情孤傲,告诉她想要的答案:“很痛。”
  她不再触碰,呆呆地望着那截在火里烤过的手臂,道:“好丑。”
  孟铎不吱声。
  令窈:“会留疤吗?”
  “会。”
  “疤会消掉吗?”
  “应该不会。”
  “啊?”她眉头紧蹙,低喃:“那你以后要一直丑下去了。”
  “遮住就好,穿上衣袍就看不见了。”
  令窈松开对他手臂的禁锢,动作轻柔将他衣袖拉下去,掖好被角,静坐无声。
  少女眼眸低垂,双手搭在膝盖上,似在沉思。
  孟铎动了动左臂,艰难地在衣袖里影兜摸索出一个荷包:“给你,那日你丢的东西。”
  令窈好奇接过来,打开一看,是枚玉扳指,从前孟铎送她那枚。
  她近日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在他这里。
  “你在哪里捡到的?”
  “朝山。”
  令窈心一攥,想到什么,问:“是在布了火药的那间屋子里吗?”
  他不答话,她自己却想了起来。
  就是在那间屋子里,她因为匆忙点火,不小心丢了玉扳指。从屋里走的时候,恍惚听见哐当一声,当时没上心,现在想起来,原来是玉扳指丢落在地的声音。
  她愣愣盯着他,忽地明白他的烧伤为何而来。
  如山阳这种绝世高手,既然冲进了屋子救人,又怎会让他被烧成这样。
  除非是他自己耽误了时间。
  比如说,去捡她的玉扳指。
  令窈眼角发红,指腹摩挲掌心的玉扳指,碧绿通透的玉指环,触手生温,没有半分瑕疵。
  孟铎本来也该是完美无瑕的,他的身体她见过,同他的脸一样,举世无双。如今,却为了一枚玉扳指,烙出那样可怖的瑕疵。
  “你还说不爱慕我。”少女声音逐渐轻下去,隐忍的哭腔倔强忍住,“你若是不爱慕我,为何会冲进火海寻我?你若是不爱慕我,为何屡次对我手下留情?你若是不爱慕我,为何此刻不敢接我目光?”
  孟铎撇开视线,“我不想同你纠缠,你回去罢。”
  “请神容易送神难。”
  “别逼我杀你。”
  “来,你杀。”少女伸长脖颈。
  孟铎眉头紧皱,索性将被往前一拽,遮住整张脸。
  “胆小鬼。”她啐一声。
  孟铎不理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枚玉扳指意味着什么。”少女的声音陡然一凛,字字响亮,紧贴着锦被,将话钻进去:“这是你孟氏家主的身份象征,有了它,即可拥有你孟氏暗藏的半壁江山。”
  孟铎身形一僵。
  许久,他闷声吐出一句:“有我这个真正的家主在,你使不动这玉扳指,我孟氏一族无人会听命于你。与其说它是家主的身份象征,不如说它是个摆设品更恰当。”
  “纵然如此,这个摆设品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玉扳指,我乐意戴着它招摇过市。”
  “随你便。”
  “我要整日戴着它,逢人就炫耀,瞧,这枚玉扳指是孟氏主君的痴情信物。”
  “我将它送你时,你还是个稚童,那时我对你并无任何男女之情。”
  “我知道,可是现在有了,自你将它从火海里救出来的那刻起,它就成了你对我的痴情信物。”
  孟铎掀开锦被,“你住嘴。”
  令窈当着他的面,将玉扳指戴上,扭扭腰哼一声往外而去:“凶什么凶,谁稀罕你!”
  孟铎心中烦躁至极,被火烤的时候都没这么焦躁过。
  令窈走出烛影之外,在离门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门仍然锁着,四周没有软椅,孟铎等她自己走回来。
  他闭眼静候,忽然听见轰地一声。
  有谁倒地了。
  孟铎心头惊跳,“怎么了?”
  无人回应。
  她晕倒了?
  好端端地,怎会突然晕过去?
  “你莫要耍小聪明,我不会过去扶你。”
  前方依旧静谧无声。
  孟铎焦急起来,强撑着半边不能动弹的身子直起,视线所及的地方,少女正倒在地上,了无动静。
  “山阳!山阳!”孟铎着急地喊。
  山阳不在门外,他不但自己走开,而且还将方圆十里的人全都调走了。
  孟铎此刻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数秒的呆滞后,孟铎从榻上爬起,咬牙拖动身体,艰难地往少女所在的方向挪动,才刚落地,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跌倒地上,伤口拉扯,痛得他青筋暴起。
  孟铎深吸一口气,重新从地上爬起,短短一段路,磕磕碰碰,狼狈至极。
  终于他走至她跟前,满头大汗,将她翻过来,心急如焚:“阿窈。”
  少女猛地睁开眼。
  双手一抱,吻上他的唇。
  甜美的笑声得意洋洋:“你还说不爱慕我?”
 
 
第159章 
  少女呼出的热气犹在唇边, 孟铎喉头微耸, 俊脸晕红,回过神的瞬间, 他又气又急,将人推开。
  令窈跌回地上, 苦闷脸望他,抱怨:“你作甚推我, 害我摔得好疼。”
  两人本就是半蹲在地上,即便摔倒, 也不会摔得有多疼。孟铎瞪她一眼,道:“矫情。”
  令窈呜呜抽泣两声,抱了手臂, “可是真的好痛,扭到手腕了。”
  孟铎皱眉,半信半疑。
  难不成真的扭到手腕了?
  犹豫半晌,孟铎往前查看,语气冰冷:“扭到哪了, 我看看。”
  手刚伸出,就被人一把拽过去。
  她迅速将他推倒在地, 趾高气扬:“你推我一下,我也推你一下,扯平。”
  伤口再次被碰撞, 孟铎痛苦难耐地咬紧牙关, 苍白的脸涔出细汗, 更显憔悴。
  他佝着腰,低着脑袋,高高瘦瘦的身体虚弱无力,一动不动地半坐地上,连爬起来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令窈忽地有些后悔。
  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喂。”令窈喊他,“你要不要我扶你去榻上歇息?”
  孟铎默声。
  令窈踢他一脚,没舍得踢右边,踢了左边:“我数三下,你不要就算了。”
  她说完,开始倒数:“三——二——一——”
  孟铎遽然出声,一张脸冷得像冰块:“你扶得动吗?”
  “试试。扶不动的话,你就在地砖上躺一夜好了,反正没人心疼你。”她哼了哼,添半句:“我更加不会心疼你,看到你这张死人脸就心烦。”
  孟铎眉尾压低,幽黑的眼眸阴沉沉。
  令窈上前相扶,准备使出吃奶的劲将孟铎架到榻上去,才刚一动作,被人猛地一揽。
  她重心不稳,朝前倾倒。
  同样的手段,她对他用了一次,他也对她用一次。
  不同的是,她没摔到地上,而是摔到他身上。
  “既然我这张死人脸让你看得心烦,那你何必自找苦吃,非要死缠烂打让我成为你的爱慕者?”
  令窈抬眸,孟铎冷峻的面庞不近人情,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睨眼斜探她。
  他向来沉稳淡然的声音飘出一丝幽冷:“更何况,你有那么多爱慕者,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令窈爬起来的动作停下。
  不等孟铎回神,少女重重坐回他怀中,力道之大,压得他右臂吃痛。
  她再次扑向他。
  这一次,双唇相碰,不是浅尝辄止。她狠狠咬了他。
  两个人滚作一团。
  她不再顾忌他的伤处,而是静静欣赏他的痛楚,他感受到她的决心,她似乎想让他再更痛一些,齿间的力道也逐渐加大。
  终于,在咬出血的瞬间,她心满意足地放开了他。
  “我这人贪得无厌,只嫌少不嫌多。”她指腹轻揩他唇边的鲜血,放到嘴里尝了尝,似幼兽初尝美味,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
  昏暗的光线中,少女皓如凝脂,唇红眼媚,极具诱惑,坐在他怀里,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嘴角边犹沾着从他嘴边揩过去的点点血渍。
  孟铎心头猛跳,别过脑袋:“无耻之徒。”
  “我是你教出来的,我是无耻之徒,你岂不是无耻之师。”
  孟铎冷声:“收你为徒,是我这些年做过最错的一件事。”
  少女不答话了。
  他以为她在酝酿该如何回骂他,等了许久,不见她张嘴。少女从他怀里起身,走到角落里去。
  孟铎凝眉。
  生气了?
  他迅速定神,告诉自己:不,她定是有什么诡计,想骗他哄她。
  他不会再上当。
  地砖冰凉,不利于养病。孟铎尝试凭借一人之力,重新回到榻上。试了多次,右臂伤口裂开,疼得厉害,身体失衡,屡次站起,屡次失败。
  他快速往角落里窥一眼。
  少女冰冷的目光扫视他,看着他狼狈往榻上爬的样子,始终不为所动。
  原来她是真的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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