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鹏眼睛一亮,这是有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了?他拍拍胸脯:“你只管把方法说出来,怎么做到我来想办法。”
这话正合了温止的心意,她认真道:“咱们家一无权二无势,想要发达必须依托陈家村,就像之前造纸的事儿是一样的。而陈家村想要在这场灾祸中过得去,就要再往上,和官府相互依存。”
“你是说让里长去找县太爷?”温鹏一脸不可思议,“别看里长在村里很有些权威,到了县里可什么都不是。”
“里长当然找不到县太爷,但造纸的利益呢?”温止笑着问。
温鹏一时语塞。
“财帛动人心,咱们一个小小的陈家村,在贵人眼里比一只蚂蚁还不如。去年咱们才开始造纸时,一来工艺还不成熟,产量不大纸张不好,虽然卖出去了,但获利却不多。可今年就不同了,您数数您每个月拿回家的钱,这还只是半成的分红呢,只怕上面早就有人开始盯着咱们这些纸了。”
这是实话,每天村里的生面孔越来越多,都是打探这竹纸的。
“与其等别人来拿捏咱们,不如咱们主动些,端着好处站在县太爷面前。造纸是文雅的事儿,哪怕是拿到面上说也没什么铜臭味,何况这里头利益多大?县太爷要是和咱们陈家村站在一块儿了,事儿也就好办的多了。”
温鹏又开始背着手绕圈:“你继续说。”
“后面的事情却是简单的。里长能搭上县太爷的线,便该将灾害的事情说给县太爷知道,当然理由得他自己编一个能说得过去的。县太爷若是相信,便将咱们的应对方法告诉县太爷,成了是一桩功绩,不怕县太爷不感激咱们。便是县太爷不信,咱们也算报备过了,可以正大光明的想辙自救。”
“你且说说怎么个应对法子?”
“首先自然还是屯粮。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些余钱,您若是能说动里长族长陈先生一同出面,大家就算有些小心思也不敢违逆。然后便是发动全村养鸡养鸭,采摘野菜野果之类的晒干磨碎喂养。要知道蝗虫最怕的就是鸡鸭这些鸟禽了,您且算一算,咱们全村也有小百来户人家,今年开始养鸡养鸭,哪怕一家就养两对儿,到后年蝗灾的时候也有二十来只了,一百户人家就是两千只。一只鸡一天至少能吃掉十几二十只的虫子吧,等到蝗虫来时,您只用想想,一天四五万只的消灭蝗虫,这蝗灾又能闹出什么气候?”
温鹏愣住,这可不是小打小闹的事儿。
“万事开头难,只要您能劝说了咱们陈家村这三位,事儿就不难办。养鸡养鸭本就是收入,家里有些闲钱的都会养,孩子们可以挖蚯蚓,再加上野菜野果,喂养起来也不费粮食。蝗灾中咱们还能赶着鸡鸭往别的村里去,当然最好是您能带头将鸡鸭租借给州府帮着全庆江府灭了蝗灾,那时咱们陈家村是多大的功德,咱家能赚下什么样的好名声?还怕将来弟弟们找不到名师愿意教导他们么?”
“等蝗灾过了,咱们名声也有了,粮食也保住了,甚至将鸡鸭一卖,还能得到许多盈利。等大家见了粮食见了钱财兴致高涨之下,您再提出修渠防洪自然能得到全村的拥护。而县太爷得了您的信儿有了应对措施便是他的功绩,到时弟弟们考童生试也好,接着进学需要推荐书也罢,可不比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户来的方便?”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温鹏也是心里敞亮。这里头的问题无非是自己如何说服里长,而里长如何说服县太爷罢了,力所能及的事情怎能不争一争?总好过面对天灾人祸的无能为力吧。
“这法子好,为何你却最后说?”温鹏笑着抚摸温止柔软的头发:“可是也有顾虑在里头?”
“顾虑也是有的。一怕这事情咱们剃头挑子一头热,说出来没人信;二来怕别人夺了您的功劳,让您劳神费力却得不到好处;第三怕您功劳太大,卷进上层的利益争斗中身不由己。”温止这般道。
“这些却不妨。”温鹏已是胸有成竹:“你也说过利益动人心,这事儿对所有人都是有利的,只要好生谋划便是。”
“您最好还是和我奶先商量着。”温止提醒道:“我毕竟年纪小,虽看了些书,又得朝花姐姐教导,但终究思虑不周。您和我奶都是见过世面眼光长远的,若是我奶的想法能和您一样,事儿十有八九便能成了。”
这话听的温鹏心里舒坦,拍了拍温止的头:“你也不必谦虚,我和你奶都知道你最能干。不过这些就别跟你娘说了,她蠢笨的很,帮不上忙不说,指不定还捅出什么篓子。”
“我才不跟娘说。”温止嘟着嘴小声道:“她看见我都烦呢。”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那毕竟是你娘,是你弟弟们的亲妈。”温鹏也无奈的叹息:“以前只当她生不了儿子才失了分寸,可现在儿子越来越多,她心思却越发古怪了,我都不知道她想些什么。”
“娘是觉得弟弟们不爱听她的话吧,”温止小心道:“大弟二弟都跟着我读书,娘是觉得我拐了她的儿子不亲她呢。”
“你弟弟不听你的话,难不成还该听她的话么?她懂四书五经还是琴棋书画呢?”说到这个温鹏也是气愤:“她只知道笼着儿子在她跟前,却不想想孩子们的前途!你且别搭理她,弟弟们被你教的好着呢,她若是敢作妖,你只管告诉我和你奶,我们收拾她。”
温止欢快的点头。这大半年里红袖有事没事的找她茬儿,她早就受够了。
“家里的都是小事儿,我会让着我娘的,爹您是要做大事的人,赶紧忙您的去吧。”温止拍着小马屁目送温鹏去找温李氏,回头继续收拾她的两个弟弟。温学书现在实岁才一岁半,正是乖巧听话的时候,牙牙学语的背着三百千,虚岁已经四岁的温学文就调皮的多了,没少被温止下手整治。
第10章 天灾下
温鹏和自家老娘说了温止的意思,温李氏先是一惊,之后便盘算开了。温止的打算虽然复杂了些,但不是不能成,而一旦顺利进行下去,三年之后自家有了名气有了钱财,和现在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温李氏是个果断的,想通了这些,立刻让温鹏先去找陈麒陈先生。
温鹏却没急着找陈麒,而是在两天后和往常一样跑了趟县里,卖了些香胰子,这才一脸惶恐的跑到陈麒家。有了竹纸的事情,虽然温鹏是个目不识丁的,但陈麒却觉得他有大运气,十分看重他,看到他满头大汗的跑进来也没有生气,反而让学生们自己温书,带着温鹏去了里间。
“给堂伯请安了。”温鹏先给陈麒行了个礼。这时候叔叔伯伯的称呼可是十分严谨的,陈麒让他按陈红袖的辈分喊自己堂伯,便算是把温鹏当做自家亲戚。
陈麒递给温鹏一杯凉茶,看他双手接过喝了个干净,这才关切的问道:“看你急的,可是造纸那儿出了什么岔子?”
温鹏将茶杯放下,有些拘谨道:“造纸那儿有里长呢,我就是个帮闲的,我来找您却是有另一件事儿。您也知道我爱往县里跑,今儿我在县里闲逛,口渴了上茶馆里喝杯水,却听到邻桌有两个穿长褂的人聊天,说是这两年恐怕有大旱。”
陈麒听到这话,眼皮子就是一跳,招呼温鹏坐下说。
温鹏听话坐下,吞了吞口水道:“我只当那两人信口开河罢了,没想到他们越说越厉害,还之乎者也的,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儿。我好奇了去请教,他们也不嫌弃我是个泥腿子,好生和我讲了一番。我也没怎么听懂,不过那位年长些的书生说了个话我挺记得的,他说话本里讲史书,总说王朝分分合合便是轮回,其实这气候也和国家一样,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轮回。咱们庆江府连着快十年都是好年景了,便是今年不出大旱,明年也必是赤地千里。”
温鹏说的煞有介事,陈麒一听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是这到底是臆断,正想安抚几句,却听温鹏接着道:“那位年轻些的书生听了这话便附和,说往年六月时已经下了许多场雨了,今年还没有往年的一半儿,潦江的水到了夏天本该涨些的,现在却是都能看到河底的淤泥了。”
要说前一句还有些危言耸听,这句就是实锤了。陈麒一下子站了起来,正准备往外走,看温鹏还眼巴巴的望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是我太急了,你且说吧。”他复又坐下,伸手示意。
温鹏便将想好的话说了出来:“我听了这话虽是吓一跳,可也觉得他们只怕是哄我,那年轻书生发觉了我不信,便告诉我说这不仅是他们的猜测,这一路上他们还问了许多有经验的老农,大家都觉得庆江府要出旱灾。我赶紧辞了他们回来,路上特意看了看村口的小河,里面的水确实少了许多,我琢磨着恐怕这次要被他们说着了,这不就急忙来找您了。”
陈麒连连点头:“你是个周到的。旱情不是小事儿,咱们这就去找里正和族长,让他们早做准备。”
“您且等等,我还有个想法,只是有些危言耸听,您若是觉得我说错了也千万别介意。”温鹏拉住他道:“我听老人说过,旱灾之后多有蝗灾,现在旱灾不过是个苗头,咱们既然还有时间想办法,最好是两者都防一防。”
“蝗灾吗?”陈麒一愣,脸上浮起一丝恐惧和无力:“确实有这种说法,只是旱灾还可以蓄水围湖,大家多屯些粮食,可蝗灾……”他摇了摇头:“蝗虫过境才是真的寸草不生啊。”
温鹏学着陈麒的样子沮丧的低下头,复又直直的看向陈麒:“我小时候听我爹读书时念到过什么相生相克的,您是先生,比咱们老百姓更聪明,懂的知识也多,您觉得可有什么能克这蝗虫?”
陈麒便是一愣。五行有相生相克,药材也有相生相克,便是这世间一切――虫吃草,鸟吃虫,鼠吃鸟,蛇吃鼠,鹰吃蛇,都是一环扣一环,没到底蝗虫就能超出一切啊?
等等,自己刚刚想到了什么?陈麒眼前一亮,一把拉住温鹏:“是鸟儿!只要有鸟儿,便不怕蝗虫了!”可是随即又皱了眉:“只是这鸟儿又要怎样留在咱们陈家村呢?”
温鹏却只觉得不愧是读书人,闺女想到的法子他也差点儿就想到了,只是这功劳必须是温家的,于是他一拍手道:“堂伯,我知道了!咱们村可以养鸡养鸭!”
他一脸兴奋的将温止的法子说了出来,末了兴奋道:“只要这般,咱们不仅不怕蝗虫,还能行善积德呢。”
陈麒只觉得温鹏果然是个人才,养鸡养鸭确实是个好办法,便是没有蝗灾,鸡鸭能生蛋能吃肉也是农家的一笔收入。豁然开朗的拉着温鹏直奔里长陈望家里,又请来族长陈祥,将事情如此这般一说,让两位长者又惊恐又庆幸。
惊恐的自然是将要到来的天灾,庆幸的却是有陈麒和温鹏,已经有了应对灾祸的法子,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
“全村都忙着竹纸的事情,却是忘了咱们庄稼户到底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里长神色讪讪:“好在温鹏机灵,咱们全村都得谢谢你。”
温鹏赶忙弯腰行礼,却又是一皱眉,看的大家又是一惊,族长连忙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不妥?”
温鹏摇了摇头,面上挣扎了一番,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刚刚听里长大人说起竹纸,我却想到今天另一个见闻。咱们村的竹纸卖的便宜,质量却不差,在县里卖的一直很好,只是也正是生意太好了,似乎冲撞了某些贵人的产业,只怕……”
陈家村这三位真正的当家人也考虑过这件事儿,只是一直没个好的法子解决,此时听温鹏说起,一个个也是愁眉不展。陈麒和温鹏接触最多,知道他是个有谋算的,便问道:“你若是有法子便说一说,不管能不能行,我们都记你的好。”
温鹏赶紧又行了个礼道:“您可严重了,我是陈家村的一员,自然要为咱们陈家村打算。我只是想着当初我有了这竹纸的方子,第一个便找了您,一方面是我自己不识字,二来也是有些私心,毕竟我要在陈家村住着,就该把好处分给大家,大家也能给我个庇护。我想着现在这事儿其实和当初也没差,只是拿着方子的从我变成了陈家村,有能力庇护咱们的也从陈家村变成了县城里的大人。”
这就是要把手上的好处分出去了。陈家村的三巨头一时沉默不语,谁会想把好处往外推?只是温鹏说的是大实话,也十分有理。温鹏看他们神色闪烁,咬了咬牙道:“其实要我说,马上就是干旱接着蝗虫了,咱们村哪还有心思造纸?还不如拿着造纸的法子搭上县里的大人,索性连旱灾蝗灾和咱们的应对法子也说了,无论大人信不信咱们的都得记咱们的好处,咱们防旱御蝗也方便的多。”
陈望和陈祥显然没料到温鹏还有这样的想法,陈麒却是若有所思,又听温鹏道:“人命比什么都重要,钱没了可以赚,不能做竹纸咱们还能种田,方子不过是我偶然所得的意外之财,送出去我是不心痛的,只要能换来咱们全村人安稳的活着,换来上头对咱们的善意,我觉得,值!”
这话说的颇有振聋发聩之效,陈麒一巴掌拍在温鹏肩头:“枉我身为读书人,却还没你通透。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按你说的办。”
陈望和陈祥见村里最有学问的人都赞成了,自然也跟着点头:“年轻人有出息啊,我们不如你。”
温鹏一脸憨厚的笑,摸着后脑勺道:“您几位德高望重,我也就仗着自己是个小辈,说错话了您们也不会和我计较才瞎说了几句。这事儿要做成,还是得靠您三位才行,不说别的,站在官老爷面前我就得腿软啊。”
忽悠完三位大佬,温鹏强作镇定的回到家,刚进门就两腿一软差点儿瘫在了地上。红袖吓了一跳,赶紧放下儿子将他扶起来,却不料他哈哈一笑,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满屋子的叫温止。
该不是失心疯了吧。红袖正打算跟过去,温李氏却把孩子往她怀里一塞,支使她去灶间做饭,自己坐在房门前,招呼学文学书背书听。
红袖撇嘴,这是防着自己呢,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边温鹏抱着温止就是一个飞高高,压低着声音兴奋道:“陈夫子说了,等过两天他和里长商量好,就带我去拜见县太爷!”
“爹爹真棒!”温止用崇拜的小眼神看着他笑:“阿止就说爹爹什么事都能成!”
“我家阿止也棒,不是你的法子,我可没这机会。”享受了闺女的怕屁,温鹏也终于冷静了些,开始皱眉:“不过阿止,我这心里还是慌的很,你说县太爷会不会打我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