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光渡山河——九月鸢尾
时间:2019-10-08 08:20:26

  他们到这里的第一天,天上还下着毛毛细雨,沈遥光腿疾复发,是一路忍着疼痛到这里的,汽车从狭窄的稻田边经过,沈遥光忽然叫停了司机,段景文以为他受不了这颠簸的路途,没想到这人侧着耳朵听了听,忽然打开车门,往荒废的稻田里掏出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这家伙找不到回家的路,陷在泥泞的水稻田里,除了那颗小脑袋,全身都裹满了泥巴。
  怕狗子身上的泥巴弄脏剧组的车,段景文撑着伞,陪着沈遥光爬了一大截山路,后来到了目的地,段景文看他脸色惨白,把他扶进屋子里时才瞧见他左腿的裤腿上沾了些血迹:
  “你去帮狗洗个澡,我自己会解决。”
  他很少把那只腿暴露在外人面前,哪怕是跟了他许多年的段景文,像是冬日这样寒冷的天气,他知道他基本都是不出门的,这一次答应来参加节目,实在是为难他了。
  后来,小狗子的主人寻来时,狗子早就被洗干净,围着沈遥光的腿弯打转,不肯离开了。沈遥光本是准备就让它留在这里,节目拍完就送它回去,后来不知是怎么想的,就在半个小时以前,沈遥光忽然随他一起去了狗主人家里买了这只狗:
  “你终于想通要养个小宠物了?”
  以前段景文曾经给他提过这个意见,可是这人去到宠物店门口就折了头。段景文看橱窗里养的全是猫,以为他讨厌猫,更喜欢狗。
  现在看来,无所谓猫狗,是因为恰好这只小东西“惹”了何姗。
  ——
  从村上到县城要一个多小时,晚上会稍微快一些,按着车上的导航走,一路都没出什么错。医院禁止宠物进入,沈遥光把狗子往段景文手上一放,看何姗皱着眉头站在医院门口,步子却迈不出去,他挑眉,问道:
  “那么大年纪,还不喜欢打针?”
  打针,谁会喜欢打针?
  她向来不怎么喜欢来医院这种地方,印象里为数不多的几次和医院有关的场景,却偏偏和这个人有关。最痛苦的回忆是那年春节,她躲在屋子里连续吃了几个晚上的糖,后来连续疼了一个多月,她不敢把牙疼的事情和师母说,每一次牙疼的时候就喜欢拿了牙刷蹲在院子里刷牙齿,她以为这样就能麻木疼痛,某一晚,又是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何姗光着膀子蹲在院子里刷牙,忽得被一个黑影子罩住,冷着脸问了一句:
  “厨房那半斤糖,都被你吃了?”
  他是不喜欢吃甜食的,何姗却喜欢的不得了,每逢过年,大部分糖都进了她的肚子。
  何姗一对上他的目光就心虚的不得了,赶紧把嘴巴里的水吐掉,硬着头皮问:
  “我吃了又怎么样,师母说我可以吃,那糖又不是你买的!”
  师母是她的大救星,亦是小师叔心里最尊敬的人,她几乎百试百灵,她转身正要回房间,忽的被身后的人几步追上来,一下子揪住她的小辫子,她挣扎了几下,被这人强力的手劲捉住手腕,压在大红色的木门上。
  不苟言笑的小师叔脾气总是说来就来,何姗被他的一系列动作唬住,头靠在木门上,骂她:
  “你,你要是敢打我,我明天就……你,唔,你干嘛,唔……”
  一言不发的男人皱着眉头,眸子敷上一层冰霜,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她的下颌骨,沈遥光借着月光,微微偏头,一眼便看到她牙齿的缺陷,何姗看他这般无理,抬手锤他的胸口,却被他一手抓住,抵在身后的墙壁上:
  “可惜了这满口白牙,马上就会被虫子吃掉,变成老太太。”
  老太太?
  何姗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不相信他的话,一下子把人甩开,咚一声把门关上:
  “我可不相信你这大恶狼说的话!”
  后来呢?
  何姗还是被这人骗去看牙医,顺便拔了她两颗牙,她躲在师母怀里哭了两天:
  “师母,我的牙齿被小师叔拔了,你让小师叔赔我牙!”
  何姗告完状,看到坐着轮椅往庭院里经过的沈遥光,气的牙痒痒,本想开口骂他,却正对上他眸子里冷漠的目光,吓了个激灵,等到人走出老远,这才骂了一句:
  “老坏蛋!”
  没想到走出了几步远的“老坏蛋”又坐着轮椅回过身来,车轮子准确无误的停在她的面前,他将她堵在院子里,扶着墙壁站起来,一手挡住她要走的路,问道:
  “你叫我什么,嗯?”
  那日时光无限好,夕阳将最后一丝温柔落在了他的眼睛里,那个人低下头来,她看到他完美的下颌角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似是在炫耀自己在这场战争里的胜利,他挑着眉问:
  “小师叔这个称呼,还要我教你一遍,嗯?”
  所以那么多年,他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她。
  如果喜欢?为什么又要把她关在黑黑的小屋子里,她跳下去摔断了腿,他都不皱一下眉头?
  他选择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身边,是因为他内心还是渴望着驯服她,就像当初他把她关进屋子里一样。
  何姗的思绪被手臂上传来的冰凉触感打断,她回过神来,看到护士小姐手上的针管,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护士小姐早已看到她脸上惊慌失措的眼神,眯着眼睛笑起来,羡慕她身边陪着那么好看的一个男人,笑道:
  “马上就好了哦,不会疼的。”
  何姗皱着眉头,努力保持着镇定,眼睛却控制不住顺着针管移到自己的胳膊上,眼看就要一针戳进去,她的眼睛突然被一双干燥的双手覆盖住。
  几乎是刹那间的事情,敏锐的疼痛感席卷全身,头皮也跟着发麻起来,她吸了口冷气,闭上眼睛时睫毛扫到了那个人干燥的手心,不用转身便也知道那个人就站在离自己很近很近的身后,他细腻的,温热的手掌心上贴着他的眼睛,像是一团火,顷刻间便点燃心里的那一片小宇宙……
  何姗保持理智,抬手另一只手扫开那双手,嗤笑道:
  “我现在已经不害怕打针了。”
  曾经他以为永远不用长大的人,在离开他以后成长的更加坚强,哪怕是害怕的东西,硬着头皮,跪着也要去克服。
  护士小姐看她强忍着咬着半边嘴唇的样子,从眉宇间露出一抹温柔的笑,看向愣在他身后的沈遥光:
  “你女朋友真可爱。”
  何姗压着胳膊上的棉花,全当没有听到这句话,起身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往外面走了,倒是沈遥光,临走时解释了一句:
  “现在还不是女朋友。”
  那时候他不曾承认过,却也没有否认过。
  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又怎么会轻易放她走。
  何姗刚刚从医院出来就被寒风吹的直打哆嗦,好在停车场离的很近,她缩着肩膀进去,一关上门就迫不及待的叫段景文开暖气:
  “段先生,麻烦你开个暖气。”
  段景文看她一个人先出来,不用多想便也知道是她不愿意和沈遥光多呆,依照她的意思开了暖气,提醒了一句:
  “刚刚你手机落车里了,响过两三次。”
  何姗看了一眼未接来电的备注,又从车上下去,一边等着接电话,一边踱着步子绕车走,后来他看沈遥光远远走来的身影,干脆背靠着另一层的车门,全当没看见。
  沈遥光早就看到她缩在车门旁边影子,进去以后开了车窗,安静等候在这里,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听得出来何姗的声音很着急:
  “先试试物理降温,大人吃的药要谨慎给小孩子服用。”
  “你等我想想病历放在哪儿,就在书架上的最上面那一层……”
  何姗的话断断续续,但因为开了车窗,大抵也知道是个什么棘手的问题。段景文不好意思装作没听见,抬起头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这一看差点三魂丢了七魄,坐在后排的沈遥光垂着嘴角,脸色好像埋在黑暗里,死气沉沉的透着一股怨气,如果此时他身边坐着一个人,他一定马上就能把人踹下去。
  段景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从镜子里看到沈遥光剜过来的目光,顿时一个激灵。
  原来沈先生是重口味啊,竟然连已婚少妇也不放过!瑟瑟发抖·JPG
 
  第5章
 
  向华县的冬天总是干燥又阴冷,寒意似是透进了骨子里,直击内心深处最怕冷的敏感神经,何姗只在外面讲了一会儿电话,再回到车里,更觉得温度比刚刚她第一次上车还要冷。
  小狗子趴在沈遥光的退弯上打瞌睡,听到动静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沈遥光则是一言不发,将她的病历递给她,叮嘱段景文路上开车小心,山路崎岖。
  何姗一直在微信上和周沉星发信息,她表示自己还没有回去,今晚不太可能把旅行vlog发给他做后期,后来听说她这么晚还在外面是因为打疫苗,周沉星一连发了好几条问询信息过来,接连震动了好几次的声响,把闭着眼小憩的沈遥光吵醒,他皱着眉瞥过去一眼,恰好看到微信上备注的【小星星】。
  就是因为这个称呼,连带着星星这个词都变得十分抵触和厌恶,沈遥光将手巴掌放在狗子的脑袋上摸了摸,终于听到她锁掉手机的声音,开口问道:
  “看来,你这些年过的还不错。”
  结了婚,生了孩子,再也不用因为花不花一块钱而纠结半天,被院子里的师兄师姐们喊一声“抠门精”。
  这还是第一次主动问起关于她这些年的情况,何姗笑了笑,看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树木,用尖利的嗓音挖苦了一番:
  “是不是还挺让你失望的,没想到离开你我会过的那么好,不念大学也不比普通的大学生差?”
  她的语气尖酸又刻薄,那声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轻笑声,蔑视着他曾经对她的一切管教,那年五月底,临近高考不过只有十几天的时间,是她亲口听到他和师父说:
  “喜欢?我凭什么喜欢一个成天无恶不作的小魔头?”
  凭什么喜欢她?
  究竟,凭什么!
  十八岁的何姗站在院落里,手上还拿着那份刚刚及格的数学试卷,男人磁性的嗓音里带着蔑视和轻笑,嘲讽了她这么多年的人生,无所事事,翻墙掀瓦,连一道简简单单的数学题都要做错好几遍,他总是要一遍又一遍的帮她收拾烂摊子。
  所以他凭什么要喜欢她?
  段景文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般刻薄的语气和沈遥光说话,唯恐两个人在车上吵起来,他加快了车速,轻咳了一声,后视镜里沈遥光的眼睛早已被无边的黑夜笼罩住,黑沉沉的,看不到半点光亮。
  以往日段景文对他的了解,他晓得下一刻沈遥光必要逐客出门 ,哪怕是女人也要丢在这荒郊野岭,不想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沈遥光会自嘲一般的说道:
  “看得出来有人惯着你,毕竟尖酸刻薄的脾气从来就不知道收敛。”
  何姗淡淡的嗓音在安静沉闷的车厢里想起:
  “哦,你现在知道了?曾经你不稀罕的人,有大把的人抢着稀罕。”
  段景文差点咬到了舌头,不敢相信今晚的所见所闻。
  从未想到有一天,沈遥光会被一个女人怼成孙子!
  ——
  段景文睡不习惯硬板床,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谁想一大早就被尿意憋醒,起来才发现沈遥光早已不见了人影。昨晚段景文几次睁开眼睛都看到他床边的小夜灯亮着,以为他腿疾复发,他还刻意翻出止疼药放到他的床头柜上,没想到那瓶药还是安安静静的放在哪里。
  他揉着眼睛出门找洗手间,这才发现沈遥光早就坐在了大门口,小狗子精气神十足,摇着尾巴对着他手里的小毛球狂叫,天色并不好,烟雨朦胧,那一人一狗坐在半山腰的院坝子里,像是一幅水墨画。
  这人到底是一夜没睡,还是起得太早?
  “遥光,要不要我去和何姗说一声,先来给你化妆?”
  他以为他一早等在这里,是好让何姗第一个起床就来找他,没想到沈遥光却开口提了一句:
  “我等齐米。”
  段景文隐隐觉得沈遥光的反应有些奇怪,明明昨天还在积极争取何姗帮他化妆,一晚上的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想清楚了什么事情。不过这既然是自家老板的意思,段景文也不多问,照例帮他准备好今天上镜要穿的衣服。
  齐米回来的晚,昨晚回来的时恰好看到沈遥光和何姗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谁也没多说一句话,各自回了房间休息,没想到今天一早起床,就听说沈遥光指名她负责今天的妆,于是洗漱的时候,齐米忍不住说了一句:
  “姗姗,今天沈老师要求我负责他的妆。”
  “那真是太好了,毕竟我和那种人性子合不来。”何姗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失望,反而更加精神了,洗漱完毕,这人拎着化妆箱便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这两人的过往齐米不清楚,但某一晚,何姗从某个比赛场上回来时喝醉了酒,她亲耳听到她口中连叫了好几声“小师叔”如果不是心头上的朱砂痣,又怎么会在醉酒的时候放下那僵硬的外壳,一边哭,一边问齐米:
  “我为什么就配不上你?”
  “我他妈怎么就配不上你!”
  齐米被她摇的头晕眼花,不知道怎么回答,直到后来何姗“哇”的吐了她一身,一米七的高个子背靠着墙壁滑下去,坐在地上哭成个泪人。
  这是她从来不会和齐米吐露的柔软。
  沈遥光是今早齐米负责化妆的第一个导师,看这人从早上开始就坐在这里等,齐米没话找话,自己先说了些客气的寒暄。顺便又替何姗表示了感谢:
  “昨晚我们家姗姗真是麻烦你了。”
  沈遥光的手机震动了几声,他低着头划开把微信回过去,说了一句:
  “让一个妈妈丢下孩子跑来那么遥远的山区,是我麻烦了她。”
  齐米看他回信息,刻意回避,转身在化妆箱里挑眼影,突然间听到这人说了那么一句话,愣了半响,笑道:
  “沈老师可真会开玩笑。”
  齐米猜想也许沈遥光知道了何姗在网络上当美妆博主的身份,自然也看过关于那位戴着口罩的大博主的流言蜚语,齐米抬手勾起耳边的头发,眼睛笑的眯起来:
  “我师妹平日里最喜欢和外人说自己已婚,虚报年龄,听说这样谈生意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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