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齐之姜——六月禾未秀
时间:2019-10-08 08:53:19

  “诸儿……”,我在他怀里又挣扎了两下,他不会对我用强,终于退开。
  他拾起一旁的袍子穿上,背对着我坐在榻边,即便是背影,也难掩其姿傲慢。他冷冷道:“你叫我来,就和我说这个?”
  “诸儿……”
  “齐纪两国是世仇,我不该伐吗?我是要伐纪,我插手郑国内乱也是为了将来战场上少一个敌人。”
  “你我都清楚,世仇只是借口,你伐纪就是为了扩张版图,图霸天下。纪国之后呢?阻碍你的就是鲁国!那是我儿子的土地!”
  诸儿回过身,玩味地笑着,“桃华,我称霸天下难道不好吗?届时,再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碍我们。你要愿意,也可以改名换姓,主掌我的后宫。若是……若是我们有儿子,我就让他继承我的王位。你要为之尽心尽力的,应该是我们的孩子!至于姬同,他若臣服于我,我也可以考虑封块地给他。你也清楚,这小子其实平庸的很,有我保他平平顺顺过一辈子,总好过与我为敌吧?”诸儿的唇一翕一合,我被他的话迷惑了,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已欺身过来,离我近在咫尺。“桃华,让你的儿子不要出兵!即使出兵也没有用,你知道后果的。”
  我猛地甩甩头,拉住他的衣领,恳求道:“当初父亲伐纪,你就可以出兵。你若奇袭,郑鲁联军必乱,纪国必亡。你……你当初肯依我一次,如今……就再放我儿子一马。”
  “桃华”,诸儿抚着我的头发,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当时我就劝君父,灭纪时机未到,不宜轻率。他不听,还带走了齐国大部分的兵力。剩下的一些既要负责前线军粮,又要守住自家城门。当时山戎就在城外不远的地方驻扎,等着坐收渔利。要说临淄是座空城,其实也不为过。若不是我坐镇其中,只怕君父出师未捷,齐国倒先叫那些北方蛮夷攻破了。你以为是我不想出兵吗?我是实在无兵可出。……你的信我收到了,放在署名姬允的信囊里,你以为那是我放他一马?父王在外作战,我要是能离开,又怎么会放过他?”
  他继续说着:“君父战败以后,齐国元气大伤。奚地之战我为什么要亲征,为什么坑杀俘虏,又为什么屠城?我手里只剩这些纪国战场上逃回来的败军了,想要赢,就必须速战速决,一时半刻也不能拖延……才能把你从他手里要回来。”
  “为我……真的为我?”我喃喃道,只觉得胸口憋闷。我儿子的土地上兵连祸结,就是因为我?诸儿用情如此,又叫我如何承受得起?“你当时驻军在纪国边界……”
  “那是为了引姬允上钩,你们以为我要伐纪?当时的兵力根本不足以伐纪,灭了鲁国几座城池,就算侥幸了。”
  “你……你疯了吗?这是在豪赌!赌你的身家性命!”
  “为你就值得。”诸儿温柔地对我笑,却带着凌厉的眼神,“桃华,今时不同往日。姬同要是出兵,就是给纪国陪葬。他肯臣服我,我就可以保他平安,这也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可要让他想清楚了。而你,你不要忘记齐国才是你的家乡,你本该是我姜诸儿的!”
  我无言以对,诸儿的话根本不容辩驳。弱肉强食,就是乱世里的王道。同儿有母如是,不知道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诸儿的手穿过我半敞的衣襟,触碰到肌肤的霎那,我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即使我穷尽全力也无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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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祝邱小住了数日,诸儿终于被一封书信拉回了临淄。临行前只说:“王姬难产死了,诞下一女。我需回去料理后事,你在禚地等我回来。”
  我后来听闻,王姬死前,竭力而呼:“所嫁匪人,所嫁匪人,是吾命也!”气绝时也不肯闭眼。
  离,是她留给那个孩子的名字。
  而诸儿所谓后事,意指安抚周天子。于他来说,王姬死得实在不是时候。
 
 
第28章 插花二 改名
  八岁。
  桃华兴冲冲跑进诸儿的书房。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什么为什么?”
  “都是‘墨骓’惹得祸,你应该给他改个名字!”
  “墨骓又怎么惹到你了?”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和某位霸王的马很像吗?”
  “那又怎样?”
  “所以咯,人家都是来看霸王文的,又怎么会给你留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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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头正在缓缓推近……
  祝邱行宫,诸儿寝殿,内室,绕过屏风……马赛克。
  “只要我想要,你真的能倾其所有,枉顾天道人伦吗?”
  “你还有什么怀疑吗?”
  “那……替我杀了小白!”
  “为什么?你不是和他很要好?”
  “要好又怎样?反正我的文里不能有霸王!”
 
 
第29章 伐纪
  王姬的丧礼过后,诸儿频繁来往临淄和祝邱两地。朝欢暮乐,日子过得放浪不羁。我几乎要沉湎其中,可诸儿还是没有放下他图霸天下的执念。临淄城里,始终没有停止对战争的运作,诸儿一直在等待时机成熟。终于有一天,他对我说:“桃华,我要开战了。”
  在此之前,我已回鲁国召集大臣商量如何应对。可强弱悬殊,哪里还找得出万全之策?如今之计,唯有自保。
  同儿与我,始终以礼相待,但恭顺背后,已是疏离。于情,我是他的生身母亲;于义,我是杀他父亲的帮凶。我一心护着他,最后还是要将他置于两难的境地,同儿何辜?我违天逆命,他竟成为最大的牺牲。我曾耗费十年心力,如今的鲁国,也只剩季友还愿意同我亲近。
  此番归鲁,除了通风报信,实在没有更多可做。我自觉仁至义尽,也未多作逗留,就回了禚地。
  诸儿来和我辞行,嘱咐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叫我顾好自己的身体,丝毫也不像一个即将出征的人。他不会来向我打听鲁国的动向,这是他的骄傲,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不管鲁国出兵与否都不会改变战争的结果。
  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亲手缝制的战袍给他,但最终没有拿出手。女工不是我所擅长,我想他也不缺我这件袍子,就好像我不必对他说“愿君旗开得胜”之类的话,那些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传说里,他的身上流淌着上古战神的血液,没有人能够在战场上击败他,我和坊间的百姓一样,对此深信不疑。
  我说:“我浸了桃华白芷酒,在禚地等你班师。”
  “好。”诸儿笑,齿牙春色,尽显揽月之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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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战争却没有我预想得那么顺利。诸儿曾在奚地大肆坑俘屠城,已失民心。纪国百姓以为,齐侯暴虐,战败和投降都不会有活路,唯有拼死反抗。结果,边境三邑久攻不下,战事已经拖了整整一年。
  在这一年里,纪国战场到禚地行宫,快马传书,从未中断。可诸儿只诉离觞,却丝毫不提前线战事。我开始惶惶不安,修书追问,他只说,灭纪是迟早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禚地行宫来了齐使,他见我便道:“主上让我给公主传个话,请您看好自己的儿子,刀枪无眼,伤了他就不好和您交代了。”
  我一心都放在齐纪战场上,鲁国有一班贤臣辅佐同儿,奚地之战以后,百业待举,我从未担心他会淌这趟浑水。
  只因诸儿久战未捷,鲁国有些大臣开始蠢蠢欲动,欲联络郑国重演当年的戏码。可惜郑国受了诸儿的好处,以“内乱未平,国家不稳”为由推拒了。
  原本想就此作罢,但纪侯的夫人伯姬,正是当年的鲁国公主,遣使求救。同儿心肠软,见不得宗亲受难,便派兵驻扎在两国战场之外。
  我闻讯,日夜兼程赶往曲阜,回到宫里的时候,正值深夜。
  同儿一人坐在大殿上,企图用黑暗掩护自己。我慢慢走近他,点燃了两旁烛火,纵然满室生辉,还是无法照亮他晦暗的眸子。
  “同儿”,我唤他。他抬头看我,一脸迷惘。这些年,他越来越肖像诸儿,可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诸儿正是意气风发。“你派兵了?”我问得小声,生怕惊碎眼前的玉人儿。
  “嗯。”
  “我们还没有与齐国为敌的能力。”我走过去,见案上书信:速退兵,救纪者,寡人先移师伐之。那是诸儿的笔迹,却不像两国国君之间的对话,倒像在吓唬一个小孩子。
  “我知道,我已经退兵了。”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本想安慰几句,却发现什么话自我的嘴里说出来都不合适。“他灭纪之后,就会攻打鲁国吧?”同儿问。
  “不会,我想他不会。”
  “因为你?”
  “同儿,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什么,你说,若有朝一日为王,一定保全鲁国土地,为百姓争一时太平。这里再经不起任何一场战争了,我知道你不愿臣服,更不愿认他这个舅舅。可慷慨赴义,是莽夫所为,你是王,就要学会忍。”
  “母亲。”他看了我许久,终于趴在我膝头,哽咽道:“您说得我都明白,我是王,我就只哭这么一次,您就允我这么一次吧。”泪水浸湿了我的罗裙,我开始恼恨自己,当初好不容易逃出父亲的樊笼,为何转眼又将他生在君王之家。
  我只能拍着他的背轻哄,等他一哭完,我就要走了,我的存在只会让他在鲁国陷于更尴尬的境地。
  冥昼未分,更漏犹滴,梦里一场梨花雨,那个愿意依偎着我哭泣的惨绿少年复又恢复了冷峻的神情。我已身在回禚地的马车,怀里空空荡荡,如梦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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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国退兵以后,诸儿终于攻克了郱、鄑、郚三邑,并迁徙了城中百姓。之后连战连捷,一路打到纪国国都部城。
  兵临城下,诸儿曾遣使臣告纪侯:“速写降书,免至灭绝!”纪侯不从,告之来使:“齐吾世仇。不能屈膝仇人之庭,以求苟活!”
  于是,部城又难逃一场血雨腥风。
  破城之日,纪侯将城邦妻儿交与其弟姜赢季,独自一人星夜潜逃。诸儿派人搜遍全城,也未将其寻获,史官们无从落笔,只能写个“不知所终”。
  姜赢季无计可施,只能献上降书,并土地户口之数,愿为齐侯外臣。诸儿也没再赶尽杀绝,在纪国宗庙旁拨了三十户给他,封了个庙主。
  伯姬在国破当夜就死了,剩下一个妹妹叔姬,也是鲁国公主,当年从嫁过来。诸儿欲送她返鲁,回去继续享她的富贵,她却道:“出嫁从夫,是女子之义,只请留守宗庙,为夫君守节。”诸儿感念姐妹俩的节烈,允了叔姬的要求,又以夫人礼厚葬了伯姬。
  我知道诸儿其实并没有世人传言得那样酷戾,只要此事无关乎我。他伐纪三年,我在禚地行宫,深居简出,几近遁世。可是,史官们始终不肯放过我,叔姬一事,我又成众怨之的。
  “世衰俗敝,淫风相袭。齐公乱妹,禽行兽心。泱泱大国,不及小邦妾媵,矢节从一,宁守故庙,不归宗国。卓哉叔姬!”世人口诛笔伐,在我身后,恐也只有恶名留于竹帛。
  历朝祸国的女子们,承受着于千秋万世中难得一遇的君王之爱,这就是她们最为深重的罪孽。
  作者有话要说:  更多收藏,虚席以待。
 
 
第30章 禚地
  人生朝露,会少离多。诸儿出征三年,我在禚地行宫,盼得眼欲穿、肠欲断。终于收到他即将凯旋的消息,难掩心中雀跃,决定去半路亲迎,送他回祝邱行宫。许是兴奋过了头,竟然未觉出行仪仗之奢华,已经僭越了国君之礼。
  诸儿见到我的队伍,瞠目看我,复又抚掌大笑。眼前是身着金甲的绝美男子,昔日白玉而砌的皮肤已经晒成了黝暗的麦色,更是把编贝般的牙齿衬得雪亮。我看得失神,他下马向我行了个国君会见时的大礼,吓得我连连后退,却被他一把扯进怀里,在我耳边笑道:“桃华迎我,好生隆重啊!”
  我连忙从他怀里逃出来,面红耳赤,却又被他揽回去,“你怕什么?你就是要当鲁国的女君主,还有人敢多嘴?”
  “那么多人,你……我是一时不察,又不是故意的。”我急于强辩,诸儿又是大笑,笑得我手足无措。
  “我不骑马了,和你挤一辆车好不好?”这男人,越发张狂,不等我应声,也不管周围多少双眼睛,就把我横抱起来塞进马车去了……
  队伍至祝邱,椎牛飨士,大犒齐军。一连三日,卜昼卜夜地狂欢,诸儿都将我带在身边,丝毫也不肯避人耳目。我曾婉言提醒他,他却道:“自古成王败寇,我若称霸天下,那些没德性的文人自会把你我之事写成佳话;哪日我若失势,即便没有此事,也少不得后世讨伐,又有什么好避讳的?你当我还年轻吗?经得起再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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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功宴后,诸儿遣将士先回临淄,只带了几名近身侍卫和我去往禚地。离别三年,我的行宫里又是莺俦燕侣,蝶乱蜂狂,夜夜纵酒笙歌,只怕四周高墙也难以抵挡满园春光外泄。
  一日近午,金绡帐内,意甚缱绻。果儿在门外轻唤数声“公主”,又惹得诸儿不快。我小声安抚:“应是急事,我出去瞧瞧。”便披了外衣起来。
  果儿附耳道:“公主,主上人马以离宫门不远,快要到了。”我应了一声,折返回去。
  “诸儿,起来吧!”我推搡他,“同儿来了。”
  “这小子又来做什么?”诸儿不耐道。
  “我叫他来的,你们舅甥,还未曾见过面呢。”我拉他起来,要替他束发。
  诸儿别过头,掐住我的下巴,叹道:“桃华,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啊?”说着,大喝一声“来人”,仆从们纷纷进屋替他更衣梳洗。他不愿假我之手,我被晾在一边,心说,即便你们两个都不肯承我的情,我也总还是要把事情办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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