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鹿谣
时间:2019-10-08 09:09:00

  杨妃安慰她,“妹妹可别这样想,上天向来不苛待努力之人,你好生调整心情,下次若再有类似活动,姐姐会向皇上举荐你的。”
  林桑青感激地看一眼杨妃,露出抹勉强又苦涩的微笑,似乎心情十分沉重的样子。
  其实,她的心情一点儿不沉重,甚至还有些想笑。
  她读不懂这些娘娘的心思,箫白泽不过是一个多情的男人罢了,顶多长得好看点,家里有权有势些,有什么可争夺可喜欢的。更何况,这个多情的男人还有不举之症。
  噗。
  想想就觉得好笑。
  左不过,眼底划过一抹狡黠,她坐回椅子上,借掩唇打哈欠的时机,慵懒地牵扯起半边唇角。宫里多得是看不惯柳昭仪得宠的人,何须她亲自出面对付她,她只要扮演好一个柔软无助的失宠宫妃,在必要的时候推波助澜一番就好,其余的事情,自有别人替她去做。
  太后迟了许久才出来,大略吩咐了一些节前节后要注意的事情,又特意夸奖了柳昭仪,道她功劳不小,将士们能气势如虹地北去多亏了她。
  让淑妃她们多向柳昭仪学习,日后多为皇上分忧后,太后便回去歇息了。
  能得到太后的褒扬,柳昭仪不免有些得意洋洋,欢喜的神色溢于言表,连坐都不会坐了。这说明她的道行还是不够高,脑子够不着眼光,只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何时树敌了都不晓得。
  从永宁宫回来后,林桑青又过回了闭门不出的日子。箫白泽正宠爱柳昭仪,压根不来繁光宫,其他的妃子也不来她宫里走动,省去了社交的麻烦,她觉得整个人轻松不少。
  宫里可不比民间,她以前在住在平阳城里时,几乎每一日都不闲着,要么逛逛菜市场,同卖包子青菜的阿婆唠唠家常嗑,要么趁娘不注意,溜出去和温裕摸个鸟蛋,难得有空闲的时间,还要帮娘和大姐补衣裳;宫里的娘娘都是富贵命,什么都不用做饭菜就有人送到手边,舒坦是舒坦,就是觉得自己像个残疾人,还得是重度残疾。
  闲得久了就爱瞎折腾,林桑青闷在宫里无事可做,有一日心血来潮,她领着枫栎和梨奈扎起了纸鸢。
  虽然没人说过,但林桑青晓得,她们家家底子殷实,左不过她娘是个守财奴,有一个子儿都要花在刀刃上,是以从小到大她没买过一只纸鸢,每年放的纸鸢都是她自己扎的。
  虽然不好看,但终归能飞。
  听闻她想做纸鸢,枫栎一边贴心的为她准备材料,一边疑惑不解道:“娘娘,这数九寒冬的做纸鸢不大合适吧?倘使做出来了,咱们也没有办法放啊。”
  林桑青撸起袖子跃跃欲试,“管它呢,做好了就先放起来,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再放。”
  枫栎掩唇微笑,“您打算的倒是长远。”一一拿来扎纸鸢需要的材料,她在旁边替林桑青打下手,脸上始终挂着温雅恬淡的微笑,语气和缓道:“娘娘出身世家,却完全没有沾染世家小姐的娇柔性格,打扫卫生您会,做饭您会,现在连扎纸鸢您都会,真是令奴婢惊讶。”
  拿刀子把竹节削成一小段一小段,林桑青冲她眯眼微笑,“爹爹娘亲宠呗,他们从不让我像别的世家小姐一样学琴棋书画,我想做什么,他们就让我做什么。”挑起唇角,掏心窝子道:“门下省宰相说我德才兼备,其实有夸大的成分,枫栎你应当晓得,所有不是通过选秀进宫的女子都要以德才兼备的名声做铺垫,如此才好进宫。我在家中时,可压根同贤淑二字沾不着边,要多顽劣便有多顽劣。”
  小心地将竹段排列整齐,枫栎笑而不语。
  许是上天晓得林桑青的心思,也怕她闷久了容易生病,以后几日天气骤然回暖,一早一晚仍是有些冷的,但正午简直温暖如春,明明是冬日,却有了几分春天的感觉。
  就如同将军遇上兵,秀才碰着纸,她耗费功夫扎出来的丑陋纸鸢恰好能派上用场。
  瞅一日正午风暖,林桑青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裳,将头上沉重的珠钗都拔了,身轻如燕地对刚从外头回来的梨奈道:“嗯,今儿个天气不错,虽然有风,倒也不是十分寒冷。梨奈,别再宫里闷着了,陪我去御花园放纸鸢吧。”
  梨奈穿的是冬装,在温暖的日光底下做了些活计,热得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像只苹果,“回娘娘,皇上陪柳昭仪在御花园赏花呢,咱们现在过去是不是不大好?”
  哦?箫白泽在御花园?沉思须臾,脑海里划过一个主意,林桑青朝她露齿微笑,“怕什么,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互不打扰。”
  御花园虽是皇家园林,但能够在冬天盛开的花只有那几种,眼下还没到梅花盛放的季节,御花园里以山茶为多,还有些颜色缤纷的瓜叶菊、一品红、三色堇,虽不显得单调,却也完全没有春日百花齐放的热闹。
  寻了处开敞的地方,她坐在褐色石头上,大略扫一扫御花园里盛放的几种花卉,把手里的纸鸢递给梨奈,“梨奈,你来放纸鸢吧,可还记得怎么放?”
  梨奈牵着纸鸢的绳远远跑开,少女独有的娇憨笑声回荡在园子里,“哈哈哈哈放心吧娘娘,奴婢放纸鸢最在行了,以前在府里您就老输给我,一输您就着急,耷拉着脸不说话,非得大公子买了蜜枣糕来您才肯笑一笑。”
  她托着脸看梨奈撒着欢儿跑,听她不谙世事般的少女娇笑萦绕耳边,有一瞬竟忘了自己身处深宫中,忘了脑海里的那些算计,心态出奇的平和,有如潭水波澜不惊。
  她想,年轻真好,她十六岁那年在忙着做什么呢?似乎被娘亲使唤得不安生,一整年都没放过纸鸢呢。
  有两道人影从右手边缓缓走来,该是被梨奈的笑声吸引过来的,高的是箫白泽,矮的是柳昭仪,一个俊一个美,瞧着倒是十分登对。默默在心底叹息一声,装着没看到绕过来的那两人,林桑青扯着嗓子朝梨奈喊道:“梨奈,我的腿伤还没好,不能跑步,你且跑得快一些,让纸鸢飞得高高的,像云朵一样高,像风一样自由……”喊着喊着不经意偏头,恰好看见了并排过来的那两位,她夸张地“啊”一声,故意一瘸一拐走过去,朝箫白泽行了一个端正的拜见礼,“皇上万安。”
  果不其然,箫白泽的视线放在她一瘸一拐的那只脚上,停顿稍许,询问道:“你的脚,怎么回事?”
  柳昭仪抿了抿嘴唇,转头去看手边的瓜叶菊。
  挑唇笑笑,林桑青满不在乎道:“唔,走路的时候没注意,从绮月台的台阶上滚下来了,恰好伤到了脚腕。”
  箫白泽“唔”一声,又问她,“什么时候摔伤的?”
  “大概半个月前吧……”她看了看柳昭仪,垂首自责道:“全是臣妾自个儿不当心,好好走着路呢,竟然踩到了裙子,还差点害柳姐姐和我一起摔倒,若姐姐也摔倒了,那臣妾可就罪孽深重了。”装出惧怕的样子,偷偷看一眼柳昭仪的神色,很快把头低下去,怯怯道:“和柳姐姐没……没关系的。”
  或许在柳昭仪看来,她这样说并没什么异常,中规中矩的,顺便帮她撇清了嫌疑。但箫白泽已经问过绮月台的知图了,他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晓得是谁推的谁,她愈是装出惧怕的样子替柳昭仪撇清嫌疑,说此事与她无关,箫白泽愈会怀疑此事和柳昭仪有关。
  毕竟,当今皇上不是省油的灯啊,他那颗爱多想的脑子可费灯油了。
  箫白泽低头朝林桑青的脚腕看去,她穿了袜子,看不到伤处。弦月眉轻轻抖动两下,他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半个月了还没好,伤到骨头了吗?”
  早就好的差不离了,只是走路的时候脚腕仍微微刺痛,不能太过吃力而已。她今儿个一瘸一拐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如若不装得严重些,箫白泽怎么会在意呢。摸了摸脚腕,林桑青道:“应当没有,若是伤到了骨头便不能走路了,臣妾现在还可以走路,就是不能吃力。”
  宫中上下无人不知,箫白泽是个以公事为重的贤君,忙起来能几个月不进后宫,陪妃子逛园子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放眼整个后宫,目前只有淑妃有此荣幸,陪皇上逛了半个时辰御花园。
  今日,箫白泽难得抽空出来陪柳昭仪一起逛院子,这让柳昭仪无比激动,她准备了不少体己话想说给箫白泽听,谁知道还没说上几句,皇上的视线便被林桑青主仆吸引过来了。更让她紧张的是,林桑青还提到了她将她推倒的那件事,虽然不知是畏惧她的权势还是怎么的,林桑青没敢说出真相,但这仍然让她心生紧张。
  罢了,这御花园是不能逛了。
 
 
第48章 巴掌招呼
  眉目微抬,柳昭仪凑近箫白泽,软着声儿撒娇道:“皇上,臣妾突然不想看花了,不若您陪臣妾回宫吧,臣妾新学了一支曲子,是江南水乡那边的,您听听臣妾唱得如何。”
  啧,这娇撒的,同为女子的林桑青都觉得半边身子酥了,箫白泽艳福不浅。
  林桑青晓得,她今日特意演的这出戏并不能对柳昭仪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打击,皇上还是会照常宠爱她,不论是为了什么。她只是想恶心恶心柳昭仪,顺便提点提点箫白泽,让他别忘了,他现在宠爱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倘使箫白泽看出她的想法也无所谓,觉得她心思深重也无所谓,她又不图他的宠爱,作甚要他觉得她纯洁如纸呢?
  箫白泽最后凝视她一眼,不知在想什么,转身执起柳昭仪柔软的小手,语气平淡道:“走吧。”
  林桑青伶俐躬身,“臣妾恭送皇上和柳姐姐。”
  柳昭仪不动声色地睨她一眼,神情高傲而冷漠,走出去十几步远之后,还是不甘心地回头瞪了她一下。
  林桑青朝她笑得风和日暖。
  碍眼碍事的人都走了,林桑青突然觉得心里畅快不少,她怡然自得地偏过头,隐约看见重重枯黄树木那头有个人影,从身形轮廓来看,是擅长做桂花糖蒸栗粉糕的方御女。
  应当也是趁着天气晴好来逛御花园的,只是不知她在此多久了。
  见她回望她,方御女咬咬嘴唇,突然扭头急匆匆离去,只留给林桑青一个仓促的背影。丈二摸不着头脑,林桑青甚为不解——噫,方御女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梨奈扯着纸鸢线跑回来,在她面前立定,气喘吁吁道:“小姐,还要继续放吗?”
  收回视线,林桑青翘起二郎腿,懒散地靠在石头上,“放,为何不放,天气这样好,可不能被某些人某些事搅和差。梨奈你再跑得快一些,只有跑得足够快,纸鸢才会飞得高高的。”
  梨奈拽着纸鸢跑开,自信满满道:“好的娘娘,奴婢便让您看看什么叫一飞冲天。”
  梨奈放纸鸢的技术的确不赖,此刻正值正午,那只造型怪异的纸鸢乘风飞起,一头扎进望不到边的天际之中,渐渐变成团墨点。林桑青干脆躺倒在石头上,用指头放在眼前轻轻一遮,便完全看不到纸鸢了,她望着澄透的晴空怔怔出神,灵魂像出窍了一般,恍惚而迷离。
  她还是无法喜欢这诡谲的深宫,这里没有嗓门大但很好说话的卖包子大妈,没有爱跟在她身后蹭吃蹭喝的大黄狗,没有装在油纸包里的糖酥饼,这里的一切都很精致,精致到让人心生厌烦。
  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朝着天空打了个哈欠,准备小眯片刻,好生让太阳晒晒体内的浊气。
  没等完全眯着,身边突然响起仓促的脚步声,接着,她的鞋袜不知被谁脱了,她忙坐起身,动动脚丫子,大惊失色道:“谁!”
  方才离去的方御女竟折返回来,手里还拿了个白瓷小药瓶,药瓶的口子用茜素红布塞子塞住了,里头不知装的是什么。
  她忙把脚缩回屁股底下垫着,“方御女,你这是做什么?”
  方御女把她的脚从屁股底下拽出来,拔开白瓷小药瓶上的塞子,一股浓重的酒味涌入鼻腔,“别动,”她道:“这是我娘教我做的跌打酒,治疗腕伤有奇效,抹上它疼痛会减轻不少。”
  原来,她一声不吭地离去,是去拿跌打酒了。
  自从皇上误中雷公藤之毒以后,方御女便很少出来走动了,她虽晓得自己能全身而退除了原本清白无辜之外,还有林桑青的鼎力相助,却也没刻意去繁光宫道过谢。
  但显然,嘴上没提“谢”字,她全都记在心里。
  她们同为皇上的女人,位分有别,但地位是一样的,方御女不该这样蹲下身子为林桑青擦药酒。
  “你很漂亮。”脚腕处冰冰凉,心里却暖融融的——除了爹爹外,这还是头一次有外人帮她抹跌打酒呢。林桑青噙着温和的笑看着方御女,真心实意道:“尤其是这双眼睛,比启月潭的潭水还要干净,好像藏不下污垢似的。”
  许是很少被人夸奖,方御女的脸上慢慢浮起两团红晕,她专心替她擦拭脚腕,抿着嘴唇不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平和”二字,心里慢慢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林桑青倏然觉得这一幕甚是熟悉,似乎许多年前,她们也曾在这样的日光下共处过。
  然,她不过是宫外普通的女子,方御女在入宫之前是厨娘,她们毫无交集。
  八成也是错觉罢了。
  她眯着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平静时光,正打算再夸夸方御女,让她脸上的红晕弥散得再多一些,远方倏然传来女孩的哭声,由远及近,声音端的是无比熟悉。
  她睁开眼,目光平静的向哭声传来的地方看去,浓淡相宜的日光下,梨奈捂着脸哭泣,她手中的纸鸢被一个宫女夺了去,那宫女虎背熊腰,一看便是蛮横的人,见梨奈哭了,她非但不把纸鸢还给她,还张嘴笑得桀骜,“呵呵,装什么天真烂漫呢,大冬天的放纸鸢,你脑子里没进水吧?我可告诉你,这一巴掌是我替我家主子打的,希望它能教会你守规矩,别一天到晚和你家主子惹我们家娘娘不高兴。”
  方御女将药瓶收起来,怯怯地避到林桑青身后,她的胆子很小,最怕看别人吵架了。
  柳昭仪站在不远处,面上带笑地看梨奈哭,并没有阻止手底下的宫女施暴,不,或许应当说,是她授意身边的宫女这样做的。
  浓密的睫毛眨两下,眸子沉进眼底,林桑青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柳昭仪拖着长长的裙裾向她走来,平端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以为这样就能让皇上喜欢?林桑青,你争不过本宫的,无论是脸蛋还是手段,你始终逊色于本宫。”
  没和她搭话,坐起身,林桑青向梨奈招手,“梨奈,过来。”
  梨奈哭着走近她,脸上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泣不成声道:“小姐,她们,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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