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鹿谣
时间:2019-10-08 09:09:00

  后来一想,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很有故事性,啜一口清茶,她掩去了具体的人物和地点,把自己当做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絮絮说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说过这种事情,不过那家是小户人家,没有嫡庶之分。”
  “那户人家在他们所在的城镇很是出名,不过都不是好名声,尤其是那家的夫人,在十里八村以泼辣闻名,谁要是惹到了她,往后的日子别想过安稳。托这位夫人的福,她家的一对女儿模样都还可以,不过都二十多岁了,却还没有成亲,偶尔有敢硬着头皮上门提亲的,一听到那位泼辣夫人开出的条件,便都吓跑了。”
  方御女伸长脖子听着,林桑青咽一下口水,继续道:“按理说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应该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才是,然而那位夫人很是宠爱大女儿,无论大女儿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都尽力满足,反之,她十分厌恶小女儿,不消说满足要求了,她连饭都不让小女儿吃饱,常常让她空着肚子睡觉。小女儿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穿一件新衣裳,她的衣裳都是大女儿的旧衣裳改的,上面缀满补丁,轻轻一拽,衣裳便绽线了。”
  宫门口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凝神再听,又似乎没有了,耳边只听到方御女的一声叹息,“唉,那户人家是不是很穷,穷到穿不起好衣裳?”
  林桑青摇头,“不,他们家只是看上去穷,实则家底子很殷实,可能……可能只是不喜欢小女儿吧,按照他们家的家底子,完全请得起管家和厨子,但那家的夫人偏让小女儿做饭洒扫。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小姑娘硬生生被作践成了老妈子,面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就连卖菜的大妈见了她都心疼。人家都说有样学样,在那家夫人的言传身教下,大女儿也开始欺负起自己的妹妹来,她们母女俩连手,一唱一和,最终终于把小女儿逼得服毒自杀了。”
  听到最终的结果后,方御女吓得捧脸,“啊?她们把人逼死啦?这可比我说的那户人家过分多了!”愤愤不平地嘬着花生,“那位姑娘的娘和妹妹那样对她,她为何不想办法回敬他们?既然都想去死了,那就在死之前拉着她们一块上路啊!”
  林桑青惊讶的看着她,“回敬?阿玉你是不是看多了话本子?那是她亲娘亲姐,有血缘关系在的,姐姐姑且不说,对她没有养育之恩,倒是可以拉着她一起上路。但她的生命是娘给的,要是做出弑母的事情,哪怕她死了,尸身腐烂了,也要被世人戳脊梁骨。”好像吃到一颗烂花生,苦味从嘴巴一直蔓延到心底,她眨眨眼睛,神情低迷道:“何况,她也不是没回敬过,执拗的回敬换回来的是一顿毒打,再倔的人也被打得怕了。”
  换一只腿翘起二郎腿,方御女晃晃脑袋,语气感慨道:“唉,毒打什么的确实吓人。我刚到平阳城来的时候,从乡下带来的野性子还在,谁说话我都不听。娘没打招呼就吃了我一块水信玄饼,气得我三天没吃饭,憋着一口气故意不和她说话。娘没劝我吃饭,她结结实实饿了我三天。等到三天过去,趁我饿得没力气了,她提着板凳腿把我打了一顿。”
  叹口气,她无奈道:“从那以后我就老实多了。”
  方御女叙述事情的口气很有意思,林桑青听着听着就笑了,忘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她抬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问方御女,“上次也听到你和淑妃说水信玄饼的事情,你们以前认识的吧,后来又是怎么闹翻的呢?”低低笑一声,顺嘴揶揄她道:“难道淑妃也偷吃了你的水信玄饼?”
  面上的欢快之色陡然褪去几分,似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方御女咬着水润润的嘴唇,低声与她道:“你知道昭阳吗?”
  昭阳这两个字一出来,林桑青的眼皮子便突突跳了几下,她忙站起身,快速扫一眼四周,没看到有其他人在,这才放心坐下。庭中微风和煦,她撩开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压低声音道:“阿玉你胆子够肥的啊,居然敢在宫里提这个名字,箫白泽不是下过禁令不许任何人提昭阳这两个字的吗。”竖起一根指头抵在唇边,她提醒方御女,“仔细让他听到,再找你麻烦。”
  方御女满不在乎的笑一笑,“怕什么,他又不在这里,纵然他听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昭阳是我的朋友,我还不能提起我的朋友了吗”
  也对,林桑青认同的点点头,她们私底下提一回昭阳没什么大不了的,萧白泽又不是顺风耳,他远在皇宫中轴线的启明殿中,不可能听得到偏僻的繁光宫中有人说了什么话。林桑青重新翘起二郎腿,再次将那个问了很多人的问题问出口,“昭阳……是什么人?”
  清澈的眼底浮现一抹动容之色,方御女坐直身子,语调缓慢而郑重道:“她是前前朝唯一的皇嗣,是尊崇天下的圣玄长公主,同时,也是我和如霜的好朋友。”
  咚。林桑青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长长长公主!她一直好奇的妙人儿居然是已死去多年的圣玄长公主!她记事比一般人晚上许多年,那时长公主已经死了,天下是呼延瞬的天下,人们都不再谈论前朝的事情,她只知道前朝的公主封号是圣玄,却不知她的闺名叫什么。
  人非神仙,眼神再好也总会有视觉盲区,林桑青站起来观望四周的时候恰好漏掉了一个区域,而她私以为不是顺风耳的那位大神正站在那个区域里,他负手而立,身边是着一袭白衣的魏虞。
  今儿个是萧白泽登基四年以来头一次在早朝上迟到,满朝文武官员等了他一个多时辰,魏虞知晓此事后特意从宫外赶来嘲笑他。
  嘲笑完他之后,魏虞觉得肚子饿了,萧白泽也饿了,他们一合计,决定到林桑青这里吃家常豆腐。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箫白泽是这样向魏虞形容林桑青的手艺的:“比宫里的御厨好上千百倍,她做的家常豆腐色香味俱全,每一块豆腐都浸足了调料,奇怪的是,菜里面居然真的有家的味道。”
  魏虞听得食指大动,巴不得等会儿吃上两盆,能带一盆回魏府最好了。
  如今豆腐还没有吃着,却听到两位站没长相坐没坐相的人在天井中闲聊些有的没的,聊着聊着,她们竟然聊起了萧白泽明令禁止不许提起的话题。
  魏虞着实替她们捏了一把汗。
  负在身后的手丝毫未动,萧白泽安静听着宫墙那边传来的窃窃私语声,看样子并没有动怒。须臾,他抬手摘下身旁灌木上的一片叶子,若有所思道:“她是真的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了。”
  魏虞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他对箫白泽道:“记忆不可能无缘无故缺失,等会儿我给宸妃把把脉,看看是怎么回事。”
  将叶片丢出去,箫白泽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宫墙那头,方御女开始讲述昔年旧事。
  “当年关外叛军突然攻进皇宫,先皇来不及调兵遣将,他看透自己没有生还的可能,只能以死殉国,结束他仓皇而短暂的一生。但他不想让最宠爱的圣熙贵妃和圣玄长公主陪他一起死,所以他私底下做了安排,让身边最得力的人手偷偷送贵妃和公主出宫。”
  “圣熙贵妃与先皇是真心相爱的,他们之间的爱情足以载进史册,贵妃宁愿与先皇死在一起,也不愿与他分开,她拒绝了生的机会,没有跟着皇上派去的人逃离皇宫,选择和先皇一起留下来。而昭阳打生下来就没和父母分离过,她更是不舍得和父母阴阳相隔,她也选择留在动乱的皇宫中,陪着她的父亲母亲。”
  “如霜和昭阳是一起长大的,她们之间感情很深,我进宫较晚,但我惯会爬树涉水,如霜和昭阳从小就被养在深闺中,哪见识过这些事情,她们都觉得很新奇,愿意结交我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如霜和昭阳为人随和,没有架子,我们三个人相处得很好,有时候吃住都在一起。”
  “叛军打进皇宫的那会儿,娘刚做了一盘子水信玄饼,她还磨了一盘黄豆粉,让我沾着水信玄饼吃。我刚拿起水信玄饼,还没来得及送进嘴巴里,如霜急匆匆过来找我,让我赶紧到绮月台去找昭阳,说先皇要以死殉国,圣熙贵妃和昭阳都要陪着他。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拦下昭阳,偷偷把她带出宫,不能让她去死。”
  “我……我当时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态那样紧急,我居然没有赶紧到绮月台去,而是快速吞完了那一盘水信玄饼,并且把黄豆粉也舔干净了,这才一路狂奔向绮月台。等我到了那里,先皇已经带着贵妃和昭阳跳下去了,绮月台边鲜血四溅,哭声一片,那滩鲜红的血成了我多年来的梦魇。”
  触及心底最不堪最难过的回忆,方御女掩面痛哭,悲伤的不能自已,“后来我时常责怪自己,若当初我不贪嘴,在如霜刚说完那些话后就立即赶往绮月台,也许,也许昭阳不会死,她会和我们一样,长成漂亮的大姑娘。”有晶莹的泪花从指缝间渗出,方御女哑着嗓子,泣不成声道:“如霜在那之后便与我绝交了,她做得对……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再也不配同她做朋友……也……也不配同昭阳做朋友。”
  本想问一问昭阳是什么人,没想到却触及了方御女的伤心事,林桑青自责的掐了自己一把,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帕,温声细语地安慰她道:“阿玉你别难过了,快擦擦眼泪,昭阳泉下有知,一定不会怪你的,她会感谢你,感谢你让她远离尘世的喧嚣,不用承受亡国的痛苦,可以到极乐世界去躲避这一切。”
  抽抽搭搭许久,方御女才恢复平静,两只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像一只小兔子。
  接过手帕擦拭眼泪,她抽抽鼻子,突然想到什么,偏头问林桑青,“青青可懂什么是爱吗?昭阳很是向往这种东西,不过她到死都没得到爱,我常常想,如果爱是一样具体的东西多好,这样我就能烧给她了。”
  “爱?”摸摸光滑的下巴,林桑青轻笑出声,“像我们这样的人,哪里需要爱呢,能活着就很辛苦了,情啊爱啊这些附属品不要也罢。”
  “你不爱皇上?”方御女有些惊讶,“我以为这宫里只有我不爱他呢,我进宫为妃实属无奈之举,青青你是豪门贵女,既然不爱皇上,你作甚放弃大好的未来,选择到这深宫里来做没有自由的妃嫔呢?”
  慵懒靠在椅背上,林桑青抬手环胸,“噗,我才不傻,皇上岂是普通人能爱的,我之所以入宫,也是实属无奈之举,说了你也不明白的。”抬头望着白云漂浮的天空,她叹息一声,语气沉重道:“大概,大概我此生都不会爱上他吧,这是心态使然,他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爱上帝王的下场都很惨,她不愿意重复前人之路,去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但,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她突然觉得脸上烧得慌。
  甭管后续如何,她先把话扔了出去,说了自个儿不会爱上箫白泽,但,但箫白泽的**委实不错,床上功夫也不错,作为一个独身二十年、未曾尝过鱼水之欢的人来说,一旦打开的那扇少儿不宜的大门,箫白泽再主动一些,她便不晓得如何拒绝他了。
  就像昨夜,他们彼此都很清醒,她明明可以推开他的,但不晓得为何,她仍像中了春毒一般,半推半就着就从了他。
  托着下巴,林桑青陷入深深的自我唾弃中——完了,她该不会是个淫荡的女子吧?
  耳边倏然传来轻微的“咔嚓咔嚓”声,好像有人在用力握拳,这种“咔嚓咔嚓”声正是握拳时骨节发出的声响。
  视觉盲区内,魏虞瞥一眼用力握拳的箫白泽,谨慎打量他几眼,试探着问道:“生气了?”
  箫白泽没有回答。
  那就是生气了。
  轻笑一声,魏虞垂手端然而立,语气犀利地问箫白泽,“你不是很恨她吗?为何她说出不爱你的话之后,你会生气呢?阿泽,”他收敛笑意,格外语重心长道:“人难得能认清自己的内心,你找她这么多年,难道只是因为恨她吗?我想不是,你心中应当隐隐清楚找她的真正原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天边突然飘来一片云朵,盖住了光芒四射的太阳,眼前骤然变得昏暗,恰像箫白泽的心情。
  他知道林桑青不爱他,她向来聪明,总是会为自己考虑周全,连爱情也精打细算。然知道是一回事,听她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有股无名的怒火不由分说涌进心头,他偏执地想,凭什么他爱了她十年,找了她七年,横跨过生与死的距离,独守三千个寂寥的日日夜夜,她却始终不爱他?
  他连她对他做过的所有残忍的事情都能容忍,她为何始终不爱他?
  是了,他早已正视过自己的内心,他知道的,十年前初见的那一眼,他便已沦陷。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大人,一个是低入尘埃的街头乞儿,分明不该有交集,却偏偏有了交集。
  周围本是安静的,突然传来这几声骨头的“咔嚓咔嚓”声很奇怪。
  心头浮上一丝狐疑,林桑青正要起身过去查看,枫栎突然从外头进来,脚步轻快,嗓音也轻快,“娘娘,咱们宫里吃饭的那张桌子不是掉漆了吗,内廷司派了木匠来给桌子重新上漆,人现在已经过来了。等会儿给桌子上漆的时候肯定会有怪味,您看,您要不要去方御女的宫里避一会?”
  啊?给桌子上漆的人已经来了吗?
  林桑青向枫栎身后张望,果然看到一个壮实的汉子,个头比萧白泽还高,皮肤比林小姐的大哥还要黝黑,左不过天光灰暗,看不到他的容貌如何。
  不过是个修桌子的木匠罢了,要知道他容貌如何做什么,林桑青从容起身,拉着方御女的手向外走,“好的。走吧阿玉,别在这儿干坐着了,咱们去你宫里吃桂花糖蒸栗粉糕。”
  情绪已经变得缓和,方御女随着她起身向外走,柔软的苏绣衣裳随着行动轻轻摇曳,路过那个壮汉身边时,不知看到了什么,像触电一般,方御女倏然不动弹了。
  修桌子的木匠继续跟着枫栎往前走,没有回头,显然他对宫里的规矩很了解,知道外来的人不能直视宫妃。
  林桑青停下脚步,不解地问方御女,“怎么了?”
  “青青!”方御女紧紧抓着她的手,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里写满震惊,“表哥!他是我的表哥!”
  眉心快速地抖动几下,林桑青惊着了。
  乾朝疆土几万里,从西到东要走上几年,两个分离多年的人居然还能再见面,且还是在宫廷之中,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缘分?
  方才那几声骨头的 “咔嚓咔嚓”声还没找到出处,保险起见,现在还是不要谈论这种事情。她冲方御女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继续拽着她往外走,“等下再说。”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