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儿这下更是委屈得快要哭了,她跪在地上唤宁妃:“娘娘!”宁妃故意偏过头去,没有理会她的呼喊。
这个时候要是还不出声,估摸殿里的人要觉得她心虚了,林桑青掸掸裙子上的褶皱,噙一抹温和的笑意,低头对那个叫琴儿的宫女道:“你叫琴儿?好名字。”唇角的微笑浅淡而疏离,恰如她的声音,“那么琴儿,你说华服里面的断针是本宫藏进去的,可有何证据没有?”面上的笑意陡然消失,她沉着脸看向琴儿,“你要知道,自从上次有人陷害本宫缝制巫蛊娃娃诅咒淑妃之后,本宫便惊了心,命人将繁光宫里所有的针线全丢了,你来说说,没有了针线,本宫要从哪里找断针去谋害淑妃?”
似乎没想到繁光宫里已无针线,琴儿的神情有一瞬错愕,不过瞬间,便又露出一副底气充足的样子,“后宫这么大,找一枚断针并不困难,针工局外断针满地都是,娘娘若真有心谋害淑妃娘娘,还怕找不着吗?”
好啊,这句话反驳得好,眨眨眼睛,林桑青放慢语气道:“哦?就算你说的有道理,本宫从针工局门口捡了枚断针放进华服中,那你怎么保证内廷司的人取走那身牡丹刺绣华服之后不会再检查一遍?”
琴儿梗着脖子执拗道:“宸妃娘娘既然要做这件事,便必然有万全之策,奴婢心思不如娘娘玲珑,只是个普通的宫女,如何能猜到娘娘的想法。”举目看向太后,她提议道:“太后,若您不相信,大可以请那日来莳微宫取衣裳的宫女出来对证,听听她怎么说。”
若是凭空污蔑林桑青倒也罢了,现下这个叫琴儿的宫女居然敢喊人过来对证,是她太过自信,觉得自个儿的猜测肯定没错,还是她其实早有打算?
心一点点沉下去,林桑青觉得不太妙,她今儿个,可能又要栽一回。
见自己宫里的人越说越过分,宁妃气得脸色发红,不过她的性子恰如江南的水,一向温婉贤淑,就连发火的时候都吓不着人,“琴儿你莫再继续胡言乱语了,本宫一个人在这里可以,无需他人作陪,你先回莳微宫去吧。”
琴儿长跪不起,“娘娘您为何不肯听奴婢的话?宸妃娘娘究竟有无嫌疑并不是我一张嘴能决定的,叫内廷司的宫女过来一问便知。”
说罢,她只盯着太后看,似乎在等太后下令带人过来。
太后沉默不言,双目流露出思索之色,她迟迟没有下令让人去找那日去莳微宫取衣裳的宫女过来对证,不知在想什么。
殿内的气氛有些僵硬,谁也不敢说话。
便在此时,敞开的殿门之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好啊,把那日送华服到淑华宫的宫女唤来,朕要亲自问问她。”
日光被挡住半边,一位着花青色常服的青年逆光而来,眉眼如名家亲手所画,敛尽殿中风华。他在沉香氤氲的大殿中顿足,先向太后行了常礼,“母后日安。”
淑妃一直淡定的坐在太后身旁,冷眼旁观殿内发生的事情,宛若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无论这出戏的结局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见萧白泽乍然出现,面上的淡然之色瞬间消失不见,淑妃惊讶的唤萧白泽,“表哥?你怎么来了?”
林桑青也有此问。
这个人昨儿个刚发了一场疯,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确有其事,他托风寒之名停了接下来几日的早朝,现在他应该躺在床上养病才是,怎么会突然来永宁宫呢?
见萧白泽来了,太后重新打起精神,神情亦恢复和蔼,“皇儿风寒未好,该好生在启明殿中养病才是,来永宁宫做什么,万一路上吹了风,病情再加重可怎么办。”
巫安眼明手快的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萧白泽撩袍坐下,还没开始说话呢,便先抵唇咳了几声,“咳咳咳咳。”咳嗽完毕,他才向太后道:“劳母后挂心。魏先生方才进宫开了一副方子,儿臣照方子喝了一碗药之后觉得身子好多了,想到今儿个是十五,是阖宫觐见母后的大日子,便想着来看看母后。谁知走到门口,刚好听到里面在谈论淑妃被断针划伤的事情。”
深邃的眼眸在殿中诸人身上一一扫过,尤其在林桑青身上停留最久,他维持着一代帝王该有的威严,怒形于色道:“朕一直以为乾朝的后宫是安稳和睦的,嫔妃们恭谨有礼,和衷共济,却没想到居然有人做出此等龌龊之事。朕这次绝不姑息。”偏头向后,他对站在身边的白瑞道:“白瑞,去把那位宫女叫过来,朕要好生查查这件事,要是查出是谁所为,定当严惩不贷。”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安稳和睦?和衷共济?要不是殿里有很多人在,林桑青真想问萧白泽一句“你是什么时候瞎的?”这两个词压根和他的后宫搭不上关系,用鸡飞狗跳、纷争百出来形容还差不多。
转念一想,萧白泽这人是人精中的人精,他早就知道自己后宫里的女人都是什么德性,所以从来不宠幸任何一人,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阳刚之身,方才那些形容词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其实他心底亮堂得很。
太后没有阻拦萧白泽,由着白瑞匆忙出门寻找那位送衣裳去淑华宫的宫女,她应当也想知道往淑妃要穿的衣裳里放断针的人是谁。
白瑞很快领着一个个头高挑的宫女回来,正是那日去莳微宫取衣裳的宫女,她供职于内廷司,不是哪个嫔妃宫里的人。
这个宫女入宫已有五年,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她平日里做事情很稳妥,几乎没有出过差错,所以内廷司的副典司长才让她去取淑妃在祭天仪式上要穿的衣裳。
进来之后,这个宫女先依照礼数分别拜见了皇上、太后、妃子们,动作不疾不徐,端恭有礼,一看就是靠谱之人。
太后扫她一眼,沉着问道:“你叫什么。”
那位宫女垂首答道:“回太后,奴婢名唤安雅。”
年纪大了坐久了脊背会疼,太后动动身子,神色庄重严肃道:“哀家问你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不许弄虚作假,更不许刻意隐瞒或信口胡言。”
名唤安雅的宫女再次垂首,“是。”
巫安姑姑拿了个软垫子垫在太后背后,重心向后移动,太后靠在椅背上,正色问安雅,“宸妃将那件衣裳交给你之后,你可有再仔细检查一遍?”
“回太后。”安雅缓缓道:“那件华服是给淑妃穿的,奴婢晓得不能出差错,所以将华服取回内廷司后,奴婢曾打开仔细查看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眉梢处高高挑起,太后若有所思道:“哦?”
林桑青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个宫女是靠谱的人,晓得衣裳拿回去要查看一下,她查看衣裳是在她碰过衣裳之后,只要这个宫女没发现异常,基本上便证明了衣裳里的断针不是她放进去的。
又想到什么,安雅迟疑道:“不过……”
太后问她,“不过什么?”
眼睛快速的从林桑青身上撇过,安雅抿一抿嘴唇,压低声音道:“奴婢准备将华服送去淑华宫时,宸妃娘娘身边那个叫梨奈的小姑娘突然到内廷司来,说来帮宸妃取缝补的衣裳。当时内廷司正好缺人手,奴婢找不到人帮忙,只好将淑妃娘娘的衣裳放在桌子上,转身去里头给梨奈取宸妃娘娘的衣裳。”怯怯看一眼林桑青,继续道:“奴婢去里头取衣裳的时候,桌子上的华服并无人看管,宸妃娘娘身边那个叫做梨奈的小姑娘就坐在桌子边等奴婢出来。”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安雅上面一段话还在替林桑青洗清嫌疑,结果这句话一出来,方才帮林桑青洗刷掉的嫌疑又重新黏回到她身上——梨奈可是林桑青的陪嫁宫女,她怎么这么巧,偏生在安雅取回衣裳的时候去内廷司?
说不定这是她们主仆俩用的一招声东击西之计。
琴儿用稳胜的眼神看着林桑青,似乎料定她今天会栽在此处。
淑妃仍旧像过来看戏一样,什么都不过问,只低着头弹指甲盖。
宁妃紧锁眉头望着琴儿,面上尽是责怪之色。
方御女专心埋头吃糕点。
林桑青想了想,那天她的确叫梨奈去内廷司取衣裳来着,梨奈回来的时候还和她说,她在内廷司看到了一件衣裳,可好看了,不知道是哪位娘娘的。
现在想来她看到的衣裳就是淑妃穿去祭天仪式的华服。
停顿稍许之后,安雅才继续道:“梨奈离去之后,奴婢不放心,怕出什么纰漏,便又将华服展开细细看了一遍,这次也一样,没看到不对劲的地方。”
这句话一出来,四座又震了一震,淑妃似乎觉得这件事开始变得有意思了,十根葱白一样的指甲挨个弹完,她闲闲靠在椅背上,饶有兴味地来回打量林桑青和宁妃。
嚯!林桑青暗暗在心底嗟牙,这个叫安雅的宫女说话的时候爱大喘气,明明一段话就能说完的事情她非要分成两段来说,也不管别人的心脏能否受得住。
说完这段话,安雅又停顿了一会儿,等到殿中的议论声平静下来,她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一眼萧白泽所在的方位,语气缓慢道:“来回检查两遍华服都没有问题,奴婢的心终于定下来,看看时间不多了,淑妃娘娘估摸等得急了,奴婢便赶紧捧着华服往淑华宫去。路过抱荷揽月院时,琴儿姐姐突然从柱子后面跳出来,和我说了一会子话,她说华服上面有几个线头没收好,恐淑妃娘娘借题发挥,所以她奉宁妃娘娘的命令前来修剪线头。那件衣裳毕竟是从宁妃娘娘宫里取出来的,奴婢不好拒绝她们的请求,只好将华服交给琴儿,而奴婢则在旁边等她把线头剪完。”
抬起头,安雅诚恳道:“奴婢本打算把华服送到淑华宫之后再检查一遍的,谁知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祭天仪式就快开始了。奴婢匆忙赶到淑华宫,刚把华服放下,淑妃娘娘身边的宫人便让奴婢回内廷司了,是以奴婢并没有机会重新检查华服。”
安雅这席话一说出来,殿内的风向随即产生了变化,原先投在林桑青身上的目光转而投到宁妃和跪在地上的琴儿身上。
琴儿环顾左右,藏在广袖下的手颤抖不安,她梗着脖子看向安雅,强装镇定道:“你,你胡说八道!我何时去抱荷揽月院找过你!你肯定和宸妃是一伙的,你们想联合起来陷害我,陷害我家娘娘!”
打从进殿开始,枫栎便没有说话,她是个守规矩的人,晓得在这种场合下宫人最好少言语。但眼见琴儿丝毫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往林桑青身上泼脏水,她再也忍不下去了,“琴儿姑娘是否忘了一件事?”枫栎温柔似水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是你口口声声说你家娘娘是冤枉的,也是你先要找人来对质的,我们家娘娘从未主动要求过什么。怎么现在状况一不利于你,你便开始信口胡咧咧,把脏水随意往我家娘娘身上泼了?”
林桑青附和的点点头,表示枫栎说得对。
琴儿的眼底有恼火在酝酿,被宁妃冷冷瞥一眼,她惧怕的低下头,眼底的怒火转瞬间消失不见。
“琴儿,怎么回事?”宁妃用冰冷而怀疑的眼神看着她,“本宫从未吩咐你去修剪线头啊?”
安雅没有理会殿中的风向变故,抬手往广袖里掏了掏,她掏出一只成色颇好的翠玉手镯。把翠玉手镯放置在面前的地面上,她把知道的事情据实告知,“琴儿姐姐还给了我一只手镯,说是若有人问起那日碰到了什么人,只需说梨奈便成,万万不能说她。琴儿姐姐还说,若她的目的达成,那么之后她还会送我一些值钱的物件作为感谢金。”
看到地上的翠玉手镯,宁妃再难掩饰眸中的震惊之色,她“噌”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指尖颤抖的指向那只翠玉手镯,“琴儿!这不是本宫上次赏赐给你的翠玉镯吗!”
自家主子都出来指认了,琴儿无法再反驳,她对自家主子硬气不起来,嗫嚅几句,不晓得如何去解释,她干脆自暴自弃,把满腔的怒火都发到安雅身上,“安雅!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之前明明答应过帮我的!”
安雅沉着冷静道:“琴儿姐姐,安雅能够在宫里平安度过五个年头,靠的并非全是谨慎谦虚的为人,还有一颗不被任何钱财收买的良心。安雅只说实话、做实事,你给的钱财再多,我也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这番话说得很好,林桑青不由得对这个宫女生出敬佩之意,她用赞许的眼神看向她,却突然发现这个宫女坦然的面色之下似乎藏着些许战战兢兢,每说一句话,她的眼神都会不自觉瞥向萧白泽,似乎在观察他的脸色。
奇怪,林桑青抬手摩挲光滑的下巴——安雅作甚频频偷看萧白泽的脸色?
自己宫里的人做出这种令人所不齿的事情,宁妃实觉颜面无存,她重重叹息一声,坐回到椅子上,扶着额头恨铁不成钢道:“琴儿,你在本宫身边已有三年了,做事情一直稳妥有加,本宫早已将你当做自己的姐妹来对待,到底为何你要做出今日这番错事?”
眼眶里很快涌出两汪眼泪,琴儿拖着浓重的哭腔道:“娘娘!您是最先进宫的,您陪伴皇上的年头最久,做的事情也最多,淑妃娘娘倒也罢了,她有太后撑腰,咱们比不过她,活该被她骑在身底下欺负,可宸妃这个进宫还未到一年的人凭什么也要骑在您头上,分走原本属于您的本就不多的宠爱?奴婢替您不值啊!”
眼泪顺着红润的面颊流淌下来,她膝行至宁妃腿边,跪地不甘哭泣道:“您处处让着宸妃,时时刻刻为她着想,就连本不该承担的罪责都承担在自己身上,她可曾有念过您的好?奴婢不想再看到您对着窗子发呆的落魄模样了!奴婢想着,也许除掉宸妃,就能把属于您的宠爱争回来,只要除掉宸妃,皇上一定会经常到莳微宫来的。”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琴儿哭得动情,宁妃的鼻子也开始发酸,偏过身子不看琴儿,她闭着眼睛道:“本宫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事情,何必要让别人念着我的好,只求问心无愧便是了!”眼角渗出两抹水痕,语气里的失望重得像是要飘出来,她加重语气道:“琴儿,你糊涂!”
琴儿眨眨湿润的眼睛,固执己见道:“奴婢是糊涂,娘娘您若是能陪着我一起糊涂,如今也不至于被后起之秀踩在脚底下,一个月都见不到皇上一面。”晓得事情败露后自己无法活命,琴儿抬袖擦一擦眼泪,跪直身子对太后道:“此事与我家娘娘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太后若要责罚,便请责罚奴婢一人吧。”
“哼。”太后一直闷不做声,只专心的听殿中诸人说话,见四周静下来,太后冷冷哼一声,凤眸中露出一抹不屑之色,“好个贼喊捉贼,若非这个叫安雅的宫女深明大义,不与你同流合污,宸妃今日岂不是在栽在你的阴险毒计之下?哀家年纪是大了,可还没大到神思恍惚的地步,看来我这把老骨头不出手过问后宫之事是不行了。巫安,”她唤来巫安姑姑,“去传哀家的命令,即刻起将这个叫琴儿的宫女带入内廷司,再吩咐内廷司典司长对她多加照顾,让她晓得在宫里耍手段的后果。哀家觉得,是该好生敲打敲打这些不安分守己的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