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和方御女陪着笑看向林桑青,态度平静而温和,只有淑妃淡淡瞥她一眼,很是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似乎厌恶听她说这种言不由衷的话。
一个白眼翻完,淑妃定睛望着林桑青头上的繁花相拥步摇,眼眸里射出饶有兴致的光彩,“你头上戴的步摇……很不错。”
“淑妃姐姐也觉得好看吗?”林桑青挑唇微笑,她把步摇拔下来,大方的递给淑妃,“这支步摇不是金玉做的,材质很普通,不过姐姐若喜欢便送给你吧,我可以找工匠再做一个。”
淑妃接过步摇,先打量几眼,又摸了摸栩栩如生的花朵,接着下意识翻过来看了一下。
眉心不动声色地跳动,林桑青敛下睫毛盖住若有所思的眼睛,她几乎可以断定,授意内廷司送雕刻有凤凰图案步摇的人果然是淑妃!
正常人拿到步摇都是先看材质,再看样式,很少有人会看背面,毕竟步摇的背面都贴在头皮上,旁人看不到,是以背面做的好不好根本无所谓。
淑妃却着重看了步摇的背面呢。
林桑青不是没脑子的人,因粗心吃了几次亏之后,她已经学着尽量把脑子放得更加灵活了。
那段时间萧白泽独宠淑妃,而内廷司惯会见风使舵,有什么新鲜好看的首饰肯定都第一时间送给独宠的淑妃去挑选。那支繁花步摇煞是好看,连她这个不爱打扮的人都一眼相中了,淑妃一向爱美,若内廷司将它送给淑妃挑选,淑妃肯定会留下它,哪里会到她手中。
所以,当内廷司的人送来繁花相拥步摇时,林桑青便已猜测到这里头有猫腻。她当着内廷司人的面将步摇收进了饰品匣子中,等到他们离去,她才将步摇取出来,对着日光从前到后细细看了一遍。
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验证了她的猜想。
她猜不准是谁想出这种看似聪明却很愚钝的计谋,为了引蛇出洞,也为了不崭露锋芒,她私底下吩咐梨奈找工匠制作了许多同样的繁花相拥步摇,除了留下一支以备替换外,其余的步摇全送去宫外的林家,分发给了为林家操劳一年的仆人们。
毕竟只单独制作一支步摇有些奇怪,倒显得她心思深重,好像有意为之似的,如若打造很多支步摇,并且是以犒赏下人的名义打造,这样一来就合情合理了。
淑妃仍旧把玩着繁花相拥步摇,看上去很喜欢它,方御女眨眨清澈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林桑青,“宸妃娘娘,我,我也想要一支,您找工匠制作步摇的时候能帮我带一支吗。”
林桑青抬起头,冲她温和笑笑,“好的。” 淑妃和方御女都给了,不给宁妃不大好,林桑青转脸同宁妃道:“不若给姐姐也带一支吧,反正工匠们都是要做的,多一支少一支无所谓。”
宁妃抬目温柔道:“有劳妹妹破费了。”
林桑青眯眼微笑道:“姐姐这么客气作甚。”
不知是不是发现步摇后面的凤凰不见了的缘故,淑妃有些愠恼,她沉下脸,随手将繁花相拥步摇丢在身旁的桌子上,态度桀骜冰冷道:“本宫不要了。”
宁妃和方御女的脸色都变了变,她们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只以为淑妃陡然转变态度是因为她们的缘故——因她们也想要这种繁花相拥式样的步摇,淑妃这才不高兴。
林桑青维持着面上的微笑,故意没有说话。
第90章 第九十章
巫安姑姑往香炉里添了些沉香,袅袅烟雾如云般四散弥漫,转眼间室内便已盈满香气。太后闲适的呼出一口气,眸光漫不经心的放在宁妃身上,凤眸轻抬,意味深长道:“宁妃坐那么远做什么,难道还在生哀家的气?”
宁妃将身子转向太后,匆忙辩解道:“臣妾不敢。”
太后一向不待见宁妃,可能因她的出身不高,而箫白泽又过分宠爱她的缘故,别人做错事情太后兴许薄责两句也就过去了,宁妃一旦做错了事情,太后总要格外为难她。
“如霜后背上被断针所刺的划痕还在,一时半会儿消不掉,哀家不知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无意还好,哀家责罚过你倒也罢了,若是有意——”冷眼望着宁妃,太后拉长声音道:“哀家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当年还做皇后的时候,哀家便最厌恶居心叵测之人,现如今做了太后,哀家仍旧厌恶居心叵测之人。你不要此为此事便这么过去了,御廷司的人一天拿不出说法,你便一天不得恢复协理六宫之权。”
太后一直反对萧白泽把协理六宫之权交到宁妃手上,她更属意淑妃,因为宁妃做事情一直稳重有加,很少出纰漏,太后便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拿下她的协理六宫之权。
这次的事件终于给了太后顺遂心愿的机会。
态度谦卑的垂下头颅,宁妃温婉顺从道:“是,臣妾定当反省自身,以后行事更为谨慎小心,不会再辜负太后和皇上的信任。”
“信任?”扶着已经被摸掉色的椅子把手,太后冷若冰霜道:“你已经辜负了皇儿的信任。”
这句话说得有些重了,宁妃将头垂得更低,透过稀疏的刘海可以看见她的眼圈是红的,显然,宁妃心里很是委屈,左不过她不敢同太后争辩,只能把满心的委屈往肚子里咽。
林桑青有些犹豫,她不知该不该为宁妃解释——内廷司的宫人来取走淑妃穿去祭天仪式的华服之前,她可是把华服展开来抖动过的,凭她抖动的剧烈程度,别说断针了,就算有线头也该被抖掉了。
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人,她应该把实际情况告诉太后,帮助宁妃洗清冤屈。但太后一直不喜欢宁妃,她若站出来替宁妃出头,只怕太后的怒火会牵连到她身上。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除了需要箫白泽的宠幸之外,她还需要一点太后的喜欢。
帮太后讨厌的宁妃说话,便等同于间接得罪太后,这种事情做起来很有风险性,得仔细权衡权衡。
她这厢正犹豫不决着,在做有良心的人和识时务的人之间摇摆,耳边乍然响起一声清脆而委屈的呼喊声,“太后!”宁妃身旁的宫女疾呼一声,突然跪倒于地,“太后明鉴,我家娘娘……我家娘娘是冤枉的!”
满殿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
光影错落的启明殿内,淡淡的龙涎香味弥漫不息,侧对着大门的方位挂了一副字画,上书亲贤远佞四个字,某位对外宣称感染风寒的青年横躺字画下的龙榻上,胸膛起伏有序,发丝松散凌乱,正闭着眼睛假寐。
魏虞推开关的严严实实的殿门,迈着平缓的脚步进去,转身阖上殿门,他对箫白泽道:“听闻你感染了风寒,我放心不下,特意过来看看。”走到他身旁,留神打量打量他的脸色,须臾,挑眉微笑道:“好家伙,这眼圈重的,昨夜一晚没睡吧。阿泽,依我看,你这不是风寒,是心病啊。”
缓缓睁开眼睛,箫白泽漫无目的地凝望眼前的一片虚无,以手臂撑起脑袋,呓语一般喃喃道:“魏虞,我昨日做了一件错事,且错得很是离谱,我诧异于自己竟能做出这种不知轻重的事情,心中又恼又悔,一夜都不曾安枕。”
白底的布鞋踩在干净的地面上,纤尘不染,魏虞走到龙榻边,抬头看着苍遒有力的四个大字,顿足平声道:“你没做错。”
箫白泽执拗道:“我错了。”
他坐直身子,将双脚放在地上,神情恍惚而忧伤道:“昭阳是昭阳,林桑青是林桑青,她们虽有着共同的过去,但说到底,她们现在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昭阳的身份被彻底清洗,现在的她只是个不记得过往旧事的富家千金,名唤林桑青,我应当让她以林桑青的身份度完余生,不应告诉她真实的身份。”
“我想了一夜,那份过去太沉重,亡国之痛、失亲之痛,样样都能将她摧毁,让她糊里糊涂的过完这一生也就罢了,作甚……作甚要让她记起那些痛苦的记忆。”眉心拧成一个难解的疙瘩,他用期望的眼神望着魏虞,“魏虞,你的医术一向不赖,宫里的庸医们不能与你相比,那你能不能制作出让人忘掉一天之内所发生之事的药丸?”
自来熟地摸过两只茶盏,魏虞给自己和箫白泽分别倒了一杯水,递一杯茶水给箫白泽,他为难笑道:“魏某只是一介庸医,哪里有本事制作这种东西,何况,要是真能做出这种东西,天下岂不是要乱了套。”捧起自己那杯茶盏浅啜一口,他语重心长的对箫白泽道:“阿泽,相信我,你没有做错。”
“昭阳也好,林桑青也好,她的过去始终摆在那里,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没忘记昭阳是谁,她便始终是昭阳,等到世上再也没有人提起昭阳这两个字,大家都不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她才能真正成为林桑青。”
估摸觉得他的话在理,箫白泽捧着茶盏仔细听着,魏虞抿一抿湿润的嘴巴,继续道:“你现在将她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其实正合时宜,她忘却了名唤昭阳的自己,体味不到国破家亡的痛苦,只会觉得惊讶,顺便还有些不愿相信。可若你现在不告诉她,等到某天她自己突然想起那段回忆,国破家亡的痛苦一齐涌上心头,几乎能将人摧垮,这才是最痛苦的。”
再啜一口茶水,他苦口婆心道:“你现在把一切告诉宸妃,也算是提前为她喂了一剂强心药,有了这剂强心药,往后若真能恢复记忆,她再想到那些事情时,便不会再觉得痛苦不堪。”
箫白泽低下头,顺着魏虞的话思索许久,等到手中的茶都凉透了,他终于觉得心情舒畅一些,不再像昨夜那样闷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也许,提前告诉她那些过去的事情算是好坏参半吧,只是不知现在的昭阳心态强不强大,能否坦然接受听到自个儿真实身份后的那一半“坏”。
他倒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恢复记忆,做个自私又自利的妃子,对她来说也很好。
外殿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白瑞提着乱糟糟的拂尘进来,鞋底子快速在地面上摩擦,像要起火星子似的,刚到内殿便唤开了,“皇上!”
箫白泽淡定饮茶,“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来不及整理乱糟糟的拂尘,冒着被治仪容不洁之罪的风险,白瑞先把方才听到的事情说出来,“宸妃出事了!”
“啪嗒。”箫白泽手里的茶盏碎了。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阳历已是三月初,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年前飞往南方的候鸟还没到归期,现下只听得到喜鹊和麻雀轮番鸣叫。
麻雀倒还好,它的身子小,发出的鸣叫声也低。喜鹊叫起来却着实恼人,声音又难听又高亢,偏生这种鸟脸皮厚,怎么赶都赶不走,只能耐着性子等它自个儿飞走。
但约莫要不了多久,叫声深远清脆的布谷鸟便会回归平阳城,只要它的叫声响起,便意味着春日真的到了。
明亮的永宁宫内,袅袅沉香氤氲不散,众人皆屏息敛气不敢说话,只等着殿中身份最尊贵的太后开腔打破沉默。
没让众人久等,凌厉的视线从跪在地上喊冤的宫女身上扫过,太后沉着声,威仪满满道:“冤枉?你家娘娘怎么个冤枉法?好生和哀家说说,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便不要再留在宁妃身边伺候了,直接去内廷司的浣衣局吧。那里适合不懂规矩的宫人。”
浣衣局是宫里最辛苦的地方,犯了错误的宫女大多会被派去那里,她们终日只重复做一件事情——为主子们浣洗衣裳。夏天还好,顶多双手被泡的起皮,到了冬天,双手整日浸在冷水中,除了起皮之外还会起冻疮,一双手血迹斑斑,又疼又痒,苦不堪言。
从浣衣局出来的宫女们几乎都瘦了一圈,若是向她们问起在内廷司的生活如何,约莫有九成的人会用“人间地狱”这四个字来形容。
听闻太后要发落她去浣衣局,跪在地上的宫女不禁胆战心惊,但她似乎肯定她家娘娘是冤枉的,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她跪坐在地上,声音颤抖的对太后道:“启禀太后,我家娘娘晓得那件华服是淑妃娘娘要穿去祭天仪式的,所以她格外慎重,绣好牡丹花后她细细查看了几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莳微宫里用的绣花针都是银针,看上去和普通的绣花针一样,但是质地很结实,极不容易折断,娘娘绣花的时候更是谨慎有加,从开始绣花到最后收针为止,并不曾出现针头折断的情况。”
面上浮现一抹狐疑之色,太后端坐在软椅上,不解道:“那么那件华服里的断针从何而来?”
跪地的宫女抬起头,“回太后,内廷司的宫人来取华服的时候宸妃娘娘也在,她曾将华服抖开看过,又亲自动手叠好。奴婢当时还觉得奇怪呢,为何宸妃娘娘要自己亲自动手叠衣服,莳微宫里的宫人们都可以帮她叠啊。在叠衣服的过程中宸妃娘娘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奴婢不得而知,反正,在内廷司的人取走那件华服之前,最后碰它的人是宸妃娘娘。”
没料得这件事情最后会扯到她身上,正在掩唇准备打哈欠的林桑青硬生生把这个哈欠憋了回去。
她想,好奇心真的会害死人,她左不过觉得那件衣裳漂亮,没忍住女人的爱美之心摊开来看了看,又本着为人要守礼数的好心把抖乱的衣裳叠好,不曾想,这些事情如今成了证明她心里有鬼的证据。
嗯,做人还是懒惰一些好,她往后再也不叠衣服了。
殿内诸人开始将目光投向她,有探问,有疑惑,也有不可置信,她放下掩唇的手,正在琢磨该用什么话来为自己辩驳,宁妃不悦地蹙起眉头,头一次疾言厉色地呵斥身边的宫人,“琴儿,你住口!”她对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道:“宸妃妹妹不是会耍手段的人,她与淑妃妹妹无冤无仇,何必要冒险害她?况且那日宸妃妹妹一直在本宫的视线之内活动,本宫没看到她做令人起疑的事情,你不要在这里乱说话,搅了宸妃妹妹的清白!”
明明是为自己主子说话,没想到主子却反过来责备她,琴儿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娘娘何必委屈自己,事情既然不是您做的,您大可以向太后解释清楚,为何要把不属于自己的过错背负在身上?”她似乎在潜意识中认定往华服中藏断针的人是林桑青,被自家主子训斥之后,她更加笃定了,“您没看到宸妃娘娘做令人起疑的事情并不能代表什么,要是真有谋害淑妃娘娘的心,她便不会让人看出端倪。娘娘您就是心地太善良、太柔弱,才会被人当成替罪羔羊。”
见琴儿还是咬着林桑青不放,宁妃更加愠恼,她蹙紧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厉声道:“放肆!看来是本宫平日里待你太好了,以至于你忘了自己的身份。等会儿回宫你自己掌嘴二十,想想今天说的话对不对,想想你该不该信口雌黄污蔑宸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