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沈碧瓷
时间:2019-10-09 09:13:36

  离城在即,雪芜带着不舍与满腹的忧虑,回门向父母告别。
  她一肚子的委屈,跟母亲倾诉了半日。柳氏听来听去,只捉到两个重点:世子妃的身体养好了?世子依旧宠爱世子妃?那可怎么行!
  捂着肚子,雪芜泪眼盈盈:“不到三个月就要长途跋涉,我这孩子真是命苦!”
  柳氏嘴唇轻颤。因雪芜之事,自家没少受老爷子的冷眼。如今雪芜眼看又要没了指望——“这胎若是个闺女就好了。”她低声道,“绝不能便宜了韦氏!”
  雪芜也是这般想的。她目光微瞬,坚定的道:“娘。女儿知道该怎么做。”她擦了眼泪,却听外头有些锣鼓声。好奇的问:“今日家中有什么事?”
  柳氏欲言又止,扭头不敢瞧闺女的脸色:“英国公府来下聘。”
  雪芜面色刹变,目光游离不定。张伯忠,来下聘?
  程雪涵在英国公夫人的寿宴上受惊。回去与家中长辈一说道,程老爷父子都是明白人。孙女明显是让人算计了。只是她运气好,不知怎地让太孙的人给救了。但,谁能在英国公的眼皮子底下算计客人?
  雪枫联想到张伯忠古怪的表现,再想到这门亲事之前两家明明已经心照不宣的缄口不提,突然又让皇帝赐了婚,各种蹊跷令他心中寒意凛凛。在白棠解决了江南杜家的官司后,他收到了来自徐裘安的口信:张伯忠另有心上人。
  那是徐三看在雪枫在公堂上一力相助白棠的情义上,特意给他透了消息。
  退婚。
  这婚一定要退咯!
  但皇帝的赐婚,岂是说退就退的?
  雪枫父子再三思量,又被时事所误,一直拖到了皇帝六十寿辰心情大好之时,才准备提一提退亲之事。
  没想到,英国公先动手了。
  英国公夫妇带着伯忠亲自上门赔罪,因治家不严让雪涵险遭大难。英国公夫人百般自责,万种保证,绝不让雪涵进门后受半分的委屈。说得程老爷父子俩面面相覤,心底为难不已:英国公府的姿态放得这般低,让他们怎好意思再提退亲?
  雪枫却没那么好忽悠:“夫人言重了。只是婚姻结两姓之好。雪枫听闻世子另有所爱。若强行与小妹成亲,反害了三人。还请英国公见谅,不若一同在陛下面前说个清楚。”
  英国公面色微变,当即横了眼面无表情的儿子,笑了两声道:“年轻时,谁不曾有过几个红颜知己?各位放心,伯忠绝无在外头沾花惹草,更无外室!况且自从与程小姐定亲后,伯忠就已了断前事。我子的夫人,非雪涵莫属!”
  英国公挟带着武将的威势,语出铿锵,震得雪枫也为之恍惚了一下。好在他立即清醒过来,看向伯忠道:“世子爷,我家妹子不愿做棒打鸳鸯之人。你若无意,不必勉强。”
  张伯忠怔怔的盯着雪枫,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
  他的心早给了那年元宵夜,在秦淮河上荷花灯中一舞惊为天人的雪芜。纵使两人已注定无缘,他还是难以忘却旧情。
  英国公急了。这孽畜算计未婚妻,若是让程家捅到皇帝那里,他的世子之位焉能保得住?今后还有哪家的姑娘敢嫁他?这门亲事,绝不能退了!
  恰在此时,被家人支出门散心特意避开英国公一家的雪涵竟提前回府了。
  她一身水粉色的裙衫,红玉点鬓,唇若含珠。一边和丫鬟娇笑着,手中还端着盆绿玉雕成般的菊花,笑吟吟的走向后院:“得了这盆绿菊,我要让徐姐姐好生羡慕一番。”
  秋日和煦的阳光下,雪涵娇俏的笑容显得格外的温暖甜美,一双黑濛濛灵动至极的笑眼,瞧得张伯忠心头一缩,竟追随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心底杂乱非常。雪芜得朱瞻圻宠爱,又有了身孕,怕是早抛却了自己。他们已经再无可能!至于雪涵——毕竟是堂姐妹,相貌身形竟然有那么些相似!
  他重重的吸了口气,闭着眼睛绝望又孤注一掷的道:“程大人,程兄。我张伯忠在此发誓,此生必善待雪涵,若有负于她,叫我穷途末路,一无所有!”
  众人皆不料他竟发此重誓!雪枫张大了嘴,在父亲严厉目光的警醒下,默然不语。
  两人的亲事,最终还是提上了议程。
  此时雪芜听着大房的热闹,心底妒恨翻涌。英国公世子夫人,明明应该是她啊!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一支金步摇,起身道:“娘,我们也给妹妹道喜去吧!”
  柳氏不悦的道:“何必去看大房的眼色?”自嫁了雪芜嫁给汉王世子,老爷子和大房对他们百般看不上眼。就连雪芜有了身孕,任二房欢天喜地也没半句好话。气得她和夫君直道老爷子昏馈。
  雪芜冷冷一笑:“您不去,我去。难道大房还不让我对雪涵道声恭喜?”
  柳氏毕竟担心女儿的肚子,只好换了喜庆的衣裳陪她同去。
  大房的院子里,一担一担的聘礼堆得人没处落脚。张伯忠身着暗红色的直缀,颇显精神。面上虽笑容浅淡,眼中到底有丝羞涩与期待。
  雪枫心里还有防备,但对伯忠毕竟客气了许多。
  正与未来妹婿说着话,他忽的一怔,意外的道:“二婶,雪芜?”
  雪芜?!
  张伯忠如遭雷轰般全身僵硬,心下惊痛。雪芜,雪芜——他动也不敢动,低着头,脑中已经茫然然空白一片。
 
 
第226章 胎落
  雪芜款款而至,柔声道:“堂兄,听说今日是妹妹的好日子。我既来了,怎不能亲口向妹妹道喜?毕竟……”她声音渐低,泪盈于睫,伤感无比的道,“我怕是没机会参加妹妹的喜宴了。”
  雪枫虽恼她大好的女儿自甘为妾,但分离在际,也不禁温和又感慨的对她道:“雪涵在屋里,你们姐妹多时不见,好好聊聊。”
  雪芜瞧向张伯忠的背影,哽咽着轻叹道:“恭喜世子爷,我妹妹,是世间难得的好姑娘。”
  张伯忠的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
  雪芜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她难道不知道她字字句句都是在割他的心么?
  雪芜忍着心中的得意,袅袅移进了院内。因怀孕早期孕吐严重,她不胖反瘦,肩膀削薄,盈弱不堪。伯忠看在眼里,竟觉无尽的落漠凄凉。再看到她发间一枚金钗,心底翻江捣海的几欲崩溃。仅剩的一丝理智控制着自己的手脚——雪芜怀着身孕,自己绝不能一时冲动害了她。
  他背着雪枫,强自镇定,装作清点聘礼的模样平静情绪,雪枫纵然觉他有些不对劲,还当是他意外见到家中女眷有点尴尬。
  雪涵的屋里散着股甜甜的橙香。雪芜孕中,受不得浓郁的香味,但橙香甘爽,倒是深嗅了几下,笑道:“恭喜妹妹了。”
  雪涵正羞涩不安中。这门亲事一波三折,她实在难以如其她小姐般满欢欣喜的等着嫁人。
  父亲与祖父一再劝她,张伯忠已发誓必不负她。英国公夫妇又是难得的通情达理。浪子回头金不换,这门亲,还是能成的。可是,她一想到庄园发生的事,心底便阵阵泛凉。如果那次,她真让人算计成功了呢?
  雪涵勉强对雪芜和柳氏扯了笑容,请她们坐下,姐妹闲聊了一阵。雪芜只道自己即将远行,依依不舍,倒让雪涵湿了眼眶,安慰她:“汉王毕竟是陛下的嫡子。即便远在山东,也不会忘记你们。”
  雪涵点头笑道:“是啊。只是我怀着孩子,怕是能不到喝妹妹的喜酒了。”她拔下发间一支金钗。赤金铸成凤首,红宝石为目,荡下珍珠流苏。
  “这是我心爱之物。赠于妹妹,也算给我们姐妹留个念想。”
  雪涵推却不过,只好珍重的收下。
  雪芜离开时,院内外已不见张伯忠。
  坐上马车,她沉寂了片刻,道:“去医馆。”
  陪同的朱嬷嬷讶异的问:“小姐为何要去医馆?您的身子,现在有太医照顾着。”
  雪芜冷冷的道:“去妇科圣手马大夫处。”
  半个时辰后,雪芜回到汉王府,整个人如卸重负,神清气爽。她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让汉王与世子牢牢记住她的付出和牺牲!
  汉王与世子功败垂成,夺嫡之心却还没凉透。别说太子还没登基,就算他登上皇位,就凭他那糟糕透顶的身体也撑不了几日!
  “本王这次是栽在徐裘安手上了!”汉王咬牙切齿,满身的怨毒。“父皇又狠心,太子更是咄咄逼人等着送本王离开南京。但是,瞻圻,父王可以走,你不能。”
  朱瞻圻立即明白父亲的意思。之前皇祖父对太子的人手多狠心,现在对付起自家的拥趸也是毫不手软——他们在南京已经无人可用了。就连英国公也对汉王府敬而远之,这让汉王气得差点吐血。这种时候,世子的确应该留在南京,免得汉王去了山东,两眼一抹黑,再摸不清朝廷的局势。
  “但是,儿臣没有理由留下来啊。”朱瞻圻垂头丧气。“就算留下来了,儿臣又以什么理由同去北京呢?”
  “先想法子留下来再说。”汉王暴燥的来回走动。“让幕僚们好好想想。这当口,有什么藉口最好用!”
  宫女在门外报道:“殿下,世子。程夫人求见。”
  汉王怒容稍减,瞧着儿子问:“她来做什么?”
  雪芜缓步进屋,正要行礼已经让世子扶住了:“你怀着孩子,早让你不必多礼。”
  雪芜咬了咬唇,下定决心抬头对汉王道:“父王,世子。妾有一计,可让世子与妾暂时留在南京。”
  世子与她成亲大半年,知道她颇有智谋。惊喜道:“什么法子?”
  雪芜心头一恸,泪如雨下:“世子,您听我说——”
  这日开始,雪芜的胎象时有异常,开始进药保胎。汉王府后宅也随之紧张起来。几日后的深夜,世子妃与世子正熟睡时,传来阵女子惊惶的哭叫声。世子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好象是雪芜院里的动静!”
  韦氏顿觉不妙:莫不是程氏的孩子出了意外?她虽然身体好了许多,晚间也不敢大意,披了厚厚的斗蓬跟着世子后边赶往雪芜的院落。
  深夜中,雪芜的哭声尤为凄凉悲切,直上云宵。
  她的孩子没了。
  汉王府乱作一团。韦氏震怒又疑惑。雪芜这胎是汉王求了太医在照管,之前虽有些孕吐反应,也属正常范围。但自从胎象不稳后,世子却谢绝了太医另请了大夫照看雪芜。随后便是雪芜落胎——好生古怪!另外,她才回来,雪芜就失了孩子,外边还不知怎么传成什么样呢!
  她自然想要彻查,却让世子拦住了。
  “大夫说了,是孩子胎像不稳所致。你瞎查什么。有空照看好雪芜的小月子。多弄些补药帮她好生补补身体。”世子说着话时,眼眶通红又如释重负。
  韦氏怔住了:做小月子——可是他们即日就要出发就蕃了呀。顿时全身如坠冰窟,恍然大悟。
  她目光冰冷又怜悯的看向雪涵的院落:这是世子的主意,还是雪芜自己的主意?
  很快,皇帝便听说程氏落胎的消息。心里对汉王的冲天恼怒登时淡了些,反浮上些愧疚。
  若不是他急着让汉王就蕃,程氏或许不会……抚了下额头。那可是汉王第一个孙子啊!怎么自家的子嗣就这般艰难呢!
  因而,他对汉王乞求先行离城,让世子夫妇暂留南京待程氏做好月子再离开的要求,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消息传出,徐三暴跳如雷!
  “这也太阴险了!”他指着汉王府的方向破口大骂,“虎毒不食子!为了留在南京,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
  白棠与阿寿相顾叹息。
  阿寿嘿了声:“说不定还真是忧虑过重,弄没了孩子呢?”
  徐三斜他一眼,恨道:“简单。你看程雪芜做完月子,他朱瞻圻肯不肯离京就是了。”
  白棠淡声道:“不必管他。朱瞻圻翻不出风浪。倒是……程雪芜落胎,张伯忠那边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他可是听说,张伯忠与程雪涵的婚期已定了呢!
  白棠猜得一点没错,张伯忠简直要疯了。
  他这辈子最心爱的女子,未能如约娶她,反让她嫁作人妾。而她的丈夫,竟然为一己之私,落了她的胎儿!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潮,再度翻起了惊涛骇浪。
 
 
第227章 祭奠
  汉王就蕃后没几日,国师姚广孝病逝。
  姚广孝的声誉在民间褒贬不一,有人手舞足蹈抚掌笑骂逆臣贼子终于丧命,自也有人黯然伤心。
  朱棣虽早有准备,依旧伤心大恸。对他而言,姚广孝早已是生命中最亲密的挚友与亲人,对他的信任敬重除了已逝的皇后,无人能及。
  他缀朝了两日,亲自撰写了姚广孝生平及功绩的神道碑铭刻于墓前。又追赠他荣国公,谥号恭靖。最让朝野震惊的是,皇帝竟下令将姚广孝以文臣身份入明祖庙受子孙后人的祭拜!
  如此盛荣之下,百官纷纷前往寺庙奠祭这位传奇僧侣。
  白棠是姚广孝亲自认下的俗家弟子,又受他大恩,之前虽有忌惮敬畏,但此刻也只剩感激了。难过之余,默默的换了白衣,在徐三的陪同下前往栖霞寺上香。
  徐三自己也曾说过,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国师。因此白棠看他敛眉收目,乖乖的不敢有一点放纵之举还颇觉欣慰。
  谁想到了佛音缭绕的灵前,白棠才跪下还没哭,徐三已经伤心的叫了起来:“国师啊,您怎么就这么早离世了呢?您才认了白棠和我这个徒弟,我要好好孝敬您的话还在耳边,您却已经走了啊!国师啊,你要让我和白棠愧疚难安一辈子啊。”
  众僧与百官不由一楞:国师认下练白棠,这事他们知道。可什么时候也收了徐三?
  白棠面红耳赤,怒斥道:“师傅灵前,休要胡言乱语!”磕过头上了香,他掏出自己所写的一篇祭文,正要燃于烛火之上,却突然被一人伸手截了去。
  白棠愕然抬首。
  面前站着一位身材精瘦的男子。大约三十左右的年纪,面貌刚毅。他身着白棠熟悉的国公服制——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南京城与自己未有交集的四大国公只有成国公朱勇!
  白棠双眼微眯。朱勇是大将朱能之子。四大国公里唯他继承了父亲骁勇善战的本事,与英国公张辅一同征战到土木堡之变的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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