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沈碧瓷
时间:2019-10-09 09:13:36

  他坐至桌边研磨挥毫,很快写就一封推荐信吹干了交给他道:“颜先生才识出众,明年必定金榜题名!”
  颜宗感激的道:“多谢公子相助!”
  临出门前,白棠取了一扣高丽纸和新出的月历包好塞给他道:“今年的年礼仓促些,先生不要嫌弃!”
  颜宗推拒不得,只好收下。
  全宏看在眼里,那惊讶怀疑不解的表情和他爹当初一模一样。东家这是搞什么鬼呢?怎么对一个黑瘦的学子这般体贴?
  白棠撇撇嘴,假意道:“你东家我会相面。颜宗此人,将来必成大器!”
  全宏素服白棠的本事,竟信了几分,不由凑上前低声问:“东家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文澜成就好事?”
  白棠嗤笑:“成就好事并不难。成就姻缘嘛……三生姻缘是姻缘,露水姻缘也是姻缘不是?”
  全宏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他问:“那东家和三爷,是哪种姻缘?”
  他和徐三情况特殊,和你们这对真鸳鸳还真不一样!白棠拍拍他的肩膀道:“想得开些,人生短短数十载,别求什么天长地久,珍惜当下,怜取眼前人就是了。”
  全宏震惊的瞪着他:“三爷知道你是这种人么?”
  白棠脸一翻:“有本事你再去打小报告啊!”
  全宏登觉尴尬,上回太孙的事儿让东家知道了:“东家,不是你想的那样。三爷早早通知我,若有汉王府的人、东宫的人、宫里头的人来松竹斋,一定要知会他。他是担心您受委屈。”
  白棠也不欲让他知道太孙的心思,冷声道:“以后东宫来人,不必让三爷知道!”
  全宏只好应声道:“是。”
  徐三当他傻子么?梁栋谨小慎微,两个小厮连徐三都不认得。松竹斋内能与他暗通曲款的,除了全宏不作他想!
  隔日午后,白棠收到了来自苏州秦家的年礼。
  大过年的,阿简脸上却没多少喜色,连笑容都有些勉强。他心情沉郁的脱了裘皮大毣,盘腿坐在茶室的榻上,瞧着桌上的青瓷瓶荷花一言不发。
  白棠暗觉奇怪,笑问:“听说香山书院近日被报名的学生险些挤跨山门?”
  阿简失笑:“学生是挺多。”他打起精神,“对了,你为颜宗写的推荐信我看到了。书院里的先生都让我谢过你呢!”
  “谢我什么?”
  “颜先生是宫庭画师,画艺出众。书院正好请他空余时教学生作画呢。”
  “你们倒是精明!”白棠笑叹,“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阿简看着白棠笑容潋滟的脸,沉默了片刻,道:“白棠,我定亲了。”
  白棠一怔,凤目微睁,欢喜道:“这是好事啊!是哪家的小姐?是不是你那位表妹阮家的姑娘?”
  阿简扯了嘴角:“是……”
  他侧脸不敢再看白棠发自真心的笑容,他越为自己高兴,自己就越难过。难过得五脏六腑纠在一块儿,痛得几乎没法呼吸。偏偏这个亲事,还是他自个儿求来的。就在他发现自己对白棠起了异样情愫的时候,惊惶无措的逃到了北京,为了让自己死心,又写信给父亲催他尽早给自己定亲。
  原以为定了亲,定亲的对象又是他中意的人,他便能借此忘记或逼迫自己舍弃那份荒唐的感情!可现在才发现,自己似乎并未如预期般的如释重负,反而带上了枷锁负重前行!
  白棠的笑容渐收,疑惑的问:“你不喜欢这门亲事?”他可是记得,阿简对阮家小姐颇为钟意啊!
  阿简苦笑。这一年来,他时刻不忘徐三当初警醒自己的那番残忍又真实的话:就算没有徐三,白棠也不可能属于他!
  这样一遍遍的重复一遍遍的在心上割了一刀又一刀,痛得忘记了痛时,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斩断了情缘,直到订亲的消息传来,他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了!
 
 
第263章 鸳鸳相抱
  阿简黯然离去。白棠静坐中不禁想起了秦岭。
  秦岭只比自己小两岁。虽然交往过几个女友,但在他看来都是些无貌又无趣的女子。与其说是交往,不是说是交流。对,学术交流那种。据自己所知,那几年,秦家催婚催得厉害,身为秦家嫡系,年近四十还不结婚生子,是准备让嫡系绝嗣么?
  其实到了秦岭这个层次,接触到的女子多的是海外名校归来,年轻漂亮的菁英。可他就是看不上有什么法子?
  他就不明白秦岭要找个满意的妻子怎么这么难?竟然跑到国外留了精子,说是万一没适合的女人,只好让电脑配对了!
  对这种行径,许丹龄明确表示:吃饱了撑着!
  不是因爱缔结而生的孩子,纯为传宗接代,有什么意义?
  但秦岭至少还有选择,阿简却——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白棠只好安慰阿简:“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已经比那些盲婚哑嫁的好上太多。就算你对她无多少感情,没关系,先婚后爱嘛。实在不成,好好敬重她,今后再纳两个爱妾不就行了?”
  秦简点头:“你说得不错。我好好敬重她就是。”
  阿简说这句话时,白棠从他眼中看到了绝望。
  阿简从未在他面前透露过一丝口风,更没有情感的外露。所以,白棠心中只猜测他另有所爱,可惜那女子如白兰般身份够不上他,或是太过高贵求之不得。所以才百般惆怅纠结。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就连白棠自己,也不知前程如何呢!
  白棠最后只对他念了半句诗:阿简,人间微醉好入眠哪!
  不知阿简听进去了没有,至少他走时,神情尚可。
  赶在小年夜的傍晚,松竹斋落了锁。提前拿到红包的小厮们高兴的随全宏回外城的桑园共祝新年。白棠送了车猪羊鸡鸭肉,请了当地的厨师烧了顿丰盛的尾牙宴犒劳员工。
  席间,全宏与沈文澜被兴奋的雇工敬了一轮又一轮的酒。全宏担心沈文澜不胜酒力,每每挡在他前面替他饮酒。沈文澜眼看他喝得脚步打滑还强撑着,心中好笑又感动。这群雇工平时唯唯诺诺,听话得很,但在酒席上却是不依不饶,凭什么喝了别人敬得酒,不喝他的?太不给人面子了啊!
  于是沈文澜拉住微熏的全宏,抱起只小坛酒,笑道:“全管事喝多了,在下替他敬各位一杯!”
  说毕扯开封口,酒坛轻举,姿态豪爽又不失优雅的灌下了一坛子的黄酒。
  现场一片寂静。诸人面面相觑,真看不出来啊,沈管事文文静静,不声不响,竟然有这般好的酒量?!
  文澜倒执酒坛道:“涓滴未剩!”
  这记狠招彻底震住了所有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叫好声震的屋顶的麻雀惊吓乱飞。
  全宏也看呆了。揉了揉醉熏熏的眼,不可思议的轻唤:“文澜?”
  沈文澜嘴角勾着抹淡笑,扶着他回后头的宿舍,泡了杯浓茶给他醒酒。坐在床边看着他揪紧眉头喝完苦茶,关切的问:“头痛么?”
  全宏十分受用,裂嘴一笑:“原来你酒量这么好!”
  “那就早点歇息。后天还要去给练公子拜年。”
  文澜吩咐一句后,起身欲走。却让全宏紧紧的拉住手腕,委屈的唤他:“文澜——”
  沈文澜惊得心头大颤。这一年来全宏对他礼数周到,从无越轨之举,今天……难道真是酒壮人胆?
  “文澜!”全宏得寸进尺,硬拽着他不放还顺势抱住他的腰。沈文澜全身僵硬,却使不出力气推开全宏的禁锢。“前几天东家对我说,说人生短短数十载,要珍惜当下,怜取眼前人。你说东家说得对不对?”
  沈文澜不敢回头看他,也不敢答话。腰间被他搂得更紧了,只好哑着嗓子道:“东家……说得对!前几日还有人跟我打听你家中的情况。年后若再有人向你提亲,你好好思量斟酌别再一口拒绝。你父母还指望着你成亲生子,儿孙满堂呢。”
  全宏的叹息拂在了沈文澜的颈间,他慢慢放开他,失望又冰冷的道:“我全宏做人坦坦荡荡。即喜欢了你,你再叫我娶别的姑娘,不是陷我于不义,害了人一家子么?”
  沈文澜蓦地一惊。
  “我是不会做这等丧天良的事。既然你对我无情,想来与我是不同的。正巧,前几日也有不少人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我到时报给东家,让他认真帮你选门好亲!”全宏怒极反笑,“我再不纠缠你就是。”
  沈文澜涨红脸:“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身在官宦之家,见过太多公子哥家中娇妻美妾,外头红粉蓝颜不断。加上从小接受的教导,总觉得男子必须成家。真没有想过,嫁给全宏的姑娘若是不讨他喜欢,日子将是何等的不幸!
  “我的意思是,你当然要娶个自己喜欢的——”
  “我就喜欢你!”全宏接的飞快。
  沈文澜恼道:“我又不能嫁你!”
  全宏抿着唇,心中妒忌死了陈麟那混帐!至少,沈文澜留在他身边多年,与嫁给他无异。
  这话绝不能说出口,只好搬出白棠挡枪:“你看东家也不能嫁徐三啊,他们还不是快活的在一块儿?”
  沈文澜苦笑:“那、那不一样!苏夫人极喜欢三爷。三爷那边,魏国公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连陛下也——”有这样的底气,谁敢在外头说三道四?
  可他的父母兄长远在琼州,拼尽所有力气给自己留了条活路。他日若与家人重逢,他如何向他们交待?
  全宏敏感的捕捉到他的言外之意。兴奋的捉住他手:“我今天就向你要一句话。你若对我有情,我此生必对你不离不弃。就算哪日你要离开,我也绝不死缠烂打,大家好聚好散。你若真对我无情——我更不是强取豪夺之人!”
  沈文澜当年人称如玉公子,外表看着俊雅优柔,其实是极有主意的人。认定的人他全心全意的相信。认定的事,不到黄河心不死。对全宏,他一开始就布下了重重防线。然绷得紧紧的弦,竟在全宏突然间的坦承相告下全线崩断。
  他几乎可以听到心弦崩断的声音,一根接一根,带着股奇异的音色,震得他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随即,他被一片温暖的阴影所覆盖,动弹不得,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耳边动情的私语。
  东家说得果然对……沈文澜迷迷糊糊中,嘴角露出丝笑容。及早怜取眼前人……
  于是,大年初一,白棠见他俩一同给自己拜年时,全宏神清气爽笑容满面,沈文澜身上残留的阴郁全消,赫然又是枚正当风华的大好青年,忍不住摸着下巴喃喃:还真成了?
  就连苏氏也看出些端倪,满怀不安的问他:“全宏别是受了婉娘的打击,看上了个男人吧?”
  白棠一口茶喷得满襟都是:“您——”
  “那沈文澜,你说是前苏州织造之子。这也不靠谱啊!家里头知道了还不闹翻天?”苏氏皱眉,满心烦恼,“全管事可是将他儿子托给咱们照看的啊。结果没让他娶个媳妇回去,反让他带个男人回家?呵,全管事也是自作自受,早让全宏娶婉娘不就得了?这回子后悔也来不及咯!”
  白棠擦着衣衫上的茶渍:“要您操这么多心?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
  “我可不是瞎操心。万一他们爹娘找上门,你可是他们的东家!铁定闹到你这边啊!”
  “笑话!”白棠冲口而出,“我管得了他们的鸡——鸡零狗碎的事儿?”忍不住,他心底也有些烦燥。
  怎么就让全宏得手了?这小子比他更早一步解决了身理需求拥有了老公热炕暖身宝,自己却还在和徐三硬耗着!
  白棠不禁望向了紫禁城的方向。
 
 
第264章 陛下的乐子
  永乐十九年,正月初一。朱棣率后宫及百官太庙祭祖。
  筹备近二十年的迁都大计终于完成,加之重回故地,朱棣心情大好。站在奉天殿前附视宫城,扬声道:“我朝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国势之尊,超迈前古!”
  群臣顶着刺骨的寒风磕头山呼万岁。
  冷死了!定国公暗暗叫苦。一眼瞥到其他几位国公爷迎风而立的英姿,硬是伸直了脖子。
  站在太孙边上的徐三嘀咕道:“古里、爪哇、锡兰山等国使臣都已在途中。陛下等几日,就能再次享受番万朝来拜的荣光了!”
  太孙却皱眉:“又要劳动郑大人派宝船护送使臣回国。”
  徐三听太孙口气中似有不满之意:“那些打秋风的小国使臣是挺讨厌。尤其是东瀛人,丑人多作怪,我见了他们就手痒!”
  东瀛人在南京时,时常不按规矩办事,竟私下贩卖兵器,惹得朱棣大为光火。申斥了一顿后才稍作收敛。
  太孙摇头:“下西洋,太过劳民伤财。”
  徐三笑容微收,太孙竟是在为郑大人下西洋之举不满?
  贺典过后,徐三本应依例与群臣各回各家,他却赖在太孙边上,硬是跟到御书房,凑到皇帝跟前,笑嘻嘻的跪倒大声道:“参见陛下!”
  朱棣一见他,忍不住嘴角先翘了起来:“裘安啊!”他瞧了眼无奈的太孙,暗暗啐了他一口:学学人家,脸皮厚才能讨到心上人哪!
  “裘安今日乍然见到陛下,心潮澎湃,敬仰之情如江水滔滔,川流不息。陛下的英姿伟岸,英明神武不仅深烙在裘安的心中,更将永记于青史之上,受万代推崇——”
  “够了!”饶是朱棣也受不了这般肉麻的马屁。“少废话,找朕何事?”
  徐三瞅了眼太孙,道:“自然是裘安的终身大事。陛下,有没有收到裘安写给您的信?”
  “信?”朱棣左顾右看,装傻,“什么信?”
  徐三倒抽口冷气:“您没收到?”
  朱棣敲着手指头问:“你什么时候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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