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太孙笑了笑。“你也放心。汉王世子就算留在北京,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不会再对你不利。”
白棠点点头,朱瞻圻名不正言不顺的留在了北京,的确没有嚣张的资本。
太孙看着白棠半垂的凤眸,目光一遍遍的流连着他完美如画的眼线弧度,想到不久前皇祖父告诉他,徐三已经知道白棠的身份。写了扬扬洒洒厚厚一叠请罪书,求皇祖父宽恕白棠的欺君之罪,更请旨求娶白棠。心中怅然至今,是以才到北京,就忍不住来见白棠。
白棠被太孙缠绵的目光瞧得心头乱跳。太孙,您将来是坐拥天下的人,千万别跟他杠上啊,他睡不起!
茶壶在泥炉上沽沽的冒泡,白棠一时紧张,竟直接用手取壶,被滚烫的茶壶把手烫了下。
太孙大惊,伏身捉着他手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白棠还没回过神,抬眼竟见徐三立在楼梯口,面带薄怒,眼睛半眯,嘴唇一丝冷笑,抱着胳膊道:“爷是不是来得不巧?”
太孙并没放开白棠,白棠自个儿甩了他的手,解释道:“烫了一下。”
徐三眉头一紧,上前握着他手指就含嘴里。
白棠哭笑不得:“烫伤,又没破,你越含越痛。”
徐三瞪了他一眼,对太孙道:“我带白棠去药铺。太孙自便。”
太孙垂头摸了下鼻子,没脸看他们洒狗粮了。
“孤且告辞。”他看不惯徐三那醋样,登起戏弄之意。笑道,“松竹斋的茶别具一格。孤今后要多来叨扰白棠了。”
徐三双眉倒竖,太孙已经笑着下楼扬长而去。
取了随身携带的跌打伤药抹白棠指间,徐三没好气的质问:“爷没提醒过你,不许和太孙单独相处?”
白棠无奈道:“那可是太孙!”难道自己还能赶人么?
徐三磨了下牙,起身就走。
“你去哪儿?”
“进宫。”
“进宫?陛下才到北京,正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哪有空见你?”
徐三哼了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白棠好笑道:“这点儿事也值得你去告状?太孙……又没做什么。”
告状?徐三楞了楞。捂了额头哀叹一句。告个屁的状,他要求旨允他迎娶白棠啊!
但是这话现在又不好对白棠直说。白棠压根没嫁人的概念,就算有,大概也是想着如何娶他进门吧?!
他倒不介意做上门女婿,只怕皇帝和老娘大哥要发飚。
白棠忽然想到什么,蹙眉问:“你倒来得及时?”他瞄了眼楼下,“谁是你的眼报神?”
徐三扭过头,切。当他傻么,才不会自毁长城呢。
全宏响亮的声音飞上楼:“哟,这不是宝晋楼的肖掌柜嘛。您怎么有空过来啦!”
“呀,柳老板,黄老板,你们怎么也来了?”
白棠微微一笑。高丽纸将他们引来了呗。
柳老板眼珠子死死的盯着柜台上光亮如缎般的白纸:“我就说嘛,怎么街上客人人手一扣(百张为扣)高丽纸。原来真是白棠仿制成功了啊!”
自白棠道出高丽纸的原材料是楮树皮后,南京还真有不少人家开工制纸。可惜制出来的纸与鼎盛时期的高丽纸还是大有差距。但练家仿制的高丽纸,品质却更胜原品一筹!
这可羡慕坏了同行。
宝晋楼肖掌柜听得练家新店开张用高丽纸做噱头吸引顾客,原本不以为然。眼见客人纷纷涌往他们的铺子,这才好奇起来。派了伙计去打听,惊知练家的高丽纸品质不俗。
那可就怪了啊。现在的高丽纸,十中难寻一二上品的。练家哪来这么多上品纸还买百送十?
这不亏大了么!
第261章 没救!
肖掌柜顾不上其他,赶紧登门看个究竟。此际听柳老板的话,惊呼道:“什么?是练公子自家仿的高丽纸?”宝晋堂虽以装裱为主,但他家曾重现南唐的“澄心堂纸”而闻名一时,近年来因高丽纸的衰落,亦想趁机仿出高丽纸以攫取其中的利润。只是一直未曾成功。年前传出消息,高丽纸的用料并非先人所载,大有出入。祝老夫人才摸到些边,练家的仿纸就横空出世。
他不可思议的审视着铺在案上展示的雪锦般的纸上,颜色、厚度,着墨度,无一不昭示着纸质的不俗。他心肝噗噗直跳,咽了口口水问:“别唬我啊。这难道不是上贡的高丽纸?”
全宏笑道:“上贡的高丽纸,咱家也舍不得买百送十啊。”
肖掌柜登时面露钦佩之色:“久闻练公子才干卓绝,今日见这高丽纸,方知所言不虚!”
南京的同行顿时与有荣焉,纷纷赞道:“那是。白棠的才干,无人能出其左右!”
肖掌柜笑容微僵:这话未免夸过头了啊。可是看着诸人心悦诚服的脸,还是违心的含笑别过头。心中急思对策。不行,这事要尽快通知老夫人才行!
他默默的掏出十两银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当着大伙的面,买了一扣高丽纸回转宝晋楼。
白棠看在眼中,不禁失笑。肖掌柜是想买回去揣磨研究?
柳老板与诸同行面面相觑:难怪人家宝晋堂能作大,这脸皮,啧啧!
肖掌柜紧赶慢赶到祝宅寻老夫人。下车时,只见自家两个小少爷正哼赤哼赤的绕着宅子跑步。
只是跑几步,便要停下,东倒西歪的歇一会,还有五六个奴仆围着他们,递茶送水,擦着压根没见着的汗,口里还一阵阵的唤着:“少爷辛苦了啊。”
“少爷,您看,这柱香就快到底了!咱们再跑一圈!就一圈!”
兄弟俩于是悠然起身,再度围着墙根散起步来……
肖掌柜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老夫人口中说的锻炼体魄?!
也是,坚持散步也有好处……
肖掌柜刚进花厅,祝老夫人爽朗的笑声已经响起:“肖掌柜。什么急事让你现在来寻我?”
肖掌柜奉上高丽纸,静静退至边上,一言不发。只看着老夫人笑容渐收,微露惊讶,神情慢慢的冷了下来。
“现在不是远洋船返航的时节。这些高丽纸——是哪家的杰作?”
肖掌柜敬佩的道:“是练家。”
“他们啊……”祝老夫人叹息。“练白棠吧。那倒不奇怪。就是他指出高丽纸是由楮树皮制成。”话虽如此,毕竟有些恹恹。
“不仅如此。松竹斋还推出种彩版的月历。形式各异。可直接放桌上翻阅,有四时花卉的,有楼台景观的,许多都是没见过的大家之作,新奇漂亮。购买者众多。想来过几日,其他会彩版的同行,也要相继推出台历了。我看咱们也能试着做些卖卖。”
老夫人怔了怔:“是啊。练家是彩版创始者。但能够算出新年年历,才是难得。”
“还有——”肖掌柜在松竹斋中看得仔细。“他家的绢本名不虚传,仿古作旧堪称一绝。老夫人,我还看到他家还有卖锦绫,花样繁多,比我们家常用的那些清雅漂亮得多了。我听说练白棠也会装裱之技。不知为何他家只卖锦绫不作装裱的生意。”
“装裱是极精细的活,不好做。他能自制花本织出锦绫,自然不必做那辛苦费力的活计。”老夫人抚摸着洁白厚实的纸,叹道,“我若能有白棠那样的孙子——对了,你来时,见到同光同霖了吧?”
肖掌柜垂着脸道:“唔。”
“那两个孩子让他们娘给宠坏了。我只能狠下心搓磨搓磨他们。唉。”
狠下心……搓磨……
肖掌柜哭笑不得。两位公子正在外头闲庭信步呢!
祝老夫人见他神色有异,立即敏感的察觉到什么。豁然起身道:“肖掌柜先坐会儿。我出去瞅瞅。”
行到中门,只见有小厮闻风而动,祝老夫人怒喝一声:“站住!”
老夫人威信深重,吓得小厮腿一软,直接跪倒了。她怒哼一声:“好大的胆子。”
门外,助阵的吆喝声倒是中气十足煞有其事。老夫人定睛一看,两孙子脸不红气不喘,逛街般闲雅的走了过来。一圈奴才狗腿子般的摇旗呐喊:“到了到了。时辰到了。公子,您们真厉害啊!”
“是啊,今儿个跑了五圈。比昨日多一圈呢!”
俩兄弟还在埋怨:“跑得我衣摆都脏了。”
“回去泡个澡。对了,多放些牛乳。北京这鬼天气,干得我皮肤都裂——裂开……来……祖,祖母!”
老夫人面无表情,竟还对他们扬眉一笑:“跑好了?”
“跑、跑好了——祖母。我们跑了五圈呢!”该死,怎么没人通知他们祖母出门?
“哦。”老夫人点点头,欣慰道,“你们果然大有长进。”
咦?
兄弟俩相互对望:祖母没生气?
“瞧你们跑了一柱香的时间,依旧稳若泰山,连口脂都没花。既然如此,明日开始,每天跑半个时辰吧。”
“祖母——不要啊!”兄弟俩大嚎。
“怎么?”老夫人刹时面沉如水,“我这个祖母,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吧?”
兄弟俩垂头丧气。知道这一回,祖母再不会给他们机会放水了。不由悲从中来,委屈的泪水带花了脸上的脂粉。
祝老夫人看得心中恶寒。忍不住指着他们鼻子破口怒骂:“看看你们,再看看练白棠!一样的年纪,人家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
人家的孩子——
同光忍不住和同霖交换了个厌恶的眼神:又是人家的孩子,又是练白棠!
“不说他在南京做出的成绩。就说今日吧。他仿制出了高丽纸!纸质比高丽国的只好不差!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老夫人面孔通红,“上等的高丽纸是贡品。这意味着练白棠有实力成为皇家贡纸的皇商!你们呢?还在担心衣服脏了,皮肤裂啦?你们怎么不担心担心我和你们爹百年之后,自己撑不撑得起祝家?!”
“祖母息怒!”
闻声赶来的祝绪文夫妻也噗通跪了下来:“娘,是儿子没教好同光同霖。您别生气。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儿子万死莫辞啊!”
苗氏拭着眼角的泪,不敢说话。
老夫人闭着眼睛按下怒气,淡声道:“起来吧。”一时万念俱灰。“我也不指望他们比得上练白棠。只求他们别败了祖辈辛苦打下的家业就好。”说完,意兴阑珊的蹒跚而去。
祝绪文狠狠的盯着两个儿子,咬牙切齿的道:“你们两个,再这般不争气——”他想了半日想不出骂什么好,看了眼妻子,再生一个从头教起,还来得及吧?
苗氏知道这回婆婆和丈夫动了真怒,虽然实在不明白自己儿子哪儿错了。还是道:“夫君放心。他们必然会听话改进的。先让他们回去洗洗吧?你看,同光的衣袍都脏了,同霖脸上的皮肤干得起皮了——”
祝绪文:……
罢了。再生一个,有他夫人在,也是没救!
第262章 阿简定亲
正月越来越近。白棠没能如去年般提前放年假。实在是新搬来的官人们对文房类用品的需求量太大,桑园的作坊不停的赶工砑印着各种花笺,熟绢也加大了产量。他自己则每日在松竹斋的两楼接待熟悉的vip客人,还为他们备了新年年礼。虽然只是片小小的木雕书签和几款笺纸,还是让客人宾至如归,十分高兴。当场支付明年贵宾费的人不在少数。
这日,他迎来一名意外来客。
“颜先生!”
颜宗围着厚厚的围脖,瘦小的人裹得粽子似的还在簌簌发抖。白棠忙请他上楼烤火。暗想:颜宗是广西人,在北京这块地求生真是为难他了。
烤着火炉,颜宗的身上总算有了暖意。他打量茶室,赞道:“练公子总能让颜某耳目一新。”
白棠奉上热茶,笑问:“可是绢本用完了?我让全宏送些上来?”
颜宗摇头道:“我许久未画画了。”
白棠一怔:“为何?”
颜宗捧着茶笑道:“我在备考。”
白棠啊呀声!这才想起,史上颜宗是永乐年间的进士啊!
“会试……明年吧?先生可有把握?”
颜宗微赧:“且试一试吧。”
白棠眼珠子一转,想到了阿简的香山书院。不由笑问,“先生可拜了名师指点?”
颜宗蹙眉道:“我在家中自行看书。”
“那怎么行?”白棠正色道,“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好好寻个先生讲解考题和八股文之写作套路,还要分析时事——最好能有同学一块儿讨论,颜先生,请恕白棠直言,闭门造车不可取啊!”
颜宗叹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那就好!白棠笑问:“先生应该听说过江南秦家吧?可知他家在香山开了个书院?”
颜宗点头,不好意思的道:“颜某正为此事而来。进香山书院要考试,考试我倒不怕。只是想请练公子与我书写一封推荐信。”
白棠瞪大眼睛:“凭先生的画艺,进书院做先生都没问题!哪还需要我的推荐信?”
颜宗红着脸道:“我是去拜师的。奈何香山书院前学子如织,考核极严格。没有推荐信不能报名。想到公子与秦家少主是好友,故前来厚着脸皮讨封推荐信。”
颜宗可不是只会画画的画师。他在宫中多年,多少总有些门路。不去找朝中名臣却来寻他要推荐信,是看准了自己和阿简的关系必不会叫他落选,何况,欠他人情比欠朝中那群老狐狸的人情要好还得多了!白棠乐得做好人。笑道:“即如此,先生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