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画自送走秦岭和班智后,他再未打开过。此时忍不住手痒,展开了画卷。
徐三蹭到他身边,装作不经意的问:“上回阿简设陷井骗你去清远寺,为何不让我跟你同去?”
白棠苦笑。他和秦岭两世的纠葛,有徐三在场,一是根本没法子干净了断。二是,只怕三言两语间便能让徐三听出个究竟,他的来龙去脉,瞒不住了呢。
“我总觉得。上回见到的阿简——”徐三迟疑了一下,“感觉换了个人似的。”
“——的确。”白棠收起画卷,轻声道,“的确是换了个人。”
徐三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我在想,阿简去了何处?”秦岭得了阿简的身体,那阿简是不是和他身体的原主一样,真的已经死了呢?
“阿简他——”徐三四下张望了番,压低声音道,“他和班智不是去了敦煌了嘛!”
白棠叹息:“是啊!”敦煌那地方,可退可守。退可逃入西域诸国,守可安渡余生。
“白棠。”徐三哀怨了,“你和阿简有秘密!”
白棠忍不住轻笑:“我和阿简没有秘密。”和秦岭有秘密才对。
徐三不满意这个答案,晚上便用力折腾了白棠一番。
睡中,徐三做了个古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神奇的城市。城市里高楼林立,他光数着那楼层便数花了眼。又看到宽敞的大路上,各种风驰电掣的怪物。还有路上的行人,穿着要多奇怪就多奇怪的衣服,女人坦胸露腿,一点的矜贵都没有!
徐三立在路中央,眼瞅着一辆辆飞般的四轮怪物横穿过自己虚无的身体,惊骇莫名:“这是什么地方啊!”
“徐三!”
熟悉的声音唤他,他回头一瞧:“白棠!”
白棠也是一脸的意外与震憾:“你怎么在这里?”
徐三赶紧捉着他道:“我也不知道啊!咦,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以前来过这儿?”
白棠惊讶中想起白天他曾和徐三一起观赏过《湖山平远图卷》,应是画卷里神奇的力量也影响了徐三?他踌躇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么?”他指着这片天地,“徐三,我来自此处。”
徐三张大嘴,一时不能消化他话里的含义:“你来自哪里?!”
“我从这个世界来到你们的大明朝。”白棠眯了眯眼睛,“借尸还魂。”
徐三呆了呆,目光从白棠的脸慢慢滑向他的胸部——一眨不眨。白棠被他看得恼羞成怒:“看什么呢。”
徐三神情莫名诡异:“有件事儿我大概明白了。白棠,你之前是男人还是女人?”
白棠脸一红:“你的关注点真是异于常人!”不问前因,只管他前世是男是女?!
徐三挥手,满不在乎的道:“老天爷让你借尸还魂,难道我还跟老天爷过不去?我谢它还来不及!白棠,你脸红什么?!”
白棠一挥手,甩了他就往前走。
这厮,让他如何面对自己被辦弯的事实!
徐三笑不可抑!跟在他身后:“白棠,你以前叫什么名字?住哪儿啊?我看你对雕版行当这么熟,是不是也是做这行的?白棠——”
“闭嘴!”白棠羞恼交集的吼了他一句。
徐三抬头一望,一幢朱红色雕栏画栋古色古香的建筑矗立在眼前。门楣匾额上三个大大的金字“荣宝斋”。
徐三打量了一番,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地方?”
白棠不可闻的轻叹:“我以前工作的地方。”他也不知,怎么会来到这儿。正想进去旧地重游时,却见门内走出一名中年男子。
徐三啊的声:“白棠,他长得好像阿简!就是年纪大了些。”
西装笔挺的男子有着极温雅的气质,相貌俊朗脱俗。一举一动都显示着其良好的家世与教养。
白棠以为自己的眼花了,他揉揉眼睛:这不是秦岭!秦岭身上有股冷漠疏离、附看众生的孤傲。但眼前的男子如徐三所讲,更像温润清雅的阿简!
难道,阿简在落水之后,并没有死,而是和秦岭交换了灵魂?!
一辆黑色的宝马停至男子身前。男子拉开车门,突然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白棠的方向。
白棠心中一凛。
他能看见自己么?
秦岭浓眉微紧,目光有些茫然又有些期待,然而他在人群中搜索了半天,终是满目失望,自嘲轻笑,坐进了轿车。
白棠望着车影远去,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
阿简没有死,足矣。
“白棠。”徐三问他,“那是阿简,还是秦岭?”
白棠一怔,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徐三得意洋洋:“当我是傻子么?行啦,既然都搞明白了,我们就回去吧!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大明不管不顾。无论天涯海角什么地方,我都死铆着你不放。”
白棠才觉得感动,徐三又问:“白棠,你以前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滚!
当——当——当——
低沉浑厚的钟声在两人的耳边响起。
徐三脸上吊儿浪当的笑容突然凝固,奇道:“怎么这儿也有丧钟?!”
白棠刹时面色一变。
几乎同时,俩人从梦中惊醒,张开眼睛,耳边的钟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彻云宵!
“陛下他——”徐三不敢相信这个悲讯,登基才不到一年,陛下怎么就没了?!
白棠叹息,拍拍他的肩膀:“陛下身体本就不好。”
徐三立即起身换衣:“太子在外巡视未归!陛下突然离世,只怕汉王那边会有动作。白棠,我去找杨师傅!”
“太子殿下是先皇看中的大明帝国继承人。天命所归,不会有事。”白棠才不担心历史会改变。只是想着仁宗的仁厚,难免有些感慨难过。
徐三在东宫和礼部连住了三日。
第三日傍晚,太子风尘朴朴的赶回了京城。
大明王朝的第五位皇帝,明宣宗登基,年号宣德。
第381章 下套
朱瞻基称帝,少不得封赏番自家的功臣。其他的事儿都好办,唯有一件事让他犯了难。
御书房内,徐三与定国公阿寿两人望着愁眉不展的皇帝,交换了眼色,立即争相表示:“陛下,若有什么难事尽管吩咐。臣必定竭尽所能为陛下解忧。”
朱瞻基对两位年纪相仿,从小玩到大的小叔叔们苦笑起来:“这事,的确有点棘手。”
徐三性子爽利:“陛下,您直说吧。”
犹豫再三,朱瞻基终于开口:“是为了张伯忠和汉王的贵妾程雪芜的事。”
徐三的桃花眼中立时泛起波澜:“他们?”
阿寿也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奸夫**!”雪涵曾向他阿姐求助,阿姐没少动用家中铁卫调查监视张伯忠,是以两人的奸情他了若指掌。
“伯忠这事,的确办得不厚道。”朱瞻基皱着眉头,“但是程雪芜功不可没。她早早看穿汉王父子的狼子野心,不惜出家修行逃离汉王世子府。之前费彪和乌蹄骓的事便是她传的消息。这次朕在外巡视,能够及时回京避开汉王的埋伏,也是她提前警醒。她对朝廷,忠心可嘉。”
徐三和阿寿的脸色皆难看已极。
“伯忠在父皇那儿求了情。父皇允诺他,事后让程雪芜嫁进英国公府。”
阿寿因姐姐的关系,和雪涵的交情更好些,忍不住问:“嫁进英国公府?敢问陛下,程雪涵是妻是妾?”
朱瞻基笑了笑:“自然是妾。”
阿寿极了解伯忠,他费尽心思将雪芜从汉王世子府弄出来,雪芜又是他多年苦恋的女子。生怕她受一星半点的委屈,做妾?怎么可能!
徐三冷笑两声:“陛下,这事可急不了。程雪芜现在还是汉王世子的妾侍。朱瞻圻对她宠爱有加。即便她身在普玉庵,也没忘情于她。”否则怎会连汉王算计太子的事都能让雪芜套出来?
朱瞻基叹了口气:“难就难在此处。裘安,你鬼主意多,说说,怎么处置?”
徐三想了想:“这事儿说难也不难。就让普玉庵来场大火,让程雪芜更名换姓,一抬小轿迎进英国公府不就得了?不就是个妾么?让她在府中好好呆着就行了。”
阿寿瞪大眼睛,蹩着笑,连声道:“好主意!”
就算程雪芜改头换面嫁给张伯忠,可满京城的贵女谁不认得她?英国公府若想太平安生,唯有囚徒般管禁着她,不许她抛头露面,招摇入市。
这对心高气傲爱慕虚荣的程雪芜来讲,不异于是个巨大的打击与折磨。
朱瞻基无奈道:“张伯忠还向父皇求了恩典,按她的功劳,封她六品淑人赐嫁英国公府。”
奶奶个熊!
阿寿磨牙:张伯忠这独货!
徐三眼珠子一转,打量着新帝的神情,便知他对此事也颇无语,心里头说不定怎么腹诽自己的亲爹呢。
“陛下,先皇虽是这般答应过伯忠,可曾留有旨意?”
朱瞻基怔了怔:“这倒未曾。”
徐三微笑道:“这便是了。汉王及世子毕竟是皇室血脉,尊贵无比。何况他们——”徐三故意顿了顿,“陛下若助伯忠抢了他爱妾,又大肆册封程雪芜,岂不是让他们师出有名?”
朱瞻基全身一激灵,频频点头,赞道:“裘安说得有理。”
“所以哪,要么让雪芜诈死,悄悄进府。还得禁足府中不得外出以免让人认出来。要么,就让伯忠再等等。”徐三的口气意味深长,“自有水到渠成之时嘛。”拖他个三年五载,看他能奈何!
朱瞻基瞧着徐三说不出话来:这小子,果然让白棠调教得脱胎换骨了!
徐三与阿寿出宫,一路无言。直到宫外,阿寿才用力拍了徐三的肩膀道:“好小子,有你的!伯忠那瘪犊子,做出的事忒不厚道!朱瞻圻再不像话,也是他最好的兄弟,从没对不起过他。朋友妻不可戏!何况又是为了那种徒有其表贪慕虚荣的女人!他呀,瞎了眼了!把鱼目当珍珠!雪涵哪里比不上她堂姐?”
徐三冷哂:“只怕他还觉得自己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大情痴呢。”
阿寿嘿了声:“可不是!”
徐三回到家中,却见白棠在书房钻笼箱里,四处翻找东西。
“找什么呢?”
“《湖山平远图卷》啊!”白棠头也不抬,“我明明记得收在这儿的。怎么不见了?”
徐三悄悄退了一步:“那你慢慢找吧。”
白棠听出他口气中心虚之态,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大喝一声:“徐裘安!”
徐三脖子一缩,迈开长腿就跑。
“姓徐的!”白棠撩起衣摆就追,“是不是你偷了它?”
徐三边跑边叫:“什么偷不偷的?我的东西都是你的,你的东西也不就是我的?就那张画,又不是吴道子宋徽宗的大作,我犯得着偷?不过是帮你换个地方保管而已。”开玩笑!那么危险的东西,怎么能够留在白棠身边?
“换个地方保管?”白棠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画在哪儿?你给我拿出来!”
徐三被他逼到花园墙角,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迎上白棠的愤怒:“我不交又怎样?”
白棠指着他鼻子:“你——”
“我就是不放心那张画。”徐三豁出去了,“谁知道那张画还会出什么妖蛾子?万一哪天又把你弄走怎么办?我可不要做鳏夫!还有,万一它把我变成女人怎么办?你可得磨镜了啊!”
白棠怒极反笑:“你变成女人才好呢!”
“那可不行。”徐三嘻皮笑脸,“没了我,谁侍候你?”
“别跟我来这套。画呢?”
“你尽管放心,画嘛,还是好好的。但是,早让我远远的送走了。”徐三正色道,“白棠,不是我不放心你。我一千一万个放心你。我就觉得那画,还是离咱们远些的好!”
白棠心中对《湖山平远图卷》隐隐也有些忌讳。暴怒之后平静下来,倒觉得徐三这么做,未尝不是个解决之道。
他重重的一哼:“你的心倒挺大。”
如此惊世骇俗的事,在徐三眼里竟轻描淡写的一挥而过。还极有默契的绝口不提,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般。只是偶尔看向自己的眼中,多了几许只有他才明白的嘲谑之味。
徐三陪笑道:“我是真心为咱们好!”
白棠没吱声,转身往回走。
“白棠,我跟你说,今天我狠狠的整治了番张伯忠那小子……”
第382章 雪芜脱身(一)
日子过得极快。徐嵘不知不觉间已离京近半年,断断续续的有书信捎回。
徐三得知他带着士兵沿着雪枫落水处往下游寻找,一无所获。徐嵘信中告之:雪枫出事时,身着官服。水流湍急,但当时有两名差役陪同,又有乡民在侧,照理说,应当很快就能被救上岸,但雪枫偏偏在河道的拐弯处消失了。
白棠看过信,眉头紧蹙。
程家老爷子致仕,程澶年近五十还只是户部的郎中一名。雪枫是程家大房最后的希望!如果他出事,程家大房就算是完了。
雪枫落水,是意外,还是人为?
抱着同样疑惑的,还有英国公夫妇。
王夫人对儿子再绝望,也不愿相信他如此毫无底线,狠毒无情。英国公心中对伯忠只剩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