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是仙人施法!”
众人赞扬声中,却响起道冷淡又骄傲的声音:“陛下,这琉璃灯映射字画的本事,并非仙乐坊独创。是从三年前南京秦淮河上的赛灯会中,原国子监程祭酒家的琉璃灯中舞演化而来。”
皇帝顿觉新鲜:灯中舞?还有此事?
雪涵怔了怔:那日他也在?
雪芜早在拉他袖子,让他少说几句,不料却怎么也拦不住他!刹时全身冰凉。有种异常的恐惶漫布四肢百骸。
“伯忠。”她勉强笑道,“这事还提他作什么?”
伯忠想起旧事,眼底满是情意:“有什么不能提的?”
徐嵘瞧着雪涵,神往赞道:“不错。那一夜的灯中舞着实让人惊艳!”
白棠突然间倾了倾身体,面上掠过丝惊诧之情:“徐三,我一直不曾问过,那夜作灯中舞的人,是谁?”
徐三也楞了楞:“我哪知道?!”他那时心里就已经装满了白棠,哪还顾得上其他女人?
两人一齐看向阿寿。阿寿瞪大眼:“我,我也没问过啊!那个,当时伯忠不是追出去了嘛,问他啊——”
徐嵘极为意外:“你们竟然都不知道?那夜作灯中舞的人,是雪涵哪。”
白棠、徐三、阿寿三人异口同声:“你怎能确定?”
徐嵘目光微闪。雪涵的身形,他怎会认不出?他的目光偷偷追随了她那么久,早将她的笑颜身姿刻在了心里!若不是怕自己死在战场上,他哪会任由张伯忠娶走雪涵?
“不对啊!”徐三率先说出疑惑,“如果是雪涵,伯忠为何认定是雪芜?那日追出去,他遇上的到底是谁?”
四人心中俱是一凛!看向与雪芜并肩而立得意洋洋的张伯忠,寒意陡生!
皇帝毕竟年轻,听得伯忠的话,想象了番灯中舞的情形,好奇追究之心怎么也压不下去:“这倒是新奇!不知是程家哪位小姐的主意?”
雪芜已焦急得快要疯了!练白棠这个多事的家伙!还有张伯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她辛苦谋划这么久,牺牲了所有,竟然要在陛下的一句话前前功尽弃么?
她难以想象张伯忠知道真相后的情形,她此时心中浮出个字:逃!
快点逃离这个危险又可怕的地方!
伯忠应声笑道:“陛下,作灯中舞的人,正是雪芜!”
雪芜脑中的弦当的声崩断!绝美的面容只剩惨淡!
皇帝颇为意外,又觉情理当中,难怪伯忠对雪芜这般钟情,原来那时就已经情根深种!
“世子爷!你弄错了吧?”徐凌此时站了出来,不屑又微带斥责的道,“那夜作灯中舞的人,明明是雪涵!怎么到你嘴中,就成雪芜了?”
伯忠一怔,登时怒道:“徐大小姐,你贵为定国公府千金,怎能如此乱说——”
“徐大小姐并未乱说。”雪枫此时亦出声道,“灯中舞的确是我妹子雪涵所作。她在家中研究光影投射便花了许多精力。府中人人可为她作证。”
伯忠脑中空白了片刻,随后噗的声一笑,对着雪涵咬牙道:“你真是处心积虑!竟连我与雪芜最美最好的初遇,都想破坏殆尽?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报复,我劝你还是尽早收手——”
“张伯忠!”徐嵘猛喝一声,“那夜跳舞的人的确是雪涵!”
伯忠立时怒吼了回去:“胡说!我亲眼看到雪芜从那艘船上下来!我亲眼看到的!你们,你们太过分了!雪芜做了什么,你们要这样陷害她?!”
雪芜闭着眼,不敢与众人对质,只作摇摇欲坠状。手心已经让指甲抠出血丝来!
“伯忠!”英国公上前,声色严厉的斥了他一句,“陛下面前,怎可如此无状!”
伯忠喘着粗气,拉着雪芜急切的道:“雪芜,你告诉他们,那夜,是你在船中作的灯舞!是你,不是程雪涵!”
雪芜全身轻颤,眼中泪意盈盈,只微启樱唇:“我、我……”
“你说啊!”伯忠额前青筋暴起!
雪芜被逼无奈,只得道:“伯忠,你知道是我就足矣——”
皇帝瞧得皱紧眉头:这里头有蹊跷!他不愿被人糊弄,一招手:“程雪涵何在?”
雪涵不得不上前参拜皇帝与诸妃。
皇帝给贵妃施了个眼色。孙贵妃微笑问:“程小姐勿慌。本宫对那投射光影的法子颇有兴趣!不知程小姐能否指点指点本宫?”
孙贵妃问话,御花园顿时寂静无声。
张伯忠也知道,孙贵妃询问投影的法子,是在验证到底谁才是真正作灯中舞之人!一时也没了声音,神情凄惶的注视着雪涵。
第393章 中秋宫宴(四)
雪涵垂首道:“娘娘客气了!这投影的法子十分繁杂。好在雪涵留了份图样,详细标注了灯具、镜子的大小与摆放的位置及透孔的角度。”
孙贵妃颔首道:“图纸何在?”
“在我家中!”
“不可能!”张伯忠放声大叫,“程雪涵,你怎敢欺骗贵妃欺骗陛下——”
“伯忠!”英国公已经明白了什么,他目光如箭恨不得把雪芜射成筛子!“莫要闹了!有事,咱们回家再说!”
孙贵妃微笑道:“世子莫急,本宫就派人去取那份图纸。”她又目视雪芜,玉容微寒。这个女人,仗着自己生得美貌,竟然意图色诱皇帝!亏得陛下英明,金太妃聪明才没让她得逞!
“程雪芜,你可有证明,灯中舞是你所作?”
雪芜身体一摇,只低泣不语。
孙贵妃耐心极好,笑道:“你这般不声不响,只哭个不停。倒象是我们委屈你冤枉你似的!”
皇帝适时的冷哼一声!
雪芜吓得全身冷汗淋漓,但依旧无法开口为自己辨驳半句!
“这样吧!”孙贵妃又替她想了个主意,“图纸可以让人盗去,但那支舞你总还记得吧?为证清白,你便当众舞一段如何?”
伯忠红着眼,狠狠的盯着雪芜:“雪芜?”
雪芜已知大势已去!
她即无图纸,也无练过那支舞,如何能向众人证明自身?
她软软的垂下身体,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道:“娘娘,上元夜灯舞之人,的确并非臣女。臣女也从未说过是自己,这其中有所误会。”
伯忠足下踉跄,眼底已是腥红一片:“雪芜!”他忍气吞声,“你说什么胡话?我明明在秦淮河畔遇上的你,亲眼看着你从船上而来——”
徐凌冷冷的道:“那夜,雪芜的确留在雪涵的船上直接回了府。雪涵先一步换到我们的画舫之上。当时,魏国公夫人与白棠的妹子白兰也在。”
张伯忠全身都被尖刀凌迟般的痛,痛得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不,不可能——”他手足无措,凄凉无助,“雪芜,你不能这样骗我!程雪芜——”
雪芜扑在他身前,哭道:“伯忠,那夜是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追问我的名字!我虽羞涩,也觉欢喜。可我也是今日才知,你原来找的是雪涵啊!”
伯忠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不错!是他自己认错了人,怪谁?怪谁?!
阿寿听得怒极!
“放屁!”阿寿唾了她一口,“你在船里压根没露面,伯忠会追着你来?他是见到了灯舞惊为天人,所以才来寻的人!你会不明白这点?你明知他是为雪涵而来,还敢存心欺骗于他!程雪芜,你真是好心计!”
雪芜哭得可怜至极,拖着伯忠的袖子道:“不,不是的!伯忠,我真的是冤枉的——”
伯忠胸口阵阵剧痛,他死死的盯着雪芜,颤声问:“你冤枉?你让零香给我递的话,全忘记了么?你说汉王世子原想求娶的是雪涵,是她不想作妾所以才推了你出头,你还记得么?”
雪芜急道:“我何曾让她这般说过?伯忠,必是她见我在汉王府苦熬时光才自作主张的!”
伯忠哈的声对天惨笑!裘安骂得对!瞎了眼,他真是瞎了眼!
阿寿忍不住怒斥她:“不要脸!李代桃僵欺骗伯忠!你害得他成了不孝不义之人!还有脸说冤枉?!”
伯忠听得阿寿的话,只觉胸口剧痛,喉咙一甜,突然间眼前模糊一片,竟致失去了知觉!
雪芜扑在他身上大哭:“伯忠,你怎么了?伯忠——”
阿寿急得一把撩开她:“滚开!你还嫌害得他不够?”
任由雪芜哭得如何凄美,也无人再理睬与她。
兵荒马乱中,宫人请来了太医诊治伯忠,英国公夫妇抱着儿子,震惊与愤怒之后,心下荒芜一片!他们看着雪涵兄妹淡然的起身离去。没有多看儿子一眼。一时间悲从中来!真相大白时,却已覆水难收!
英国公平静的望了眼雪芜:“程雪芜,你很好。”
生生的毁了他大好的儿子!
只盼儿子看穿了她的真面目,能够早日清醒!
雪芜被英国公这一眼瞧得汗毛林立!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当张伯忠醒来时,已身在自家的府中。
他望着屋顶横梁,眼底从茫然到犹疑,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满目绝望。
“世子醒了!”丫鬟惊喜的叫声中,他听到了母亲的脚步声。
“伯忠!”王夫人之前再恨儿子,可得知儿子原来也是中了那贱人的计,落得如今凄惨的下场,也不由心疼起他来!
“娘,娘——”伯忠张口才喊了两声,已是泪如雨下。“娘我错了,儿子错了!儿子后悔没有听你和爹的劝,全怪我蠢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伯忠从床上挣扎着坐起,“程雪芜她人呢?我要问问她,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到底是不是人!”
他最初的心动,一眼钟情的人,明明是雪涵!就算当初他爱错了人,可他明明已经成亲,和雪涵夫妻和睦,感情渐浓。明明可以幸福终老,可是程雪芜偏不放过他,偏要用可笑至极的谎言挑拔他们!他竟然还相信了!结果呢?他鬼迷心窍的亲手谋害了自己的孩子,又为了让雪芜进门少些障碍,设计陷害程家老爷子和雪枫!他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终于逼走了雪涵!
程雪芜,都是程雪芜这个贱人!她毁了他原有的幸福,毁了他的一切!
“我不会放过她!”伯忠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我不会放过她!”
王夫人捧了药给他服下,柔声安慰道:“何须你出手?以她如今的名声,她已是毫无前程的废人一个了。伯忠,你可以恨她,但是不能因为恨她,再度走进另一个极端哪!”
伯忠垂头不语。他受了这般大的欺骗与伤害,不报复回去,绝无可能!
一想到自己的一腔深情给了错误的人,还害了自己真正爱的人,他就恨不得先剐了自己!再将程雪芜千刀万剐!
王夫人唇角轻勾:“当然不能放过她。不给她足够的教训,也难消我和你爹心头之恨哪!”
张伯忠抬头:“娘已经有主意了?”
王夫人笑了笑:“别忘记,恨她的人,不止我们一家!”
伯忠握紧的拳头立时一松:“明白了。娘,先让程家给她些教训!”
王夫人拍拍他的手:“随你。”
第394章 雪芜归处(一)
风光无限的未来的英国公世子夫人转眼间,就成了人人唾弃的歹毒心机女!当雪芜拖着酸软的双腿,魂不附体的出宫,想着来时的众星捧月,去时的孤零狼狈。风干的泪痕弄花了精致的妆容,心里无可排解的怨毒使得她此际的容色凄厉如鬼。
她恨,恨得五脏六腑都快烧成了灰!
上天为何对她如此不公?偏要在她最接近成功时,猛然间摧毁了她的一切!
她扶着城墙,跌跌撞撞的走着。
这世间有那么多的路,她却已经无路可走!
直到身边有马车驻留。
雪枫冰冷的声音响起:“程雪芜,随我回家见祖父吧!”
雪芜立即打了个冷颤,抬头时已是满脸的怨毒:“程雪枫,我已经被你们害得如此悲惨!你还想赶尽杀绝?”
雪枫冷笑不止:“行。你要自己走回去,随你!”
年轻美貌的姑娘独自夜行,能不能太太平平活着到家都是问题!但若让雪芜死在外面,一来对自家名声不好!二来,还没让她尝到张伯忠报复的滋味呢!
雪芜立时清醒!惊恐的望了眼漆黑的夜路,性命重要!任祖父发落总还有一线生机!她咬了咬牙,飞快的坐上了雪枫的马车。
次日午后,程家两房的人聚坐在花厅中,程轼夫妇战战兢兢,已经知道了女儿所为的他们,同雪芜一样,绝望又恐惧——近在眼前的富贵,黄了!还有,他们怎么应对大房和老爷子的怒火哟?!
程大夫人怒目金刚似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容颜憔悴的雪芜,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因是内宅之事,所以程老夫人也随丈夫一旁坐镇。想到家里出了这么个孽障,老人家的火直冲到了嗓子眼,狠狠的咳了几声,唬得她丫鬟捶背的捶背,递水的递水。
“老二家的,我早就跟你说过!”女儿没教好,自然是程二夫人的过错,“雪芜虽有殊容,但心性不稳。我一再提醒让你们好好教导!你们却嫌我偏心眼子,偏爱大房的姑娘!如今你们再看看,是我偏心眼么?”指着雪芜她身体直颤,“程雪芜,我还说得轻了!你不是心性不稳,你简直心思歹毒!”
雪芜哭伏在地:“祖母,雪芜知错了!只是雪芜也有冤屈啊!伯忠初遇我时,只问我是谁!我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认错了人!待事后偶然间知道真想,雪芜还是狠心舍了他嫁给了汉王世子!祖母,大伯母,雪涵!我真不是存心要李代桃僵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