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忠暴怒中伸手击向雪芜,但却凌空收住,他阴阴的一笑:“你想我出手打你,然后再凭着脸上的伤做手脚?”他摇摇头,“我不会打你。”
雪芜绝望:“你到底怎么样?”
伯忠竟然笑了起来,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程雪芜,你这辈子别想逃脱我的手心了!”他桀桀的笑,“我和你还定着亲呢!”
雪芜大惊:“你没退亲?”
“退亲?”张伯忠捏着她的下巴,“退了亲,放你自由?你想得美!只要我一日不退亲,你就一日是我的未婚妻!我倒想看看,这大明朝有哪个不想活的男人敢娶你?!”
雪芜齿间打颤:“你到底想怎么样?”
伯忠叹口气:“自然是把你留在身边,日以继夜的折磨你,时时刻刻的提醒你,让你眼睁睁看着雪涵的幸福,羡慕妒忌,生不如死!对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父亲在外头养了外室,还生了个儿子呢!你母亲捉奸拿了个正着!和你父亲闹得不可开交!御史弹劾之下,你父亲已经被撤职了!”
雪芜早知父亲会出事!可她早顾不上他了!她双手慢慢缩回袖子,人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不声不响的样子,虽然毁了容,依旧颇有几分楚楚。
张伯忠笑了笑:“我会给你安置一个好去处!”
张伯忠哪能忍得与她同坐一车?说完话便卷起帘子下车,突然听到背后巨大的动静,飞快的转身出手,奈何马车实在太小,一把锋锐的小刀已经刺进他左腰!
“张伯忠!”雪芜冷静又狠厉的扭了扭刀柄,笑道,“既然这么舍不得我,不如我们同归于尽吧!”
张伯忠闷哼一声,忍着巨痛一掌击开雪芜!雪芜低笑:“你恨我,你还有脸说恨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三年前,你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对我百般讨好?山盟海誓,花前月下——全是给的另一个女人!我恨你,你对我越好,我越是恨你!”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感情虚如空中楼阁,却又是她赖以生存的最后要根救命稻草。
伯忠眼前一暗,噗的声摔下了马车。散在外围的侍卫立即涌了上来!
“世子!”
“世子,你怎么了!”
“程雪芜竟敢刺杀世子!”
待卫愤怒的冲进马车内,一时呆若木鸡——雪芜横躺车内,颈间插着柄小刀,已然自戕而亡!
第397章 故人归
程雪芜的死只在京城官眷中吹起浅浅几圈涟漪便悄无声息。毕竟她的结局,诸人早有预料。倒是英国公府出了另一桩满朝震惊的事——英国公新纳的妾侍怀孕了!
这么多年,英国公府只有张伯忠一条血脉,不想这个好命的妾侍竟然怀上了!不论生下来是男是女,这孩子必将是张家的宝贝疙瘩!
私下里难免有人议论:万一这胎是个儿子,按张伯忠之前做得那些荒唐事,搞不定他的世子之位都保不住!
没多久,英国公上书皇帝,撤张伯忠世子之位。宣帝难免惊讶:你小儿子还没生出来呢!就把大儿子撇一边了?
他好歹也是和伯忠、徐三他们一块儿长大的,中秋宫宴眼见他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也是恨其不争!如今再剥夺他的世子之位,实在于心不忍!
这折子他按下未发。先招了伯忠过来,想在他父子间做回合事佬。不料伯忠进宫时,竟是坐着轮椅而来!
宣宗大惊:“你的腿怎么了?!”
伯忠脸半垂,双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不慎摔坏了膝盖。”
他当日受伤,又从马车上跌落。右膝盖竟摔在块尖锐的石头上,膑骨开裂。养了百余日,外伤痊愈,但走路却要撑着拐仗。
大明律,身有残疾者,不可袭爵!
英国公只能上书请除儿子的世子之位。
宣帝说不出话来。
张伯忠却扯了嘴淡淡一笑:“陛下,不必为臣难过。这是臣的报应!”
他曾在程府发誓,此生必善待雪涵,若有负于她,叫他穷途末路,一无所有!
如今,可不是穷途末路,一无所有?
他低声轻笑,上天对自己毫无怜悯之情!他还妄想着追回雪涵,可如今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剥夺得干净!
张伯忠此次离宫后,于府内深居简出,几乎与世隔绝。
徐三与阿寿对于英国公府的这番变故,皆保持缄默。俩人也曾探望过他,但他拒不相见。说是无颜以对。只递了句话给徐三,今后雪涵嫁进魏国公府,请他和白棠多加照看。
“都是程雪芜那女人害的!”阿寿愤恨不平,“她倒死得轻巧!”
徐三想起白棠说过的话,不由道:“性格决定命运。如果伯忠换个性子,也不至于此。”他牵了马,“我先回礼部,各国的使臣快到了。鸿胪寺最近忙得脚不着地。”
阿寿也道:“那我去窑场盯着。白棠再三叮嘱我这次要多烧些好东西,趁机大赚一笔!她还说,以后这机会可不多了!”
徐三的身体在马背上微微僵了下。
宣帝登基后便将无数人心血凝结的海图、造船图纸收归封存,竟让郑和去南京守陵。期间还无端斥责过他一回。之前他也曾说过下西洋之事劳民伤财。这回再召郑大人出海,也是为了通告诸国,大明朝换了皇帝,你们可以来进贡了。至于今后,徐三真不觉得大明朝还有七下西洋的机会!
这不,收到消息的东瀛及南洋小国,都赶着来大明朝供了。
宁波的海港再度热闹非凡。各种肤色衣着迥异的的洋人们激动的穿梭在港口里,呼吸着大明朝新鲜甜美的空气,感受着前所未见的繁荣盛世!
一拔拔的洋人中,一名黑发汉服的年轻男子引起了港口小贩的注意:“客倌?您这是回乡了?要不要住宿啊?咱们老字号的悦来客栈,您肯定知道吧!”
练白瑾朝他笑了笑:“我要包车,上京!”
他朝身后几名东瀛人拱手道:“咱们按计划行事。”
东瀛人对他极为恭敬:“弟子明白!只是去京城路途遥远,师傅真的不需要弟子们随行伺候么?”
白瑾摇头道:“不必。”
他带着两东瀛人上京才不方便。何况东瀛人在大明的名声不佳,自己可不想找麻烦!
白瑾抚平衣襟,背好行囊,抬头挺胸,大步而去。
爹,娘,我回来了!
练白棠,我回来了!
白瑾抑制住激动,满眼的繁华比他离开时更盛!一时又有些得意。跟京城相比,那保留了大唐风情,微缩了大明宫的京都,更具风情呢!
他当年深思熟虑后选择了东瀛作为自己东山再起的目标地。一是因为东瀛深受汉文化影响,二是他们极其喜爱大明的各种工艺,三是因为,他们对匠人格外尊重。
不出所料,他一旦展现出自己在雕版及造纸上的才干,立即被当地人奉为座上宾。等他立稳脚跟,便将白棠木版水画的本事慢慢展露出来。
先是小说的插画。他基础功扎实,无论雕工还是绘图皆让人眼前一亮!随后他不满足于为小说画图,而开始选取当地特色风情景观及名画著作里的片断,刻成小块的彩版,版印成彩笺,轰动一时。须知,东瀛正为大明的各色彩笺迷得魂颠倒,工匠至今不曾找到套色印刷的技术,练白瑾的出现,简直让他们欣喜若狂!当地的书画名家、甚至是官员逐一上门拜访!
名利双收的白瑾很快聚拢了不小的财富。又被上流社会所接受,在东瀛呼风唤雨,日子过得比在北京舒畅得多了。
这次东瀛使团赴京上供,他也随行。一方面自是衣锦还乡出口恶气,另一方面,凭他在彩版上这两年的浸淫,所获的心得,有意要和白棠一较上下!
正在绘图的白棠连打了两个喷嚏,一时莫名的有点心神不宁,他放下炭笔,洗了洗手。唤来玉雪玉柔替他敲背揉腿。
玉雪笑嘻嘻的道:“此次高丽国进供,也不知还是不是郑大人领队。”
白棠想到郑俞周没少给自己送高丽参,微笑道:“他若来,我必好好招待他。倒是你们俩个——”他瞄了眼姐妹花丰满的身姿,唉,没福消受啊!“是不是也该寻个婆家了?”
玉雪红了脸:“咱们姐妹就是无根的浮萍,谁肯要啊!”
白棠眯着眼睛:“口是心非!有爷我在,你们还怕找不到好男人?”他一挥手,“桑园里现今有不少新提拔上来的管事。你们俩尽管挑,挑好了知会我一声。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我好不容易把你们培养成远近闻名的松竹斋双姝,可不是让你们嫁人相夫教子的!给我出来干活!”
肥水流外人田,白棠才不肯便宜了外边那许多不怀好意的男人呢!
玉雪玉柔又感动又高兴,在外头办事,比窝在家中有趣得多了,齐声道:“多谢公子!”
白棠小憩了会,睡得有点迷糊时,听得玉柔唤他:“公子,您的堂兄来了。”
第398章 斗纸(一)
白棠精神一震,一骨碌爬起来:“堂兄?”
平江似笑非笑的瞅了两个美人,论享受,还是白棠最在行。他坐定后递了叠纸给他:“不必起来,躺着看就成。”
白棠一边唤了玉雪上茶,一边面色讪讪的翻看那些纸:“咦!”他神色微震,不由坐直了身体。这几张画,不过手掌大小,全是东瀛的风俗画。那再熟悉不过的富士山风景,日本民间女子柔美的身姿,还有各色狰狞的鬼怪,皆用色鲜艳,绘制精细。木理的纹路在颜料中依稀可见——“浮、浮、浮世绘?!”
白棠目瞪口呆。
这好象——离浮世绘的出现早了三百年吧?!
转念一想,大明的饾版拱花合而为一提前了一甲子,那日本的浮世绘因此提前现世,也在情理之中啊!
“绘世绘?”平江不由惊讶问,“这是东瀛版画的名字么?你早知道东瀛也有版画?”
白棠咽了口口水,收回震惊,正色问:“你先说说,这种画,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平江疑惑的望着他:“之前并不曾发现。是近来从东瀛回航的海船带回来的。数量也不多,作品的水准参差不齐。我买的这几张是刀工与版印最好的。”
起初,平江也以为这些画作是东瀛人笔绘的作品。因为画得都是民间百态,画功寻常,平江猜测作者应是民间工匠所绘。待再细看,立即发现这些画的表面留有木料的纹理!这才惊觉,彩版之技,已然传到了东瀛!而且他们飞快的发展出自家特色的民间风俗画来!
“他们是怎么学会的?”平江不解。
白棠沉吟道:“这法子咱们同行间并无遮掩,让东瀛偷学了去,或是有工匠流落在外,传出去也没什么奇怪的。”
平江点点头:“也是。”顿了顿,“你为何称它为浮世绘?”
白棠舔了舔后槽牙:“这……这种风格的画东瀛古早有之。上回那个东瀛特使闺蜜先生曾和我提到过。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画的皆是浮世掠影,故名浮世绘。”
“哦。”平江颇有所得,“咱们的版画过于高雅。这些浮世绘,倒有些雅俗共赏的意思!”
“正是如此!”白棠瞧平江若有所思,微笑问,“堂兄想到了什么?”
平江迟疑了下,道:“若是印上些风俗画,用在民间的各色日常用纸上,倒也别致。”
比如食肆、药房、布店等等。只是这生意薄利多销,练石轩还真看太不上。平江也仅想了想,就抛至脑后。
平江告辞后,白棠对着一张樱花仕女图目光闪烁:“这些女子的脸,还是大明的风格呢!”
他向窗外看了眼,近来街上的洋人越来越多了。
隐隐的,白棠有种强烈预感:太平许久的廊坊四街,要有场大动静了!
几日后,白棠一早到松竹斋,开门没多久,有位身着东瀛服饰的男子恭恭敬敬的捧着卷白纸踏进了松竹斋的大门。
全宏经验老道,一瞧此人的姿态便知不是来买东西的,亲自迎上前:“这位客人,有何指教?”
男子客气的双手奉上卷纸道:“还请贵铺的练掌柜赐教。”
全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真是来砸场子的!
但他接过对方递来的纸后,还是吃了一惊:“这是——纸?还是绡?”
倭人笑而不语,眉稍中颇带自得,只看了眼楼上。示意全宏可以送上去给白棠一观了。
全宏憋了口气,快步上楼:“东家!倭人来砸场子了!”
倭人?白棠眉间一蹙。最近东瀛的存在感挺强啊!
他目视全宏手上的纸,只扫了两眼,嘴角微扬:“和纸?”
“东家!这倭人的纸以前可没这般好啊!”全宏啧啧称奇,“这卷纸,我瞧着可比我们大明的纸更轻薄些!”
日本人在造纸术上的确有几分天赋。
白棠展开纸,果然玉白可爱,表面银色若竹叶的花纹。通透的几乎可以透出人影。且并不易撕裂,颇为坚固。落笔也极流畅,不比练家的玉扣纸差!
全宏感叹:“竟然是倭人造出来的纸!”
白棠淡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造纸的时候工艺更加精细而已。”
“东家,那我怎么打发他?”
白棠在他耳边交待了几句,全宏点头下楼。
“这位东瀛来的先生。”全宏笑道,“我们东家说了,请您二十日后再来!”
倭人微觉惊讶:“二十天,就够了?”
全宏点头:“足够!”
倭人也不多说,拱手告辞!
待他走后,廊坊四街里的同行立即凑到松竹斋。
“斗纸?倭人竟然要和咱们斗纸?!”
在大伙儿眼里,敌我分明!倭人找松竹斋麻烦就是找整个大明的雕版界的麻烦!大伙同仇敌忾,个个难掩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