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沈碧瓷
时间:2019-10-09 09:13:36

  “他们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然而看到倭人送来的和纸,诸人一时没了声音。
  这纸,还真是可爱得不行!教人爱不释手!不禁又为白棠担忧起来:“这个,可有点麻烦啊!”
  “无事。”白棠微笑道,“过十日,教你们瞧瞧我练家压箱底的本事!”
  大伙儿俱是惊骇:老练家还有压箱底的本事?!
  这话传到练石轩的耳中,笑得不行!指着白棠道:“明明是你的本事,与我何关!”
  白棠卷着袖子,督促著作坊工人处理一锅子的楮树皮——那正是高丽纸所用的材料。浸泡,打散,再浸泡——反反复复,比制作高丽纸的要求更高,直到楮树皮的纤维完全破碎不留半点渣滓,过滤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煮出的纸桨细腻如奶滑般,才算大功告成。这一步,就需费时十五六日!
  “祖父,您就是我扯的虎皮大旗!”白棠笑道,“没有您,我可不敢这般招摇!”
  “我老咯,还能有这用处,我也满足咯!”练老爷子笑眯眯的问,“这纸,你是打算做得比和纸更薄?”
  “是啊!”白棠应声,“和纸的工艺和宣纸相似。没啥难处,贵在极致的精细而已。”
  小日本就是有这种本事,能将寻常的事情做到极致!
  也足以让人敬佩。
 
 
第399章 斗纸(二)
  二十日后,廊坊四街上的各大掌柜伸长了脖子盯着松竹斋。
  午前,一辆颇有气派的华贵马车款款而至。马车外还跟随着几名东瀛侍从。
  上回送纸的倭人即是其中的首领。
  “哟!客倌您来了!”全宏迎请他落坐,奉上茶。“客倌来了两回,敢问怎么称呼?”
  倭人神态恭谨:“鄙姓武田。”
  “武田先生,稍候!”全宏转身就取了一卷纸来,放在桌上。
  武田蓦地瞪大眼睛!
  桌上的纸,色泽白中带着点朦胧的烟色,晶莹剔透!纸张的脉络纹理清晰可见!通透得仿佛上等的薄绡!
  一上手,轻若无物!
  武田不敢置信的皱紧眉头,想到了什么,急忙左右拉扯了一番,结实!寻常力气还扯不破。于是取了桌上的笔墨试写。不染不晕!
  武田咽了咽口水,抬头问全宏:“这是什么纸?”
  全宏笑了笑,道:“这纸啊,没什么名头。就是我们东家造得玩的!”
  武田面色顿时有些难堪:“造得玩的?这句话鄙人不爱听!想必这纸也耗费练公子许多的精力,怎么能说是造得玩的呢?”
  全宏笑嘻嘻的解释:“武田先生,这纸呢,是用来书写的!弄得这般薄,漂亮是漂亮,可毕竟不实用!不实用却漂亮的纸,可不是造得玩的么?”
  武田抿了抿唇,无言以对。
  这一局,论工艺,他们输了!
  武田垂头离开了松竹斋!全宏与各大铺子掌柜偷笑时,那辆东瀛的马车上,走下一名年轻女子。
  阳光照射下,她雪白的肌肤如暖玉,乌发紧束如瀑倾泄。一双浓眉星目,顾盼生辉!
  明明是个美貌女子,却穿着身男人的衣服!白色的里衣青色的灯笼裤,一件极美艳的紫色外套瞧得诸人目不转睛!
  铺子里几位老板惊赞:“好漂亮的颜色!”
  “是啊!”
  “这美人是什么来头?”
  “莫非是东瀛的公主?”柳老板摸着下巴。“这件华服——太金贵了!”
  “是啊!”
  女子英姿飒爽的大步踏入松竹斋,饶是对美女从不在意的全宏,也多看了她几眼。
  武田对全宏骄傲的道:“这是我们东瀛的大将军之女,足利小姐!”
  全宏有点懵:东瀛大将军的女儿?到他们的松竹斋来作什么?
  足利小姐四顾了番店里的摆设与书画之物,小巧饱满的红唇中吐落出流利的汉语:“我在东瀛,久闻松竹斋的大名!对练公子也是景仰已久。”她无比爱惜的轻抚身上紫色华衫,笑问,“不知今日能否请练公子一见?”
  话音刚落,全宏就听玉柔在楼上娇声道:“师傅,东家有请足利小姐!”
  武田似有不愤之色,凭何让自家尊贵的小姐上去见她?但转念想到白棠身有朝庭的诰命,是大明朝的贵妇,与自家小姐比,也差不了多少,方心气平和了些。
  足利小姐稍稍抬起胸脯,按了按腰边的配剑,独自登楼。
  到了楼上,她面上笑容一滞!只见一名清俊脱俗的男子凤眼带情,含笑相迎:“足利小姐大驾光临,松竹斋蓬壁生辉!”
  足利虽是男装打扮,但面上的妆容该少的一样不少!雪白的粉底,正红的口脂,让人一眼便知是个美娇娘!但白棠不施脂粉,只画浓了眉毛,乍一看,还真是个俊俏风流的美男子!
  “你就是练白棠?”足利将信将疑。
  “如假包换!”白棠微笑间,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番她身上的紫衣。“小姐,请坐!”
  这日本妮子还真漂亮!白棠旧病复发,心中难免有些蠢蠢欲动!高挑英气,美艳逼人!不错不错,个中极品!
  足利在母国,受惯了男子对自己的追捧,不想白棠一个妇人,竟也为自己倾倒,心里感觉顿时说不出的奇怪。
  “练公子可知我今日的来意?”
  白棠哦了声,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实在忍不住,调戏了一句:“小姐对在下的心意,在下自然是非常之明白!”
  噗!玉雪玉柔在边上偷笑!公子又来了,见着漂亮的姑娘,浑身的骨头都要轻几两!
  足利小姐的脸顿时一红!她浓眉一扬,握紧了刀柄。
  白棠见好就收,这姑娘可是玩武士刀的!不好惹!
  “足利小姐纡尊降贵光临寒舍,不知所为何来?”
  足利松了刀柄,冷冷的道:“练公子制的纸,的确叫人惊艳!”她从袖中取出两枚小巧可爱的圆钵,轻轻放在桌上。
  “听说练公子擅长雕版彩印。一手饾版拱花的本事无人及。三十四色调色法是你拿手绝技!恰巧,我也有几色难得一见的颜料,我东瀛制所制,请公子品鉴。”
  “足利小姐客气了。”
  白棠颇有兴趣的打开第一只圆钵,一抹妖红跃入眼帘。
  他指尖拈了少许轻轻一抹,那细腻至极的粉末立时在指尖扬起一道格外妖娆的红。真如开到荼靡的血红蔷薇,美艳得让人止不住的心生异样!
  嗅了嗅味道,白棠擦了手指,说了三个字:“胭脂虫。”
  胭脂虫体内特有的红素,不仅可作颜料、染料,便是化妆品中,也常见它的身影。只是这种虫子难找,所得不多。日本古早还用此色为染料,制作和服。
  足利小姐抿了下唇。就算你猜出胭脂虫,也绝对想不到另外那色颜料的原料!
  “另一只呢?”
  白棠打开第二只小圆钵,双眉微扬:竟然是一钵半透明,闪烁着珠光的颜料!
  依旧挑了些粉末在指尖轻轻抹开,荧荧珠光轻闪,煞是好看!白棠又嗅了嗅味道,眉头微蹙。
  足利暗暗得意:这颜料经过加工,早已闻不出半点异味!
  “练公子?”她唇角轻扬,“可知这是何物所制?”
  白棠笑了笑:“我方才在想,珍珠磨碎后,亦无此光。倒是听说有些鱼的鱼鳞磨成粉,添入其他颜料中,可为画作增色不少。”
  足利蓦地收了笑容!
  怎么可能!她可是查得清清楚楚,大明从无人用过鱼鳞粉作画,练白棠是怎么知道的?!
 
 
第400章 帝王紫
  白棠不等她喘过气,又笑赞道:“足利小姐身上这件紫衫漂亮又名贵!这样浓郁华美的紫色,在我大明并不多见。”
  中国的紫色染料,只从紫草根中萃取。但紫草的颜色远没这般鲜亮夺目。而这样浓郁纯正的紫色,因为其原料的珍贵及复杂的炼制工艺,制成的服饰就成了代价高昂的奢侈品,常为帝王所享用!故又名:帝王紫!
  因此,足利小姐这身紫衣甫出现就轰动了廊坊四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足利刹时又自信起来:对了。她还有杀手锏哪!
  “练公子认得这紫色的贵重就好!”足利小姐见白棠成竹在胸的模样,又不安起来!他连鱼鳞粉都认得,万一——
  只见白棠从柜子里随手翻出几只小海螺,那是颜宗特意挑了海边漂亮稀奇的贝壳寄给他观赏所用。
  足利小姐漂亮的脸孔简直快绷不住了!该死!练白棠是神仙不成?!
  “贵国出产一种紫骨螺。”白棠把玩着小海螺,“它的分泌物经过日晒后会奇异的变成紫色,因产量极低,处理后就成了弥足珍贵的帝王紫染料。”
  足利小姐脸色铁青,丰润的红唇已布满牙印:“练公子博闻广记,教人佩服!但就算你知道胭脂红和帝王紫的原料配方,你也制不出比它颜色更浓更好的颜料,所以这一局,我们算是平局!”
  白棠对美人总是格外宽厚,微笑道:“小姐说平局就是平局!”
  足利听出他语气中的调笑之意,又羞又恼!
  她在京都,是有名的大才女兼奇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骑术剑法,不下于男子!多少贵族少年追逐不休,加上出身高贵,还从未像今天这般丢脸过!
  自从多年前间仲龟密出使大明回国后,一个劲的夸赞练白棠的厉害能干!简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足利听闻,自然生出些仰慕之意。
  谁知没多久,便来了个才干卓越的练白瑾,名动京都!间仲龟密却说他比白棠差得远!惹得足利小姐惊骇后生起万分的不服气:练白棠真有这般厉害?她定要见识见识!这才有了她中原之行。
  “练公子!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足利小姐拖着木履踏踏的下楼,颇有些落败而逃的味道,早没了初来时的高傲与张扬。
  武田见她脸色不好,心头一跳,也不说话便跟在她身后。
  此时,恰巧来了名极美貌的男子,如风般与足利擦肩而过。
  足利不由驻足回首。好漂亮的男人!比她见过的所有的东瀛男子都漂亮。
  “三爷!您怎么来了!”
  徐三急道:“听说有东瀛美女来寻白棠?她人呢?她找白棠何事?”
  全宏失笑:不知是哪个多事的通知了三爷。三爷也真是,女人的醋也吃!
  足利猜他就是徐裘安。暗恼自己活生生的大美人就他眼前,他竟视若无睹!
  全宏呶呶嘴:“那不就是?”
  徐三的桃花眸自带波光潋滟的迷魂效果,瞧得足利玉面泛红。
  足利故作倜傥的向徐三行了个男子的礼节。谁料徐三定睛一瞧,登时撇了下嘴唇,转身就上楼。嘴里嘀咕:“扮男人还要涂脂抹粉,不如不扮!”
  他家白棠,清清爽爽,身上找不出半点脂粉味!
  足利听得美目一睁,心底一股子怒气往上冲!徐裘安竟如此无礼!她扫了眼铺子里的彩色版画,抑住心底的不甘,冷笑:练白棠,休要得意得太早!
  徐三进屋时,见白棠立在窗前,目视足利的身影,一脸的姨母笑。
  “足利小姐是东瀛当权将军足利义政的女儿。此次随使团赴京。”徐三身在礼部,这些事信手拈来。
  白棠对日本历史了解不深,但直觉告诉他,近日的事有点古怪。
  “足利小姐是冲我来的。”白棠口气中难掩自得。“美人的一番心意怎能辜负?”
  徐三冷哼:“心意?分明是不怀好意!我可是听说,东瀛人一到大明,就四处搜寻名画古藉。”
  “名画古藉?”白棠联想到之前的浮世绘,旖旎之心尽散,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这群小日本,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次东瀛使团的领队是谁?”
  “你的老朋友。”
  “闺蜜先生?”白棠顿生不满,“他当年回东瀛的时候,在我面前说得花好稻好,如今故地重游,竟然也没来看我!”他顿了顿,神情肃穆起来,“可见是心虚,不敢来见我!徐三,你叫鸿胪寺的人多盯着他们,我怕他们要生事!”
  徐三自是应了。
  “还有一事。”徐三疑惑问,“我来时发现,你爹原来那个书斋铺子立雪堂,正在整修。”
  白棠咦了声!
  “他回南京后,铺子就租给别家经营了!这是彻底卖了铺子,还是又转了租户?”
  徐三做事地道:“我让府尹的人查了查,铺子没有转卖。”
  白棠微有些不安:“那大约是……又换了东家了。”
  练绍荣也正为此事奇怪着呢!他站在弟弟的铺子前,唤了个正指挥搬运木料的工头,问:“这位师傅,这家铺子可是卖了?”
  工头陪笑道:“哟!咱们只是负责整修这家铺子的。至于店主是不是卖了——我只知道,原来那户人家是退租了。”
  练绍荣又问:“那现在的东家是?”
  工头笑道:“是个挺神秘的年轻人。”
  练绍荣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满腹疑惑的回去了。只派人盯着这家铺子。
  没多久,整修一新的铺子重新开业,挂上崭新的牌匾“知闲居”!
  廊坊四街上的铺子进进退退乃是常事,知闲居的开张,起初并没引起多少关注。
  但大伙儿在铺子里逛了一圈后,各自表情微妙!这家最出彩的物件,竟是各种彩版之物!
  松竹斋推出的各款台历、印有漂亮图案的笔记本、信纸应有尽有!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店家的几款别致的套装:精雕细琢的雕版配各色空白的笺纸。可供客人自行回家印成独一无二的彩笺!还真吸引了不少风雅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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