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沈碧瓷
时间:2019-10-09 09:13:36

  乾唐轩的管事客气的道:“之前并不知是您家研制出了浮雕版印。我家老板是受他人指点,才试着印制一二。现今知道了真相,怎能不来赔罪?还请夫人多多包涵!”
  练白棠扫了眼不算轻的礼物,淡笑道:“不知者无罪。”他取出一只小包裹递给管事。“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管事正想客气,恰见练白棠凤眼如冰似笑非笑,心中一个激灵,就顺手接了下来:练白棠怎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他摸着包裹内坚硬的方块物。心中泛凉:练家有还礼,这可说明,人家早有准备,知道他们要来赔礼道歉?
  回到集雅斋,管事将回礼交给了自家老板。
  方老板入手一掂量,便道:“雕版?”心中微动,打开一看,果然是块梓木雕版!他睁圆了小眼睛,脱口赞道:“好画好雕工啊!”楞了楞,“咦,怎么看得有点眼熟?”
  边上的掌柜凑过一看,苦笑道:“老板,这个,是不是有点像咱们之前印的那个花笺的版子?”
  方老板啊的声,恍然大悟道:“这是练家改良过的版子!你们说练白棠送这玩意给咱们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同意咱们今后印制浮雕花笺咯!”掌柜兴奋的磨搓手掌,“别说,他们还真上道!”
  方老板心中舒坦极了:“嗯,是个有眼见的。”练白棠没咬着这事不放,算是大器。但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牵着鼻子走,怎么都觉得有点儿别扭!练白棠他爹,还要与自个儿称兄道弟呢。
  凡是给松竹斋赔礼的几个铺子,都得到了自家花笺改良版的雕版一副。不论白棠赠送雕版背后的寓意如何,诸家老板没少夸赞练白棠上道松竹斋大方!一时间,母子俩的名声又在业内好了许多。
  消息传到练绍达父子的耳中,气得练白瑾一刀刻花了桌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他轻轻吹了吹刻刀上的木屑,“我这位大哥,出息了呢!”
  练白棠非但没和南京城的雕版铺子杠上,反而借机和他们打好了关系!自己的一番设计算是白费!
  练绍达也觉得不可思议:按苏氏那妇人的脾气,应该打上门去才对啊!他们等着坐山观虎斗,到时候得罪了京城同行的苏氏还怎么混得下去?松竹斋迟早易手!
  没想到,苏氏没出面,练白堂倒是趁机做了回好人!
  “白瑾,你说会不会是那位许先生提点了他们?”
  练白瑾胸闷不已,眉头微扬:“还没有查到这个许丹龄的消息?”
  “——半点消息也没有。”
  “那他们的雕刻师傅从哪儿请来的?”
  练绍达眉头紧皱:“怪就怪在这儿啊!松竹斋没招新人哪!”
  练白瑾大惊道:“爹,总不可能是大哥他自己刻的雕版吧!”
  “绝无可能!”练绍达想也不想,一口否决,“他哪有那个本事!他连刻刀都握不来!我估摸着,是大房那边出手了。”
  练白瑾古怪又好奇的打量了眼父亲,暗想:为何爹爹这么不喜欢大哥?无论如何,练白棠也是他的嫡长子啊!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我倒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找出许丹龄。”练白瑾换了把刻刀,继续雕刻一版画页,这是他为家中铺子筹备的新书所刻。“松竹斋锋头正劲,咱们暂时避其锋芒。”
  练绍达看着儿子的刀工,欣慰的赞道:“又有长进了啊!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练白瑾手中刻刀轻转,一枚形状优美舒展的叶片出现在练绍达的眼前。
  练绍达恍然,笑道:“还是白瑾想得周到。”
  练白棠那丫头片子,怎么能和白瑾比呢!
  至此一事,松竹斋的名声由弱转盛,练白棠更是叫人刮目相看,连大伯练绍荣都暗暗夸赞苏氏与练白棠:臭了那么年,总算下了步好棋。
  这样的话,白棠定下的那门亲事,应该就不会轻易反悔了吧?
 
 
第11章 未婚妻
  “未婚妻?”练白棠饶有兴趣的跷起二郎腿,双眼放光,“我还有未婚妻哪?”
  苏氏满面羞愧:“这也不是被你大伯逼得嘛。眼看你过了十五,我们还没给你张罗亲事。大伯就将我们叫去骂了一通。我们这也是没法子,才帮你寻了个亲家。”苏氏捂着额头,“那姑娘从小身体不好,听说根本活不过十八岁。我和练绍达想着,万一她要是哪天没了,这幢婚事便能顺势取消。没想到她和你定亲之后,身子竟然一日比一日的好了起来!”
  大约是顾及着这点,所以明知他们被练绍达赶出家门后,对方也没急着要退亲。反而持观望的态度,似在考量他们。
  “亲家公姓叶,是城中茂信木材商行的老板。他们夫妻俩仨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名一个樱字。”苏氏忧虑如焚,“恰巧叶小姐当时病得不省人事,叶家夫妇听了道士的话,要给女儿定门亲事冲喜,以阳补阴或还有救。结果就和你的八字对上了。”
  原来如此。木料行老板的宝贝女儿,还真是门不错的亲事。估摸着若不是练白棠的八字与叶家小姐匹配能保她平安,以他之前的名声,叶家早吵着要退亲了。
  练白棠老毛病发作,扬了下眉眯着眼低声问:“她长得好看不?”
  苏氏见女儿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一巴掌敲在她的脑门上:“装男人装糊涂了是吧?你能娶人家姑娘么?!”
  练白棠顿时被雷劈了般:完了,怎么忘记自个儿现在是女人了!他忍不住捂着额头嘴角抽搐:天哪!这是逼老子战色转百合么?
  他虽梦想着夜夜笙歌,美女在怀。但现实是零乱的,身体是可耻的!万一他对人家小姐动了心,想扑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少了根重要工具,那才叫悲剧!
  吓得浑身一哆嗦,他深吸口气斩钉截铁的道:“退婚!这婚事必须得退咯!”
  苏氏叹口气:“话说回来,叶家真是对得起咱们了。咱之前那般落魄,他们也没提退婚。你现在出息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娘你先帮我挡一挡。我来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解决这门亲事!”已经阴差阳错麻烦一堆的他,没兴趣在大明上演女驸马的戏码!
  这夜间,练白棠做了一个梦,梦见许丹龄的一抹幽魂回到了前世,在自己的坟墓石碑前看到了一身黑衣的秦岭。秦岭原本就单薄的身形更加削瘦,手中一捧白色的菊花,面无表情、久久无语的凝视着自己的墓碑,许久,他才弯身放下花束,眼中流落出无尽的伤感与苦涩:“也好,就这样吧!”
  梦醒时,天已大亮。
  练白棠揉着眼睛,心底正伤感自己盛年早夭,令亲朋好友倍感痛心,苏氏兴冲冲的破门而入:“白棠,秦家给你下贴子了!”
  白棠茫然微怔的问:“什么秦家?”
  “嗨,还能有哪个秦家?自然是江南最负胜名的书香世家秦家罗!”
  看来自己和秦家前缘未尽哪!练白棠意味不明的勾起唇角,接过贴子细看:
  传印模拓,付之枣梨。
  余偶得雕印扉画《袛树给孤独园》一张,未敢擅美,故邀公子共赏。
  署名:秦简。
  《袛树给孤独园》?练白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张画是唐朝雕版印刷《金刚经》的扉画,史料记载最早的雕版插画!珍贵异常,不想竟然让秦家得了去?!
  “秦、简?”白棠一字一顿的念着这个名字,对着这位与前世故友有着相同容貌的少年,心底怅然若失。
  苏氏追问:“你到底去不去啊?”
  “去。”练白棠收了请柬,“承蒙江南秦家看得起,我若不去,岂不是要被人骂不知天高地厚?”
  他起身打开衣柜,砰的记又关上。
  “娘你有空帮我将这些衣服全扔了!”前主那是什么破审美!女扮男装也不知敬业!即要扮男人,又舍不下女孩子爱美的心态,挑的些衣裳可想而知的花哨风骚。除了书院的几套学服,没件是正常男人能穿的,怪不得要被人怀疑性取向!
  苏氏不解的问:“这不都是你最喜欢的衣服么?”
  白棠扶额,吐气:“要不你拿去改成女装给白兰穿?”
  苏氏知道女儿从小扮男人的痛苦与不甘:“那,娘帮你买几套真正的女装?你偷偷穿?”
  练白棠蓦地瞪大眼,肩膀顿时耷拉了下来。这么不靠谱的便宜亲娘,原主这些年是怎么保住性别秘密不露陷的啊?!简直奇迹好么?!
  “娘您用心良苦!”白棠感(气)激(血)涕(不)淋(平)!“但白棠已经这般大了,不能再让您费心。我还是自己去买些衣裳吧!”
  苏氏万般欣慰!正要说什么,突然瞄到白棠的书桌上堆着几只小巧的、碗口大的圆型模子,外层已打磨得光滑圆润。惊讶的问:“那是什么?茶碗?”
  白棠目光微瞬:“过几日您便知道了。”顿了顿,“咱家缺钱哪。”
  家中没有雕版作坊,他也志不在此,所以,要赚钱,就只能另劈蹊径。
  当然,还是那句话,他的才干也不能象抖落繁星般一鼓脑儿的全展现出来!毕竟他之前还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基友呢!
  有了浮雕薛涛笺回笼了一笔资金,又有玄铁刻刀在手,他并不急切,慢工出细活嘛。
  当务之急,既然接了秦家的贴子,他得尽快弄身得体的衣衫赴会。
  送走苏氏,他凭着记忆寻到常去的衣料铺子。
  店小二见到他如见财神般殷切热情:“练少爷,您来啦!真巧,咱铺子里进了几匹上好颜色的丝缎——”忽然发现今日的白棠的模样和往昔不太一样。穿着身素简的月白色袍子,清俊爽朗,一改过往的油腻味。惊讶之余,立即聪明的改了口,“不过天气这么热,还是清雅些的颜色比较好。”
  练白棠笑觑了小二一眼,竟瞧得小二心头噗的一跳:我的妈呀,练大少爷今天是怎么了?眼睛里带勾子了么?
  “不须花哨,只一点,料子不能差。”
  小二很快送了几匹布给他挑选。
  白棠选了淡绿云纹、玉色菱纹的轻薄细棉料做两件直缀,又选了沉香及宝蓝色稍厚的棉料做两件罩甲,还挑了两件素雅的成衣,正想着要不要连冬季的衣衫也做了时,耳畔响起一道讥诮的语声:“启云,那不是练白棠么?”
  白棠抬首,两名相貌依稀有些熟悉的年轻男子已行至他面前。一时想不起他们的名姓,但白棠敏锐的嗅到了一人身上浓厚的木料香味,心中微微一动,起身道:“叶兄!”
 
 
第12章 比试比试?
  叶启云正是练白棠传说中短命未婚妻叶樱的兄长。他神情中即有惊讶又有几分尴尬,勉强笑道:“白棠?听说最近松竹斋生意兴隆,恭喜恭喜。”
  “只是稍有起色而已。”未来大舅子面前,白棠自然要谦逊一番。他见叶启云皮肤白晰相貌端正,想来叶樱长得应该也不差。
  叶启云更觉震惊,这混账小子,还真有长进了?!别是装模作样的吧?父母对练白棠俱有感激之情,总觉得若不是他肯和当时奄奄一息的妹子定亲,妹子也不会转危为安。是以练白棠之前名声传得再怎么荒唐父母也耐着性子等他浪子回头。如今听说他拜到名师,见到一丝晨曦之际,偏偏妹子她——他眉头微皱,与他同来的那名男子已经笑出声来:“哟,这是练少爷挑的衣料?倒真是转了性子啊!”
  叶启云手肘轻轻推了他一下:“鉴明!”
  高鉴明正是与练家齐名的雕版世家高家的嫡系子孙。
  这次浮雕花笺横空出世,高鉴明急着抢占市场,也跟风刻了几版。高家的雕版师傅手艺不俗,制出的花笺自是精美脱俗。
  是以他听闻其他铺子被松竹斋逼得个个上门赔礼时,心底全是不屑。
  想不到待松竹斋收拾完那些小铺子,腾出手来便向他高家的抱古斋下手了!高家出一副新的花笺,松竹斋没多久就会仿一版相似的花笺。最可恨的是,松竹斋的仿作更精美更新奇,价格还便宜!导致自家浮雕花笺竟也渐渐的无人问津!
  高鉴明怎生咽得下这口气?
  他心中恨上了练白棠。今日恰巧遇见,岂会轻易放过?
  “练少爷确定不是买错了衣裳?”高鉴明嘻笑着问店里的小二,“我看楼上那些才合适他嘛!”
  衣料店的两楼,卖的是女装。小二登时不敢搭话。叶启云面色微沉,张口欲劝,却又抿紧了嘴。
  白棠凝眸,侧首望他。
  斜飞的凤眼瞬间冷光四射,高鉴明心下一颤,竟不自觉的升起几许心虚之感。
  仿佛听到一声轻轻的哼笑,练白棠竟没搭理他,只与叶启云拱手告辞。
  高鉴明面色铁青:自己这是被不学无术、声名狼藉的练家败家子给鄙视了么?!想起练白瑾在他面前大力夸赞白棠的能干与巧思,好象凭个浮雕的工艺就能凌驾于他及高家之上似的!可恶至极!
  叶启云也是暗暗心惊:鉴明太托大,练白棠好心性!
  “练白棠!”高鉴明铁青着脸追上道,“你站住!”
  “鉴明?!”叶启云忙扯住他,“你做什么?!”
  高鉴明怒笑道:“练白棠。别以为你拜到个师傅,弄出个浮雕的花笺就了不起了。南京城卧虎藏龙,高手如云。你这点小伎俩算得了什么?”
  练白棠头也不回的淡声道:“的确算不得什么。”
  高鉴明一拳打在铁板上,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激起他积郁多时的怒火:“练白棠,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白棠皱了下眉尖,回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发一言,但眼底的情绪分明,仿佛在说:凭你?
  高鉴明握紧拳大声道:“你祖父练老爷子是咱雕版界的标杆,我等衷心拜服。练白棠,你是练家的人,又拜了名师。想来无论是比画还是雕工,都难不倒你。”
  练白棠暗想,这家伙对自己的仇怨似乎浓得有点儿化不开。只是因为之前花笺的事?
  高鉴明见他沉吟不语,以为他心虚,底气更足:“你不会连画笔怎么握、刻刀怎么拿,都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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