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沈碧瓷
时间:2019-10-09 09:13:36

  白堂唇角轻勾,眼光依旧冰冷无波:“既然是比试,总要有彩头吧?”
  “我高家有一套《抱古斋画册》。是多年来高家画师的心血之作!”高鉴明面露傲然之色,“我若输了,便送你此套画集!但你若输了——”他明明白白的挑衅,“你有何物可输于我?”
  练白棠长长的哦了声,颇为心动。抱古斋百年老店,他家的画集,也是同行最为艳羡之物。他半垂着眼做思量状,似真似假的道:“我练白棠一穷二白,除了名下的松竹斋,大概也没有高兄看得上眼之物。“
  高鉴明眯着眼拖长声音道:“怎会没有呢?松竹斋近来佳作频出。你师傅许先生想来也藏有不少图册吧?”
  白棠暗暗好笑!这才是对方真正的目的——打他“师傅”的主意呢!
  他略显得意的笑道:“那是!我师傅收藏的名家名作数之不尽。还特意为我描摹了一套花鸟图的画集。录天下名师之作。连宋徽宗的《瑞鹤图》、《五色鹦鹉图》也尽在其中。我师傅笔力非凡,各种精细微妙之处,宛若真迹!”
  高鉴明与叶启云相顾骇然!
  练白棠别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的吧?
  嗯,本公子就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白棠偷笑,似是怕他们不信,一本正经的补充道:“我师傅临摹《五色鹦鹉图》时,鹦鹉的眼睛一直空着未画。直到全图绘就,才用生漆点睛。那鹦鹉鸟儿不论远近,眼睛灵动得如活的一般!”
  生漆点睛!这等作画的技艺,练白棠这等废柴怎会知晓?必然是许丹龄教他的!高鉴明兴奋得脸都红了!
  “此画册便做你的彩头!”高鉴明一捶定音。
  白棠迟疑了一下,应道:“好!”
  眼见白棠一步步掉入自己的陷井中,高鉴明更加得意。“我等久闻你师傅的大名。不如请你师傅同来,为我们做个评判?”
  满京城的同行,谁不知练白堂得了一名大师的垂青。偏偏诸人明里暗里寻了个遍,都没找到大师半点踪迹!对高家来讲,许丹龄的存在是个极大的威胁:练家与高家现今是旗鼓相当不相上下,但练家若有许丹龄助阵无异于如虎添翼。是以,高家不得不捉紧所有机会若探查这位许大师的消息。
  真TMD贪心不足!白棠冷笑,老子还能输给你这毛头小子?
  “小小比试,焉能劳动我师傅?”白棠朗声道,“承蒙江南秦家的公子看得起,邀我半月后赴会共赏雕版孤画。”
  高鉴明和叶启云俱是不可思议:“你?你也被邀请了?”这不可能啊!秦家的公子瞎了眼么?
  “不如在秦公子的茶会上,你我一决胜负,如何?”既然要玩,就玩个大的!大庭广众之下,江南秦家的宅子,不怕你高家敢动手脚!
  高鉴明怎容他反客为主?明知这事儿闹大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好!”
  叶启云目瞪口呆,咽了口口水:“你,你们,认真的?”
  练白棠长袖轻拂,声若磐石:“君子一诺,五岳皆轻!”
  不知为何,高鉴明的背上忽地密密麻麻冒出一层冷汗。
  叶启云迟疑的问:“那你们,打算比什么?”
  高鉴明早已盘算过,练白棠跟随大师用功顶多不过一年的时间,如何能与自己多年的功力相比?
  “做咱们雕版这一行的,一在临摹,二在雕工!练白棠,莫说我高鉴明欺负你。你自己选一项。”
  白棠轻轻摇头:“既然知道我已拜了名师,高公子还敢这般托大!勇气可嘉。”
  高鉴明心中一动:“我也不欺负你!你家既然擅作笺纸,咱们就比制薛涛笺!”
  练白棠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面上又带出那股冷漠与嘲讽:薛涛笺用料讲究,过程繁杂。迄今为止,还是以薛涛隐居造纸的蜀中一带最负盛名。京城不是无人仿制,但色泽总比不过蜀纸的雅致,纸质也不如蜀纸晶莹。至于他松竹斋,做的只是倒卖文房四宝和书本的生意,高鉴明以此为赛,还道不欺负自己,这脸皮,啧啧。整一个千层糕(高)——皮厚!
  高鉴明不知道练白堂暗戳戳的给自己取了个绰号。心底已然紧张起来!
  “即如此,我们秦府再见!”
  叶启云还如梦里,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快步奔回家中,这事一定要告诉父亲,让他尽快抉择,再不可优柔寡断了!
 
 
第13章 秦家变故
  练家二房的大少爷要和高家的大公子在秦家比试薛涛笺的消息,飞般的传入大街小巷!一时在京城的名流雅士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个练白棠,疯了不成?还将事儿引到你的茶会上!”程雪枫好气又好笑,“他哪会做什么笺纸啊!何况还是薛涛笺?!”
  秦简沉吟不语,执笔在一张光洁莹润的蜀麻纸上下写几个洒脱的大字:君子一诺,五岳皆轻!
  “秦兄?”程雪枫不解。
  放下笔,秦简笑问:“能说得出这句话的人,胸中会无成算?”
  程雪枫面上的嘲弄之色渐收,他想到心底积压已久的疑惑,一阵冰凉的寒意自胸口漫向全身:妖异!练白棠太过妖异!他的变化全从清枫潭落水后而起,没半点渐进的过程。就算有名师教导,也不该如此突兀!
  “我初来京城,练白棠过去的事不甚了解,与他也只一面之交,但觉此人颇有些深不可测。”秦简微笑的看向面色诡异苍白的程雪枫,“你与他同学一场,他的品性才干究竟如何?”
  程雪枫磨了磨牙,他不喜背后说人坏话:“他与过去全不似同一个人。”
  “脱胎换骨?”秦简好奇的问。
  “与其说脱胎换骨,不如说——”程雪枫顿了顿,“换了个人。”借尸还魂,鬼上身。反正现在的白棠绝不是他过去认识的那个恶心的废柴!
  秦简搓搓手,眼底兴趣更浓:“看来他的师傅除了学识过人,教导学生的法子也厉害非常。”
  程雪枫默然。若真寻到这位大师,练白棠的变化还可勉强解释得通。
  秦简见好友的神色,知道他心中对白棠仍有偏见,温润一笑,不与他争执:“看在他师傅的面子上,练白棠也是未来可期。雪枫,莫欺少年穷啊。”
  程雪枫这才面色微变,略有所思的道:“你总有道理。”不管如何,眼下的练白棠再不可小觑,也是事实。
  他换了个话题,笑嘻嘻的问,“你父母此番放你进京,可是为了你们姐弟的亲事?”
  秦简长眉微挑,目光一时放空,神情略显凝重。
  秦家并非普通的书香世家,它经三朝,历久弥新。战火与天灾未能阻绝秦家的底蕴,倍出的人才又令秦家在大明建国后风采更甚前朝。惜乎世人只道秦家好,哪知秦家暗里的争权夺势又是何等的残酷!
  他是秦家长子长孙,上头唯有一个姐姐秦婳。可惜母亲姬氏早逝,父亲在他三岁那年续娶新妇阮氏阿青。阮氏相貌娇好,手段凌厉。散娇作痴的将父亲哄得一颗心全在她身上,一双玉腕又颇有手段,将秦家上下打点得服服帖帖,人人称赞。
  多年来,阮氏对他们姐弟悉心教养,说一句视若己出毫不过分。但,随着幼弟秦琛年纪渐长,阮氏的心思也渐渐的活络,看着他们姐弟的目光早已不复过往的怜惜疼爱。近年来更是连做手脚,给秦简下了不少绊子。
  这世上有几人能逃脱权势的诱惑呢?
  秦简念着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兄弟亲情,只忍声不语。但阮氏却将主意打到了姐姐秦婳的身上。
  秦婳十六岁那年,巧遇魏国公徐钦。彼时这位武勋世家的年轻国公正经历丧妻之痛。不知为何,竟对秦婳印象颇佳,不久就派人上门求娶秦家的嫡长小姐。
  秦家自诩名门清贵,素来看不起武将,何况魏国公早不复先帝时的荣光,秦族中的长辈也看不上也很正常。更不提徐钦比秦婳大了整整十二岁!秦家的大姑娘,嫁给一介武夫做续弦,传出去,倒显得秦家在攀权附势了。父亲正欲婉拒之际,秦婳却主动表示,她愿意结这门亲事。
  这时候,阮氏深悔自己过去将这对姐弟教养得太好,她是真心将秦婳当作一族的掌妇来教导的,所以,聪明的秦婳极能审时度势:养母既然动了争权的心思,她若能嫁给魏国公做夫人,就算是续弦,对弟弟将来接手秦家也是极大的助力!
  阮氏立即明白养女的心思,急恼之下必然是百般劝阻。不料徐家久不闻秦家回复,揣摩出几分意思,竟软硬兼施:凭你再清贵的人家,也是皇帝看得起、朝庭敬着你而已,若是一朝天子想要颠覆一个没有兵权唯有清贵名声的世族,何其简单:无需逼压,追捧扶持其他的氏族与之抗衡即可!
  秦家眼看形势不妙,还想淡定处之缓争长短时,皇帝陛下竟然发话了:魏国公岂能无妻?着徐家好生挑选大家闺秀,看中了,他亲自指婚!
  陛下这一发话,秦家顿时有苦难言:徐钦好手段,一大棒子又加一把糖!威逼利诱全用上了!唉!谁让人家是皇后的侄子呢!不过也让他们知晓:原来魏国公荣宠依旧!
  秦家正要同意这门亲事时,阮氏出手了:说什么也不能让秦婳嫁到徐家!有魏国公府做后盾,她的儿子如何与秦简一争长短?秦家除了秦婳,又不是没有其他的姑娘,她自己也有长女秦婙,年仅十二,虽然年纪是小了些,但晚几年成亲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是?
  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阮氏也不欲伤秦婳性命,只计划着让她暂时重病,令这幢亲事不了了之即可。
  她掌管中馈多年,之前对秦婳姐弟又是一心一意的好,府上自是无人怀疑她的用心。她极顺利的将毒物安排进了秦婳的屋子,不料,秦婳竟毫发无伤!她惊诧之余还没找到原因,来不及想下一个法子,徐家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定亲纳礼的流程走了个遍,给足了秦家面子。族老与丈夫欢喜之余,秦婳更受徐家所邀为徐老太太祝寿,带着秦简离开苏州赶赴南京。
  车马远去,车内的秦婳和驻足目送他们的阮氏皆是心潮起伏难定。
  秦婳沉默喟叹:我是您一手教养长大,如今,却要用您教我的东西来对付您了!
  阮氏立在风中手脚微凉:婳儿未能中招,说明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计划。但她却隐忍不发,显然还是念着旧情。人哪,就是不能太重情义了!双方都舍不得下狠手的结果便换来今天这个僵持的局面!忽然嗤的一笑:也罢,且看最后鹿死谁手!
 
 
第14章 品茶云间楼
  练家老宅。
  练绍荣重重的合上茶盖,面上阴晴不定。
  才觉得老二这家子懂事了,转眼间又惹了这么个大麻烦。
  与练家不同,老高家可是南京城里地地道道的雕版百年老龙头。就算是家里的老爷子,也要给高家留全脸面。谁让人家资力深实力强呢!
  练白棠过去不争气,除了夜宿青楼那事,其余不过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今儿个倒好,竟然直接和高家的人对上了。薛涛笺,呵,薛涛笺是那么好做的么?
  忍不住一把摔了茶杯怒骂:“高家和练家多年来并驾齐驱,不分高下。现在倒好,练家的名声竟然要败在练白棠这臭小子的手上了!”
  偏偏高老头儿还客气的给自家老爷子招呼:“年轻人的事儿让他们自个儿解决,咱们吃瓜看个热闹就行。”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自家老爹:咱们的孙子要打擂台了,您也别闲着,出来溜溜吧!
  练老爷子闻讯后嘿了一声:“高家还是有些本事的。练白棠,就是做出浮雕花笺的二房那个大孙子?”
  “是他。”
  “哦。”练老爷子拿起一只小小的青花瓷鸟食罐放在眼底审视,笑咪咪的道:“让年轻人折腾去。我呀,还是逗逗鸟儿玩玩蛐蛐。”
  事以至此,练绍荣也没辙。练白棠这小子现在主意大得很,又有个着实厉害的师傅,说不定还真有几分把握。骂归骂,还是派人给他送去许多调染薛涛笺所需之物。
  练白棠颇为感动,送来的花汁制作精良,大伯用心了!
  “这是凤仙花汁!”白棠轻嗅香味,“这是栀子和木芙蓉的花汁。这是防蛀的黄檗汁。大伯想得周道,堂兄,代我谢过大伯。”
  练平江见他对这些原料如数家珍,又惊又奇。心底的担忧不知不觉少了些许,笑眯眯的问:“还需要什么物料不?父亲说了,你有需求尽管提。”
  白棠微笑道:“必不会跟大伯客气。”这位大伯,可比原主的便宜老爹好太多。估摸着,练绍达那家伙,巴不得自己输惨了,趁机抢回松竹斋呢。
  送走堂兄,焦虑不安的苏氏从后堂转了出来:“白棠,你真要和高家公子比试?”
  “娘不用担心。”白棠柔声安抚她,“我既然敢应试,就有把握赢他。”
  “可是——”苏氏瞪圆眼急道,“你哪会染纸啊!”
  “娘忘记了么?我有位非常厉害的师傅哪。”庆幸自己编了个师傅的存在,不然,他还真不知如何应对诸人的怀疑。
  苏氏哦了声,面容稍缓:“那位许师傅也太厉害了吧?怎么什么都会……”她画音未落,已见白棠取了毛笔沾了芙蓉花汁染在白色的笺纸上。
  白棠神情专注,待纸半干后,拎起两角放在窗前的阳光下审视,他眉尖微蹙,瞧得苏氏莫名的心慌:“怎么了?”
  白棠答非所问:“京城中,最好的茶楼是哪家?”
  “茶楼?”苏氏楞了楞,“若说茶,云间楼的茶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嘛,真正上品的好茶,还是在书香世家和皇亲贵胄的手上。”
  白棠漫声应声道:“是啊。”他收拾起物件,道,“娘,染薛涛笺还差一样原料,我外出找找。”
  苏氏望着女儿颀长的背影,思虑重重:白棠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唉,就算赢了这一局,那下一局呢?他毕竟,是个姑娘家啊!
  白堂自出松竹斋后,径直去了云间楼。
  云间楼是文人雅客汇聚之地,茶香幽远,氤氯渺眇。不设大堂,只有雅室。每间雅室傍有书斋,文房四宝各色书笺一应俱全。另有一名面貌周正的青衫小童伺侯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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