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还在为徐三担心呢。
秦简心底的酸涩再难抑制。极想说,那些谣言对徐三来讲屁都不算。他根本不会在乎也根本伤不了他。你若真想他好——也为你自己好,不如与他断交为上。
可这番话,秦简怎么也说不出口。
“白棠。”他吸了口气,“我、我父亲来信,让我去北京监工香山书院。我想到时随全宏同往北京。你看如何?”
白棠点头道:“你们一块儿上路相互照看。最好不过。”说毕,他轻轻拍他的手背,叹道:“路上小心。”
秦简只觉得手背刺痛。他心知肚明,自己就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第156章 强抢民男
杨千骏抱着摞案卷,行走于风声鹤戾的魏国公府。
“杨大人,您来啦。”元曲一瘸一瘸的上前行礼。“三爷就在书房里头。”
杨千骏扫了眼他的腿,问:“被国公爷责打了?”
元曲低头:“是咱们没照看好三爷。”
拧着眉头,杨千骏踏入书房,抬眼一瞧,不由愕然。
外头关于徐三的谣言传得昏天暗地,他固然不信——那等骄傲的少年怎么看得上风月场中的人?至少也得是练白棠这样的人物才入得他眼吧!
可这个污名漫天遍地的泼在徐三身上,他能忍得了?
杨千骏来之前,设想了番徐三的形状,不是暴怒如狂,便是消沉郁燥。没想到徐三精神如常,笑咪咪的唤了声“杨师傅”,还神采飞扬的递给他一叠纸:“家里闲着无事,我按律例拟了份太子登基的仪仗规格。您看看可还过得去?”
见鬼的暴怒与消沉!杨千骏面色诡异的坐下细看。片刻,挑眉道:“拟的不错,再挑剔的大人也寻不到什么错处。”
徐三裂嘴一笑:“我这几日没去铸印局,局里没什么事吧?大伙有没有念叨我?”
杨千骏想到铸印局里的汹涌澎湃波澜壮阔,扯了嘴角啧了声,道:“铸印局和你一样,风口浪尖。”
徐三哈的声笑骂:“至于么!”
杨千骏手中下意识的折着纸,定定的瞧着他道:“裘安。男子之间的情谊,有义薄云天的豪爽、有惺惺相惜的默契、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壮烈。你年轻不知事——”
徐三侧了脑袋似笑非笑打断他的话:“杨师傅和秦大人,算不算惺惺相惜?”
杨千骏一怔,他嘴上虽从未承认,但心中早视秦轩为知己。于是点头道:“自是算的。”
徐三眼里滑过抹邪笑:“杨师傅有没有想过将惺惺相惜的知己吃干抹净呢?”
杨千骏楞了楞,随即俊脸暴红,怒道:“你怎敢当着我的面口出污言?!”
徐三挥手,惘然叹道:“但是我想啊!”
暴怒中的杨千骏陡然哑火,怔怔的道:“你、你真的——”
徐三没辙的点头:“真的。”
杨千骏觉得,这话没法子谈下去了!该死的臭小子,干吗这么干脆直白的承认啊!骗骗他哄哄他这个师傅不行么?!
两人沉默相对了半晌,他声音暗哑的问了两字:“是谁?”
徐三以书覆面,没吱声。
杨千骏吸了口气,试探着问:“是松竹斋的那位吧?”
徐三刹时全身肌肉绷紧,凶狠又防备的瞪着他。
杨千骏瞧他紧张的模样便知自己猜的没错。不得不说这小子眼光贼好!就算是选男人,也选挑了个男儿中的楚翘!但为何偏偏是练白棠呢?裘安会害了他啊!
按耐住烦燥,他耐心的劝解:“我猜得出,别人也想得到。你自己任性妄为,若害了他,你良心何安?”
徐三眼睛鼓得圆滚滚的,闷声问:“真那么明显?”不等杨千骏点头,拍了桌子大声道,“你都看出来了,他怎么就没反应呢?”
“你——”杨大人气结,“趁着他还不知道你这龌龊的心思,赶紧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徐三盘起两条腿,故作深奥的道:“悬崖勒马这个词吧,有待商榷。杨师傅你想想,悬崖勒马至少要有两个条件吧?一是马要好,它得收得住蹄子。二是骑马的人好,能够在险境前勒马。问题就在于,真正聪明、骑术又好的骑兵又怎么会让自己陷于险境中呢,所以我觉得吧——”
“少那么多废话!”杨千骏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三按着自己的胸口:“——勒不住了。”就算他想勒紧缰绳,他的马儿也已经义无返顾的带着他冲向了悬崖。何况他在词典里根本没有退缩两个字!既然勒不住,那就索性冲一回!
杨千骏恨不得抽死他!
“明知要摔得头破血流,还要往前冲?徐裘安,你何时变得这等蠢笨?”
徐三摇头,又划拉了下手臂问:“这怎么是笨呢?师傅我问你,如果悬崖对面是秦轩秦大人生死悬于一线,你会不会冲过去救他?”
杨千峻正色道:“我自然会救他。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
“义气!够朋友。”裘安拍手。“我也一样啊!冲过去,练白棠就是我的了。不冲,我活着也生无可恋!”
杨千骏止不住的冷笑:“还有种可能,你直接掉悬崖摔死。”
徐三嘿嘿的笑:“杨师傅太小看我了。”他若出手,绝不让白棠有逃之夭夭的机会!
杨千骏急吼:“你会害了他!”
徐三笃笃定定的道:“不会。”
“你兄长放得过他?陛下放得过他?”杨千骏怎忍眼睁睁看着白棠陨落?
“我自有法子。”徐三得意的笑。他在府里关这么些日子,可是想通了许多事。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阻止兄长和皇帝报复白棠,还不能伤到白棠的名声。
满心绝望的杨大人魔音贯耳:“杨师傅,给我带个信给白棠!”裘安狂放不羁的笑道,“告诉他,爷我看上他了!他从也得从,若不从——爷就来个强抢民男!”
杨千骏目瞪口呆!
徐裘安这是——疯了么?!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徐三还在禁足中,他要强抢民男练白棠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大街小巷!
苏氏近几日没少让人拉着唠叨:甭怕!这皇城底下还没王法啦?徐三爷再权势滔天也不能真的抢走白棠吧?
要不让白棠出门避避风头?
做梦!混世魔王能放白棠离开?可怜滴白棠哟,原本我还想为我侄女做媒哪!
苏氏被她们吵得心烦意乱。有句话实在说不出口:徐三看上了白棠——抢走了好哇!她立马十里红妆嫁了闺女!
要说徐三这小子,眼光忒好!苏氏忍不住露出点笑意。不如就让女儿从了吧!
白棠已从全宏那儿听得了徐三的叫嚣。一个不稳跌坐在椅子上!
全宏皱眉道:“没想到徐三爷竟是个浑人!东家,不如你和我们一同去北京避避吧?”
白棠静默不语,片刻低声道:“他宁愿自污名声……”
足见其志不小!
白棠恍然间有种陷入天罗地网的错觉。
第157章 抢就抢了呗
入夜,白棠卸下妆容,松绑了一对小白兔,顿觉呼吸也轻快了不少。原想坐案前再画几张绫锦的花样,不料拿起笔,大脑却一片空白,看着炭笔笔尖一阵阵的发呆。
白棠承认自己好美色。世间的好颜色不分男女,他都欣赏得来。不然也不至于初见裘安便脱口而出幸得识卿桃花面,还时常调戏他的美色。但欣赏归欣赏,他的性取向从来是笔直笔直的呀!就算现在穿成了女人——他忍不住揉了揉胸:竟然比初来时又大了些,一手快要握不住了!尽管如此,他也是宁百合也不睡男人!几十年身为男子的尊严绝不允许自己处在被压的、毫无自主权的那一方!更何况,他对男人并无感觉。
苏氏兴冲冲推门入室,掩不住满面欢喜的笑容。
“白棠!你还等什么啊!”她拉起女儿的手,喜滋滋乐呵呵,“人家徐三都不嫌弃你是个男人——”
“我嫌弃!”白棠怒起。“您别添乱了!”
苏氏愕然,一张脸慢慢冷了下来。
“白棠!你可不能对不起徐三啊!”苏氏难得神情严肃的教训起白棠。“就算你是我亲生的,我也不能不为徐三说句话。他为了你,担下了所有的恶名!你明明可以回应,却在装傻充愣。我就不明白了,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白棠并非没有感动。徐三自污名声,进男风馆的是他,好男风的是他,自己不过是被他一个恶霸看中的良家民男——何其无辜?如此一来,任谁也不能怪罪自己,保全了他的名声。
心潮难免起伏,白棠来回走了两圈。
元朝之前,无论唐宋,对女子的束缚并不严重。但宋徽宗被金国俘掳之后,宫里的金枝玉叶遭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凌虐。大概是这桩事严重刺激到了当朝文人士子敏感的神经,他们不想着男人的无用害了妇孺,反倒开始宣扬起女人“饿死是小,失节是大”的狗屁观点。是以自明朝起,对女子的禁锢日渐加重。
白棠扮成男人,无比自由,就算风流浪荡也无人在乎。若恢复女装,之前零零总总的破事凑一块儿,早声败名裂得足以浸猪笼几回了,他还怎么活?至于他娘还幻想着他嫁进魏国公府,做个享清福的少奶奶,简直是痴人说梦!
“娘。”他苦笑摇头。“我这辈子,不会嫁人。”
苏氏刹时面色大变。
“一来,我不想嫁人。二来,我无人可嫁。”白棠只问了一句,“有谁愿意娶一个混迹男人堆里多年的女人为妻?”
一句话,道明了白棠的绝境。
他只能是男人。若为女子,必为世间不容!
魏国公怎会容许自家宝贝弟弟迎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为妻?
苏氏张口结舌,眼泪不由自主的直往下坠。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不是说你师傅有法子帮你拔乱反正的么?你快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法子?”
白棠当初信口胡说安慰她而已。
“师傅的法子——”白棠笑了笑,“时机未到。”
苏氏默默的落了会泪,蓦地抬头问:“可是,徐三怎么办哪?”
白棠侧了脸,心下抽的一痛,愧疚的道:“我……尽量与他说清楚。”
他没有把握说服徐三。他太了解那个少年执拗的性子。不到黄河心不死,他是到了黄河也不会止步,只有一头栽进去,淹不死算命大,淹死了他认命!南墙算什么?给他把天梯,南天门他也敢撞!
何况现在徐三被禁足,他们连见一面都困难。
白棠深深一叹,总得想个法子让他死心!
皇宫。
御书房的氛围已经怪异了好几日。
前几天锦衣卫向皇帝禀报了徐裘安出入品潇馆的事。王公公惊得双腿直打颤。徐三深受皇帝宠爱,闹出这等丑行,陛下的面子也不好看哪!
没想皇帝惊讶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裘安又不是真的在那等地方寻欢作乐,不过是小坐了片刻而已——大概是真有什么事吧!”
汉王父子知道后鼻子都气歪了:您可真是善解人意!
结果没两天,徐三又搞出新花样了!竟然放出要强抢民男的话来!
彼时皇帝刚准备去校兵场练兵点将,手上正拿着弓。汉王匆匆赶来,一脸的无奈与恨铁不成钢:“父皇。您可听说没?裘安又闹事了!”
皇帝拉弓试箭,蛮不在乎的问:“何事?”
汉王跺脚,怒道:“前阵子闹他喜好男风。咱们都想着法子帮他辟谣。他倒好,近日竟然放言,说他要强抢民男——”
嗖的声,羽箭破弓而出,嗤的记射进了一根柱子里,惊得边上侍立的宫女面无人色,惊惶滑跪至地:“陛下饶命!”
皇帝骤然惊讶间失手射了箭,蹙眉挥了宫女下去压惊。转身已是目光如冰刺骨的盯着汉王沉声问:“他怎敢如此放肆?!”
还不是您给他的胆?汉王心里嘀咕着,摇头叹道:“父皇,原以为他在杨千骏的教导下,懂事知礼了,没想到——越来越不像话!”
“等等。”皇帝皱眉,臭小子聪明得很,怎么也不可能自行张扬这等荒唐的事!“裘安想抢哪家的民男?”
汉王正等着这一问,压低声音道:“父皇可还记得练白棠?”
皇帝微微张了嘴,一时愕然,随即一张威严凌厉的脸渐渐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练白棠?”他将信将疑,“真是他?”
王公公暗暗称奇:陛下这反应……怎地竟不曾发怒?
汉王也不解,所以又火上浇了把油:“正是他。我一直当他是个好的,没想到竟然勾引得裘安——唉!”
皇帝的嘴角扯了又扯,最后竟然说了句让所有人崩溃的话来:“人不风流枉少年嘛。练白棠——抢就抢了呗!”
汉王道:“是——不是,父皇,您说什么?!”他摇了摇脑袋,耳朵出问题了吧!
皇帝轻轻咳了声:“你当裘安真要抢人?我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人闹着玩呢!”
“父皇!”汉王高声唤了起来,“他们、他们都是男子啊——”
“别以为朕不知道。”皇帝白了他一眼,“皇亲贵勋里好这口的人少么?不过玩玩而已能碍什么事。”他唤了声王公公,吩咐道,“传朕的话,让裘安和练白棠识趣些!适可而止!真是的,朕出兵在即还要管这等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