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保候审说穿了就是一种苟且的相对自由,陆晚心里明白。而等开了庭,她也许还会面临牢狱之灾,前科将被写进档案里,一辈子跟随,直到死的那天才能摆脱。
可这又能怪谁?
一念之差的代价比想象中还要高昂,陆晚没有选择,只能认了。
用沉默面对警官的讥诮与不满,她盯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时不时点点下巴,除此之外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原本明艳生动的五官只剩一片木然和平静。
交待完一长串条款,警官将取保候审决定书推到陆晚面前。
在此之前陆晚还抱有侥幸,以为来保自己的人会是余奉声。可看到手里的取保候审决定书后,她瞬间就懂了。
——平整洁净的纸上,不论是被保人信息,还是保证人信息、保证金数额,甚至连日期都是一片空白,可鲜红的公章却已经妥妥帖帖地给盖好了。余地巨大,为所欲为,想带谁出去,什么时候带出去,都行。
本事大路子广,做派还嚣张又直接……能是谁?
也难怪这名警官会如此愤慨了。无意识咬住下唇,陆晚嘴上沁出一丝殷红,脸庞总算有了点颜色。
等流程走完,陆晚看向警察,不死心地追问:“您能不能透露下,是谁检举的我?阮佩?还是别的人?”
“无可奉告。”对方警觉地眯了眯眼,“根据办案程序,你无权知道这些;而且……我没办法保证你会不会让‘后台’去报复人家。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苦笑地牵动嘴角,陆晚无奈,只能作罢。
毫不意外地,表情凝重的吴峥已经等在了大厅里。他走上前递过来一件外套,陆晚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只穿了件单衣,指尖在初春清晨的寒气里冻得通红。
昨天,陆晚在一名女警察寸步不离的监视下脱掉了护士服,她将衣服工工整整叠好,鞋头摆正,连领子都给捋平了才放回储存柜。郑重得像在给某段人生经历做一场遗体告别仪式。
变故让人一夜长大,连道别都显得仓促张惶。
想起上次去西站接人时陆晚脸上的气恼与失望,吴峥小心翼翼地处理措辞:“小祁总很关心你的状态,他只是——”
“他不在最好。”陆晚说。
她不会撒谎,说出来的话必然是真的。当然,话里的庆幸也是真的,眼底藏起来的失落更是真的。
——陆晚奇怪于自己为什么要失落,明明祁陆阳不来,才不至于更丢人。
接到消息的姜蓝等在公安局大楼的院子里,陆晚出门,径直走了过去。
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见陆晚除了有些憔悴恍惚,浑身上下一根头发都没少,姜蓝这才紧抱住女儿,语气激动:“我的好乖乖!吃苦头了,吃大苦头了!”
她用手掌死死按住陆晚的后脑勺,恨不得把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重新揉到骨血里,用命护她个周全。
换做以前,陆晚十有八九会搂住姜蓝一起哭个痛痛快快,今天却只是回抱过去,将脸埋在母亲的肩膀上安静地蹭了两下:“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没事了。”说完便松了开。
姜蓝是个粗神经,擦干净泪就准备把女儿往自己车上带,陆晚站在原地:“妈,老余没受什么影响吧?”
“没有!完全没有!”姜蓝的语气肯定得有些过头,反倒漏洞百出,“你不要想这些了。妈妈先带你回家,洗澡换衣裳除晦气,饭我都让阿姨做好了,回去就有得吃……”
陆晚摇头:“我想去章华。”
“回那边做什么?”
“我……”
回章华不过是个借口,陆晚不想再面对和医院有关的任何人事,尤其是备受牵连的余奉声。
她没脸了。
见她踟蹰,吴峥适时帮腔:“姜女士,章华县离这儿远,消息还得一段时间才传过去。陆小姐住在那里会自在点。而且,余副院长正处于职位调动的敏感期,最好不要跟陆小姐接触太多。免得落人口舌。”
意外于吴峥的体贴以及面面俱到,陆晚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对方耳朵上挂着个蓝牙耳机,对于经常开车出差的人来说,倒也不算突兀。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陆晚捏住姜蓝的手:“妈,只有老余好,你们才能好。”姜蓝还要再劝,她坚持,“弟弟还小,你还是多分出些精神在他身上吧。我这边能照顾好自己,真的。”
吴峥继续:“姜女士,我一定会将陆小姐安全护送回去的,您放心吧。”
姜蓝犹豫几秒,碍于处境只得点点头,“有阳子安排,我就不多插手了。”
等姜蓝走了,陆晚上车在后排落座,说:“刚才谢谢你。”
吴峥没急着发动汽车,下意识摸了摸右耳上的蓝牙耳机:“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哪里值得什么应该的。”陆晚用胳膊支着头,表情倒是正常,语气中却掺杂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娇媚。
“你又不姓陆,跟我非亲非故的,知道带件衣服来就算了,还帮忙解围,我妈都没这么细心。对了,吃的呢?你肯定也记得带了吧?我有点饿。”
她说话时一直盯着车内后视镜,吴峥脸红到脖子根,不敢抬眼,一颗心怦怦狂跳。他忙不迭应声:“带、带了。”然后把按嘱咐准备好的零食拿给陆晚。
“就知道你不会忘。”看了眼袋子里完全合乎口味的食物,“果然都是我爱吃的。你对我可真好。”陆晚挑挑捡捡地找到颗果冻,撕开包装纸,伸出手递到吴峥嘴巴:
“吃不吃?张嘴。”
耳机另一头久久没再传来任何声音,知道对方已经被彻底激怒,吴峥拼尽理智把头扭回去,故作镇定地对陆晚说:
“不用了不用了。”
“哦。”陆晚自顾自吃了起来。
满头是汗的吴峥沉默了几秒,这才很生硬地转换话题道:
“小祁总打好了招呼,暂时不会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你可以慢慢跟陆老爷子解释,免得老人家一时接受不了。”
“最迟明天,搬家公司就会把宿舍那边的行李物品运过来。”
“等开庭起码得半年时间,律师已经请好了,非常有经验,一定会帮你争取到最轻量刑。这几个月你可以学点什么或者干脆好好休息下,别想太多。”
在吴峥碎碎念一般地嘱咐声中,陆晚边吃边放空,等人说完了,她才回过神没来由地笑了笑,再稍稍站起身。
“行,都听你的。谁让你是……”陆晚上半身往前探,嘴唇几乎要贴在驾驶位吴峥的耳朵上。她用的是气音,语调亲昵婉转:
“……我最最亲爱的小叔叔呢?”
不管是陆晚呼出的热气,还是她说的内容,都几乎要了吴峥的命——虽然从上车开始,她嘴里的每一句话就都是在跟另一个人讲。
失了神的吴峥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或者代耳机那头的某个人传达其他,陆晚已经趁机将他的蓝牙耳机给拽了下来。
开窗,扬手,再狠狠扔出去,女孩的动作一气呵成。
吴峥从没见过陆晚爽利果决的这一面,就如同他没见过她刚才妩媚诱人的那一面。
男人一时有些看呆了。
做完这些,陆晚又伸手往中控台那里够。上面搁着部手机,屏幕上只有一串通话中的号码,通话时长显示为一个小时。
拿到手机,对面的人先开口:“有长进。是我。”
陆晚对着听筒咬牙切齿:“陆阳,偷听有个什么意思?你有本事直接过来,当面来看我笑话,绝对更刺激,更好玩,更过瘾!”
没耐心等到对方挂断,陆晚话说完竟是直接将手机远远抛出车外。只听乓的一声脆响,机体四分五裂。
仿佛被人抽干力气,大闹完一场的她跌坐回后座,眼皮低垂,缓了好久才开口:
“找他报销。”
震惊非常的吴峥识相地开门下车。
等车厢里空了下来,陆晚忍了一个晚上的泪水奔涌而出。
泪里有对犯错的后悔自责,有对朋友的失望疑惑,有对现实境遇的害怕茫然,更有一种快要溢出胸腔的羞恼与无地自容。
陆晚不想无理取闹,但她根本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祁陆阳的这种帮助。
她恨不得立刻去死。
偏偏,祁陆阳就是要高高在上地把控一切,旁观一切,操纵一切,插手之前根本不问你要不要,超然得像个俯瞰众生、不轻易对谁倾注情感的神。陆晚在他的眼中也许只是个滑稽幼稚的笨蛋,做尽蠢事,丑态必现而不自知。
“360行,行行出废物。”
一语成谶,陆晚终于在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上作死到底,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她正哭得头晕眼花的,忽然,另一边的车门被重重拉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跟着钻进车厢,陆晚旁边的座位随之一陷。
“如你所愿,我来了。”
祁陆阳坐定后闲适地翘起腿,搭在椅背上的手臂几乎半搂住陆晚。他侧过脸看向身边人,轮廓冷硬:“接着哭,接着作,让叔叔过回眼瘾。嗯?”
作者有话要说: 吴峥对不起!我男主不是人,我女主不做人,两作精对掐害你白激动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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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 18
等看清来人,陆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拉开门往车下跳。
男人反应迅速,在同一时间直扑过去,顺势用虚环在她肩上的手臂把人往自己这边一带。大腿压住对方不安分的下半身,他将陆晚牢牢钳制在怀里。
天旋地转间仰躺于座椅上,陆晚拼了命地想把祁陆阳推开,男人无视她的抵抗,手一伸砰地将车门给合上了。
单手拽松领带,扯下,祁陆阳执起陆晚的双腕在身前合拢,迅速用领带系了个紧实的绳结,一把拉到头顶按住,半点迟疑都没有。
论干脆利落,论果决直接,在从小斗到大的两人之间,祁陆阳绝对算是陆晚的亲传师傅。
全程,不管是姿势还是力量,他都是绝对压制,没有慈悲,不讲情面,未曾手软。陆晚的巧劲对上男人压倒性的蛮力,瞬间化作无谓挣扎。
“陆阳!你放开我!放开我!”
车厢狭小,陆晚连胸脯都被人压得变形,衣领子不知何时已经扯到肩膀下,春光乍泄。她偏偏还要不知死活地扭动着身体,妄图挣脱束缚,用额头撞,用胳膊推,最后竟然还拿脚踢蹬对方。
被陆晚这折腾劲儿惹急了的祁陆阳干脆用身体将人彻底压实,不留一点缝隙。
两人鼻端相抵,呼吸相闻,在这种距离之下,身体上的任何微妙反应都逃不过对方的感知。
敏感地察觉到祁陆阳某处的变化,陆晚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再动,我就当你在调情了。”祁陆阳把浑话直接递到陆晚唇边,差点就要亲上去,“叔叔我是个什么东西,你心里应该有数。”
浑身绷得紧紧的陆晚终于识相地不乱动了。
悠闲地腾出只手掐住她的下巴,祁陆阳用指腹来回摩挲着,时轻时重,眼神也跟随手指的运动轨迹在人脸上细细逡巡,沉醉和迷恋开始于男人眼底慢慢浮现,真假难辨。
某个久经情场的浪子,正驾轻就熟地操控着陆晚感官上的知觉与冲动。
“我还挺期待在这个地方做点什么,你呢?你想不想试试?”他轻佻开口。
听到这句,陆晚已经干燥的眼眶再次被水光充盈。撇开脸不跟人对视,她只是呆呆地望向车顶,随着睫毛轻轻抖动,一滴泪珠儿从眼角滚下来,正好砸在祁陆阳的指尖。
还是烫的。
膨大的欲望被瞬间浇灭,男人募地松开钳制,将陆晚扯起来扶正坐好,然后自顾自整理在混乱中被扯开的西装,神色已风平浪静:“怂不怂?这么不经吓。”
陆晚还在哭。她将头压得低低的,肩膀抽动。
“没完了是吧?”
祁陆阳说着靠了过来,准备掰正她的脸看看情况,她不让;他又去拉陆晚松松垮垮的衣领子,想帮人整理下,她直接往旁边一躲。
这是又杠上了。
憋着股火的祁陆阳没打算跟她一般见识,心无旁骛地帮人把衣服拨弄好,结果,陆晚低头就在他手背上重重地咬了一口。她一边咬着,眼睛还直直地瞪着祁陆阳,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你属狗的?!”祁陆阳颇费了点力气才收回自己的手,气笑了:“我是碰你了还是要你了,至于这么委屈?”
陆晚瘪着嘴把脸转向车窗外:“不是委屈。”
“那哭个什么。”
“生气。”陆晚直说,“气我自己。”
她确实没觉得委屈。因为在祁陆阳问她想不想试试的那一刻,陆晚差点就说了“想”,只差一点。
她居然是期待的。
陆晚对自己很失望,失望到近乎绝望。
之前,她还能将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去,把一切因暗恋而受的苦楚都怪罪在那个善于撩拨、又若即若离的少年身上。可当少年变为成熟男人,身份陡换,态度疏远,经年未见……依旧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将她的理性全部抽走,让人心甘情愿跟着一起沉沦。
她明明知道,自己从来只是某人百无聊赖时拿来消遣的逗趣玩意儿,虽然祁陆阳对一个消遣品都能显示出强烈的独占欲,但这也只是更加印证了他不加掩饰的贪婪与自私。
可陆晚还是喜欢着这样的祁陆阳。
就这样,她硬生生被自己的无可救药给气哭了。
没去深究她哭泣的原因,祁陆阳安静地等了会儿,见人情绪平复不少,才问:“还折不折腾了?”
陆晚摇头,很有默契地把手举到祁陆阳跟前。绳结解开,她手腕上已经被勒出了深深浅浅一大片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