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痣——南山鹿
时间:2019-10-10 08:30:33

  “她额头上的疤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她也不说。是不是病人打的?”姜蓝虽然在责问丈夫,但心里更多的是自觉失职的愧疚。
  陆晚工作忙,她又要带孩子,母女两人几个月来只打了三次照面,直到今天她才看到了女儿那块疤。
  余奉声心虚地赔笑脸:“那就是个意外。”
  “我早说过,她就不适合干这事儿。你们院VIP病房里都是些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你送她过去安的是什么心!”
  知道妻子只是心直口快,自己最喜欢、最看中的也是她这份单纯直接,余奉声便忍着耐心哄道:“等三月份过完,我就把陆晚安排去眼科,好不好?你啊,有空在这里瞎想,不如管管小源的学习去。五门功课三门不及格,成绩一泡污……”
  姜蓝那点疑惑,就这么被打消在扯远的话题中。
  医疗行业有一句话,叫“金眼科银外科,累死累活妇产科,打死不去小儿科”。结合地区情况,这段话的版本可以有无数种,但眼科始终排在最优选择那一栏。
  陆晚过年时在余奉声那里得了消息,她四月就能调去金灿灿的眼科了。心里一欢喜,日子自然也好熬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三月底。
  庄恪将在一周后启程去帝都,这天,陆晚例行给人休剪手指甲。心情灿烂的她捏着男人的手指,随口夸了一句:“你这手可真好看。”
  养尊处优的庄恪确实有一双美手,指节纤长,骨点平顺,肤色白得都快赶上陆晚的了。
  “谢谢。”庄恪清冷的眸子里有了点温度,最后一次邀约,“小陆护士,上次的提议你考虑过了么?去帝都做我的助理,待遇随便提,我做主。”
  “我爷爷还在老家呢,有他在,我走不远。”陆晚扯着借口。
  庄恪想起前段时间住隔壁病房的那个精明老人,又说:“你可以把老人家带来帝都一起生活,住宿和费用都不是大问题,我来解决。”
  “庄先生,真的不用了。我没兴趣。”
  再次被拒绝,男人沉默了半分钟,没来由地问陆晚:“小陆护士,你是哪个高中毕业的?”
  陆晚一愣,没说实话:“南江中学。”
  “哦。我高中在南江外国语读了两年,后来又转学去了章华一中。我们两应该是同一届。”
  陆晚差点脱口而出“我高三也是在章华一中念的”,可想到阮佩的提醒,没意愿和这人攀什么校友关系的她赶紧闭上嘴,做完事径直出了门。
  等人走了,庄恪死死地盯着自己被人夸过的手,依稀想起些事来。
  那一年,他还是个健全人,家世好,学习好,长相也不错。
  高三上学期,借口要陪伴在乡下老家养病的奶奶,庄恪摆脱望子成龙到让人焦虑的家人,自作主张转学到了章华一中。才来一周,他的抽屉里就塞满了散发着劣质香气的信封和礼物,扔都扔不完。
  晚自习结束后的走廊上,庄恪又一次被人拦了下来。
  “新来的年纪第一,你名字到底怎么念啊?”
  陌生少女昂着下巴将他堵在半路,眼里流光溢彩,问出来的问题却很蠢,蠢得理直气壮。
  庄恪抬眼看表,语气不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对方一脸理所当然:“因为……我对你感兴趣,想跟你做朋友啊。不知道名字怎么交朋友嘛。”
  “对不起,我没兴趣交朋友。”
  说完,庄恪转身要走,却被女孩一个箭步追上。两人拉扯间,庄恪书里夹着的习题纸撒了一地。他皱眉弯腰去捡,少女吐吐舌头赶紧帮忙。
  混乱中,两人指尖相触。
  “你手可真好看!”
  少女一点儿也没有面对“感兴趣”的人时该有的害羞和拘谨,抓住男孩的腕子左看看右看看,夸得坦荡自然。
  在庄恪让她松开手之前,楼下传来了几声呼喊。
  听到这声音,她的眼睛像被火点燃一般,霎时亮了好几个度,梨涡在嘴角绽开。甩开庄恪的手,少女撑起身子、轻盈利落地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这里可是二楼。
  留在原地的庄恪不急不缓理好东西,随意往楼下撇了眼。那里,一个高个子少年正蹲身帮那个莽撞少女揉脚踝,边揉边说:“还说自己不是废物,看家本事都能发挥不稳定。”
  忽地,他若有所感抬起头来,两人对视。
  扬起眉毛,少年向上轻轻点了点下巴,明明白白地扔给了庄恪一个警告的眼神。
  庄恪一直记得这个眼神,也记得他之前在楼下喊的是什么。他说:
  “陆晚?迟迟?都几点了,装什么用功呢!快下来……你只管跳,叔叔一定接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粗又长的渣南。
  明天愚人节,终于要回到开文第一段了。
 
 
第15章 Chapter 15
  南江的这个初春,天气很不寻常。
  和着骇人雷声,瓢泼大雨一场接一场地下,倾倒城市,扰乱心神。枝头新生的花苞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雨水击落到地上,碾成泥,化作土,最后不明不白地消逝无踪。
  是夜,雨终于小了些。庄恪病床前的陆晚正捧着本《纯粹理性批判》诵读,念到“我们其实根本不可能认识到事物的真性,我们只能认识事物的表象”这句时,她心里没来由地一抽,恰好此时有人敲响病房门,声音轻且急促。
  轻手轻脚走到门口,陆晚朝着满眼通红的阮佩比了个噤声手势,再退回几步,看了眼床上的庄恪——今天,这人入睡得格外顺利,呼吸清浅,面容平静。
  反复确认庄恪睡熟了,她放下心,避开走廊上那几个长舌妇的视线,赶紧让人进到屋里来。
  “怎么回事,那个相亲男欺负你了?”陆晚扯了张纸巾帮人擦泪。阮佩下午请了假,专门腾出时间和亲戚介绍的相亲对象吃饭。走之前除了有些忐忑,又拉着陆晚帮自己化了个妆外,没什么不对劲。再见却变成了这样。
  她自然没往别处想。
  等闻到阮佩身上的淡淡酒味,陆晚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那人到底把你怎么了?!”
  “不是,不是他。他很好的。”阮佩似乎很紧张,手抖得像筛糠似的,嘴唇张合半天也说不出个完整句子。良久,她挤出几个字:“晚晚,你得帮帮我。”
  “直说。”
  “你抽点血给我,一管就可以。”阮佩神思恍惚地拽着陆晚的手,又翻过掌,紧而缓慢地握住。
  陆晚表情一滞,疑惑:“你要我的血做什么?”说罢她再次回头看向里屋,没听到庄恪醒来的动静,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问:“阮阮,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闭了闭眼,阮佩踟蹰再踟蹰,还是选择了不说。她只是问:“你信我吗?”
  陆晚毫不犹豫地点头。
  也许是从朋友的无条件信任中得到了鼓励,阮佩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既然信我,你就别问了好不好?我不说,是因为心里清楚你知道以后肯定不会帮忙。但你应该也清楚,我不会害你的。”她直视着陆晚,蒙了层水雾的眼珠子微微颤动,“晚晚,这件事我非做不可,我有自己的苦衷。周围除了你,没人能帮我。”
  平时柔弱纤敏的女孩,这番话说出来却如磐石一般,死死压在陆晚的心上。
  她反驳不了其中任何一个字。
  “你——”
  放弃逼问,纠结不定的陆晚避开阮佩的眼神,垂头盯住地面上的菱形花砖。她放空,机械地数着花砖纹路,好像那里藏着所有的答案。
  一秒,两秒,三秒……阮佩捏着陆晚的手里开始沁出汗来。随着时间流逝,汗水蒸发,湿湿冷冷的触感将两个无措的年轻女孩连接着,气氛是诡异的安静。
  久无回应,阮佩主动松了手。转身,她一步步往门口走着,肩膀塌下,眼神里没有陆晚不敢去面对的失望落寞,只有一丝淡淡的茫然。
  陆晚知道,向来温柔懂事的阮佩没有责怪任何人,她只是自己一个人在难过。
  但越是这样,她就越心痛。
  从小到大,陆晚都不是那种脾气好、情商高,随便就能讨人喜欢的女孩儿。她倔强直接不善妥协,也不稀罕见人就分享秘密,所以朋友很少。
  留在身边的,始终就阮佩一个。
  不管是陆阳一走了之、在陆晚心里留了满地烂账的这几年,还是少女时期困于无望暗恋中不能成眠的长夜,都是阮佩把小时拆成分,分拆成秒,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陪着她熬过来的。
  陆晚好面子,关于陆阳的隐晦心思从不直说。它们被装扮成无理取闹、敏感暴躁和喜怒悬殊……这些不算可爱的小情绪,只有阮佩听,只有阮佩忍,只有阮佩懂。
  除了雨水拍打玻璃的吧嗒声,庄恪病房里落针可闻。
  陆晚忽地开口:“我不帮你……”
  阮佩背对着她,肩膀向上耸起,再降低,似乎在抽噎着。直到那个外人眼中不甚可爱的女孩继续说:
  “那谁帮你?”
  *
  雷雨天的深夜,路难行,事多发,医院急诊大厅里入目皆是疾行着的医护与病患,热闹喧嚣得如同白昼。
  阮佩是当班护士。
  急匆匆从VIP病房回来,她主动接过同事的活儿,给一个被警察送来的中年出租车司机抽血。过程中,阮佩一直避免与对方眼神交流,动作没了平时的流畅,甚至有些僵硬。
  操作完毕,趁一旁的警察在封装物证,她偷偷将这根样本试管揣到口袋里,借着拿登记本的由头小跑着去了趟分诊台。蹲下身假装翻找东西,阮佩把准备好的陆晚的血样李代桃僵地带了回来……
  大厅角落,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穿透人来人往的虚影,注视着阮佩这一套不寻常的动作。将口罩往上拉了拉,他指尖轻点,给某个号码发去条信息:
  【她应该是在调换酒驾血样。】
  夜色渐浓。
  同一时刻,陆晚正困坐于庄恪病房外间的沙发中,十个指头绞合成不自然的姿态,胸腔内心脏横冲直撞。
  迟钝如她,也是有直觉存在的。而直觉所带来的信号显然并不算好。
  “小陆护士?”
  庄恪的轻唤打破了满室宁静,他嗓音中带着初醒时的倦怠沙哑,低沉而和缓,落在陆晚耳边却是惊雷一般的效果。
  她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脚步凌乱地往里间去。半道上,陆晚绊倒床尾的座椅,膝盖锥心地痛。慌慌张张扶起椅子,她顾不上疼,问:“什、什么事?”
  拿起手机淡淡地扫了眼,庄恪藏住眸中的暗涌,放下。他用两指捏住眉心:“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已经很晚了,你可以在外面躺一会儿,不用一直守着。”
  心事重重的陆晚哪里睡得着。她心领了这人的好意,来到床前,抱着那本《纯粹理性批判》继续诵念。
  女孩声线紧绷,尾音带颤,断句都不通顺。庄恪似乎从不在意这些。他的手指有节奏地在床沿敲击着,舒适,惬意,从容,没有半分不满。
  将脸转到背光的另一侧,男人于黑暗中轻轻勾唇。
  雨下一整晚。
  第二天一切如常。
  陆晚放弃轮休照常上班,抽空跑了两趟急诊。第一次,正碰上阮佩助跑几步跳上担架车,跪坐在上面给伤者做心肺按压,人群杂乱,气氛紧张,她没机会插话,只得悻悻然离开。再次下楼,阮佩终于得了闲,却只是神色惶然地敷衍着陆晚的问话,说累,说头疼,就是死活不松口。
  一无所获的陆晚心神不宁地往回走,迎面碰到被一个大咯血患者溅得像血人似的石明安,还差点撞到他身上。
  “精神怎么这么差?”石明安丝毫不见外地问。
  陆晚没心思多应付,只说:“没睡好。”
  石明安点点头:“哦。最近天气不太好,雷声大,雨也不小,你多加小心,少走夜路。”
  有些莫名其妙的陆晚分出神看了石明安一眼,发现对方也在注视着她。点点血迹沾在男人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上,他的眼神依旧深不见底,还平白地添了几分诡异。
  陆晚心里发寒,只觉眼前来来往往的都不再是人类,而是各怀心思魑魅魍魉,盯着这边伺机而动。
  她没再来急诊科。
  等又一天过去,从不迟到,甚至连假都很少请的阮佩,意外地缺勤了。
  偏偏这天,陆晚扛不住身心压力选择在家休息。她是在一场浑浑噩噩的午睡中途得到的消息——察觉不对的余奉声直接找到宿舍来,带着震怒的拍门声将人惊醒。
  陆晚这才知道,阮佩因为调换了酒驾的继父送检化验的血样,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这件事情暂时还没有声张出去,医院里只有几个直属领导知晓内情,余奉声就是其中一位。他强忍怒火,把大致经过告诉了陆晚。
  阮佩的继父是一名夜班出租车司机,陆晚同他打过几次交道,或者说,她拦过几次他想打继女的手。
  出租车属于营运车辆,司机酒驾得刑拘,而且吊销驾照、五年内不得再考,如此一来,基本等于失业。阮佩的继父刚被查到就慌了神。知晓自己会被带来就近的人民医院,这人便找机会发出消息,让继女帮忙瞒天过海。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阮佩居然答应了。
  来VIP病房找陆晚时,她继父还在被带往医院的路上,时间的确够用。等到第二天,阮佩继父的血检报告结果出了来,酒精含量为0。
  似乎没有哪个环节露出破绽。
  不巧的是,有另一个醉驾男子在当夜同一时间被送来医院,而那人的血检结果却和吹气测试时的结论完全一致。
  仪器显然没有问题,警方当场断定:有问题的是血样。
  暗中调监控走访,问询搜查……没有大肆声张,从案发到找到关键证据,总共三十八个小时不到,阮佩就被带走收押了。
  “她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血?”余奉声背着手在狭小的宿舍中踱来踱去,焦头烂额。
  脑子一片空白的陆晚茫然地啊了声,随即回忆道:“阮阮那天去相亲了,喝了点酒。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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