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痣——南山鹿
时间:2019-10-10 08:30:33

  电影开始放映。
  大导的业务水平比夸人水平更好,加之资金足够,拍出来的成片相当精彩,陆晚却一点都没看进去,她猜祁陆阳也是。
  两人于中途离场,默不作声地回到了老宅。
  抛开嘈杂,祁陆阳还是将陆晚困在了床榻之间。他们都尽力让自己沉浸其中,祁陆阳没问她下午为什么反常地主动,笨拙的挑逗和躲闪眼神完全不像她;陆晚也没问他今晚为什么如此温和,春风化雨般,每一次顶送都和缓而小心翼翼。
  祁陆阳和陆晚都非常确定,对方依旧是自己在睡前想见的最后一个、和醒来想见的第一个人,只是他们好像都有些变了,在各自看不见的地方。
  生日过后第三天,陆晚乘专机回到南江,再坐车去章华。
  似乎不下个几天雨,清明节就不叫清明节。
  陆家祖坟一直有亲戚在代为打扫,加上去年陆瑞年下葬时祁陆阳出钱翻修一新,这会儿看起来倒不似陆晚记忆中那么破败了。
  去祖坟的路被贴心地铺满了菱形砖,小道幽静,阴雨天也不难走。雨势渐大,好在有随行人员帮忙撑伞,陆晚全程没淋到一滴雨。
  她在墓前待到快中午才准备返程。祁陆阳派来的某个助理问陆晚要不要去刚批下的那片地转一转,或者登上阳泉寺的高塔、看看全貌也是好的,她摆摆手:
  “约了家人吃饭。”
  姜蓝早在一周之前就跟女儿说好了,让她回南江时顺道来趟家里,可今天却怎么都联系不上。买了点水果,又捎了些祁陆阳带回来的进口保健品,陆晚直接找上了门去。
  开门的是余奉声。
  陆晚看到他人,不由愣了愣:原本风度翩翩、无限风光的三甲医院副院长,在这大半年的动荡下落拓得不成样子,鬓发斑白,腰佝背偻,老态毕现,连眼袋都挂下来了。
  没急着把她引进门,余奉声欲言又止半天,丢下句“等会儿啊”,转身去主卧把姜蓝喊了过来。
  出乎意料地,姜蓝的状态比余奉声还差。
  曾经在东寺街78号院里臭美出了名的利落女人,如今只套了件皱巴巴的家居服,毛躁的头发胡乱披着,一双眼通红,憔悴苍白,像是有几天没睡好觉了。
  而仍站在门口的陆晚,发丝在这雨天依旧妥帖地搭在肩头,弧度保持完美,干枯玫瑰色的钉珠针织套装质地优良,羊皮中跟鞋上连滴泥水都没沾……她浑身上下,在娉婷精致中透着点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和姜蓝的状态对比鲜明。
  和以前当护士时期的陆晚自己比起来,也是。
  看到这样的女儿,姜蓝不信那些传言都不行。
  “你还好意思回来,还好意思回来……”姜蓝念叨着,突然走上前,结结实实地甩了陆晚一巴掌,“晚晚,你这是在吸你爸爸的血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前菜上了,主食慢慢来。
  ①这话是叔本华说的,不是我说的。
 
 
第45章 Chapter 45
  姜蓝这一巴掌用力极大,毫无准备的陆晚被打得整个身子都偏了过去,手里的东西也撒了一地。
  长这么大,陆晚从来没挨过家里人的打,陆瑞年没打过她,姜蓝陆一明更没有。
  这是第一次。
  “妈!”陆晚捂着脸,还有点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冲动过后,姜蓝一时也有点发蒙。她本就没休息好,整个人摇摇欲坠的,余奉声赶紧把人扶到沙发上坐好,又招呼陆晚:“你妈这几天情绪不太稳定,先进来吧,有话慢慢说。”
  安抚好姜蓝,余奉声拿出个文件袋,递给陆晚:“你看看,看了就知道了。”
  里面是一沓照片,拍摄时间是夜晚,拍摄地地在某酒店侧门外的露天停车场。
  由于是偷拍的缘故,环境光线差、距离远,人物显得很不清晰,只不过,亲近的人依旧能一眼看出来,照片里那对举止亲密、有几张甚至在车前激烈拥吻着的男女,是陆晚和祁陆阳。
  陆晚当然记得这天发生的事。
  那天,她在婚宴现场任性地喊了祁陆阳一声小叔叔,不懂事不得体,更不合时宜。对方隐忍着怒气将她带离宴会厅,一路往外拽。陆晚心里酸意上涌,也不好受,气急了什么话都往外冒,让祁陆阳干脆和林雁池复合好了,免得被自己耽误大好前程。
  祁陆阳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一种受伤的神色,他停下脚步,说:“所以我做了这么多,在你眼里就只剩这种势利现实的模样?迟迟,我但凡想占林家半点便宜,之前根本就不会跟林雁池分手!”
  “你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想。她家里有多主动,谁都看得出来。”陆晚说。
  “在女人的事上,我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谁都逼不了我。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迟迟,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你。”
  祁陆阳说完要去亲陆晚,她死活不让,两人又吵了几句,等情绪升级,祁陆阳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干脆将人压在车门上,以双手禁锢,用大腿抵住她的下半身,低头,靠双唇连本带利讨了一些回来。
  为着某些没被挑明的顾虑,之前,他们俩很少在这种没有安保、耳目混杂的地方做出亲密举动。
  那天不过是个例外。
  像保留节目一般,陆晚于过程中又咬破了祁陆阳的嘴巴,到最后,这个吻变成了带着血腥味的啃咬,谁都没能从中得到纾解和取悦,只剩淡淡的苦涩。
  被定格的照片哪里看得出来这些。
  陆晚只看到自己被祁陆阳抵在车上纠缠,她的手臂架在男人肩膀上,不像拒绝,反而显得主动乖顺;镶嵌满碎钻的腕表在路灯照耀下熠熠生辉,丝质礼服裙因为动作被拉高了些,面料良好的垂坠感一览无余,昂贵的手包则被胡乱扔在车旁的地上,没人分出心思去心疼它……这样的陆晚,可不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金丝雀。
  见她将照片放回去,余奉声这才说:“四天前,有人把这个放在家门口,我看到以后就把它藏了起来,生怕被你妈妈知道,谁知,还是掉出来一张在沙发缝里,然后就……哎,怪余伯伯,我该直接扔了的!”
  “这怪不到您身上。”陆晚绞着手指。余奉声点点头,又问:“你和陆阳确认恋爱关系了?”
  “……嗯。”
  “你们住一起?”
  “住一起。”陆晚说完又补充,“我们住在祁家老别墅。”
  “还有谁知道你们两的事吗?”
  陆晚摇头:“也就他身边人知道,这些事情……不方便张扬。”
  叹口气,余奉声瞟了眼那叠照片,目光转而又落在陆晚今天这身衣服上,说:
  “看样子,他在生活上也没亏待你。不过,打小陆阳就护着你,叔侄俩亲亲热热地长大,同吃同住,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分着来,你留我一份我留你一份。街里街坊的,谁不说两孩子感情好?到了高中,你回章华上学,他也是每天骑车载着你去学校,别的男孩子多看一眼都不准……”
  换做平常,这番话听起来再正常不过,毕竟余奉声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既没夸张,更没夸大。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今天的余奉声在这对母女中间依旧充当着调停的角色,虽然他的调节不一定次次管用,可陆晚心底还是感激的。
  当下,她却觉出些不对来。
  只可惜,无地自容的陆晚心虚至极,脸已经烧了起来,此时只恨不得把自己个儿缩成一团、消失在这世上,哪里能分出什么心思想这么多?
  在冲动莽撞上较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姜蓝,反应更为激烈。
  余奉声话音刚落,她刚稳定一点的情绪就又被点燃了。她脾气本就急躁,当下直接站起来,点着陆晚的鼻子说:“陆阳可是你叔叔!你和谁在一起不好,为什么单单要找他?不嫌恶心?”
  陆晚也不怕,抬眼对上她的:“我睡谁都不要,我只要他。妈,我喜欢陆阳,从小就喜欢,喜欢了快十年,以后也会一直喜欢,我这辈子只——”
  扬起的手臂发起抖来,指尖几乎要点到人鼻子上,姜蓝怒不可遏地对着女儿说:“你、你闭嘴!”
  余奉声及时拉住姜蓝的手,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劝慰:“他们俩这不是没血缘么,你不要钻牛角尖。再说,陆阳条件这么优秀,对陆晚也好得很。你一时接受不了,咱们可以慢慢来啊,不急,不急。”
  “少提什么对她好不好,还有,我钻什么牛角尖了?”姜蓝几句话搁心里冒出来又压下去,最后也才说,“我就这一句话,陆阳对我们家陆晚好,那是天经地义。他欠我们的、欠陆晚的,这辈子都还不上。”
  余奉声又劝:“欠什么了?老爷子的养恩陆阳不也报了么?虽然养老时没在跟前,这个他确实有错,平时给钱给物、包括送终的时候,他可是来了的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足了。”
  陆晚也插话:“妈,陆阳几年不回来看爷爷是有苦衷的,他对爷爷、对我都是真心的。这个我犯不着骗您。”
  眼见着丈夫和女儿完全不理解自己,姜蓝急火攻心,直言:“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想起姜蓝刚才那句“你是在吸你爸爸的血”,陆晚也有些疑惑了,问:“妈,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余奉声同时摆出副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
  “陆晚他爸爸不是意外走的吗?你扯他做什么。难不成,这跟陆阳也有关系?”
  姜蓝坐回沙发上,整个人弹了一下,再陷进沙发垫里,动作钝钝地,重重地,仿若有千斤巨石压在身上,得不到解脱。她死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很是痛苦。
  她也确实在痛苦着。
  最近这几天,因为陆晚和祁陆阳的事情,姜蓝没睡过一个完整觉——加上更年期心慌气闷,她总觉得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紧捏着心脏似的,让人没办法呼吸,没办法思考,连基本的理智都很难做到。
  姜蓝更没发现,每当她想强行逼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余奉声都会有意无意在面前提前陆晚和陆阳,让她避无可避。
  等情况渐渐严重,哪怕余奉声只是一声若有所指的叹息,都能让她脆弱到极限的神经重新绷紧。
  就像此刻,余奉声体贴地坐到她身旁,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陆晚的事你就算真不同意,也得给孩子一个说得过去理由不是?她已经是成年人了,你有什么话和她直说,由她自己来判断才对。况且,你憋着不难受么?”
  怎么会不难受?
  姜蓝再也忍不了了,她开始呜咽着述说十几年前陆一明的死亡真相。中途,她几度无法继续,话也说得颠三倒四的。可旁人还是从这些凌乱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一切。
  原来陆一明死的那天,陆阳也是在场的。那辆诡异的车在失控后直直冲过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将没血缘的弟弟给推开,半分犹豫都没有,然后送了自己的命。
  简而言之,陆一明是替陆阳死的。
  而陆瑞年在事情发生后,不让任何人将真相告诉陆晚。老人家的想法很好理解:他希望孙女当个轻松简单的人,和陆阳如之前一般正常相处——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怨憎对方的时候,真正吃苦头的还是自己。
  陆瑞年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尽全力保护陆晚的天真,让她不受二次伤害。
  听完这些,余奉声嘴半张着,很是惊讶。陆晚看着倒是平静,依旧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拿指尖抠着掌心,刮痧一样的血痕开始出现在皮肤上,她丝毫不在意。她藏在鞋里的脚趾亦是紧紧弓着,也许只是想贴住土地这种实在的东西借以慰藉,却终究什么都没抓住。
  如风中之叶,这一瞬间,陆晚连何去何从的方向都失去了。
  ——难怪在陆一明的葬礼上,陆阳会哭得比任何人都伤心。
  姜蓝说完这些,却并没有觉得好过多少。她只是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久久不说话。
  余奉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行了,陆阳那时候才多大?他又不是故意的,这些年心理负担肯定很重,后来不也尽力在弥补吗?你别怪他,也别难为孩子了。”
  “我这是难为吗?”姜蓝拉住陆晚的手,“你别怪妈妈说话难听,陆阳给你的每一分钱,给你买的那些衣裳首饰房子,可都是你爸爸的命换来的!事到如今,你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么?”
  明显地,陆晚的手抖了抖,本来已经苍白的脸上如今开始泛出不自然的青灰色。
  “妈,我不是冲着他的钱,我、我是真的喜欢他,我不要钱……”
  “傻姑娘,那你是奔着什么去的?就冲他说他喜欢你、宠着你、对你好?那妈妈问你一句,陆阳对你的这些好——不管以前的还是现在的,到底是愧疚、弥补还是爱,你自己分得清吗?”
  你分得清吗?分得清吗?分得清吗……
  陆晚开始一遍遍地在脑内重复着这个问句,某些画面也开始倒带重放:停尸房里陆一明支离破碎的身体,葬礼上那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少年……
  祁陆阳对陆晚好吗?
  如果撇开那些争吵与言不由衷,他对她,自然是极好的。之前他是尽职尽责的小叔叔,现在是体贴温柔的完美情人,每个身份都能做到完美。
  这种好,里面有愧疚成分吗?如果有,又有多少?如果不是为着陆一明,陆晚在祁陆阳这儿,除了一点绵延多年、因为没弄到手而越攒越多的性/吸引力,还剩什么?
  答案昭然若揭,出于自我保护,陆晚竟懦弱地强迫自己不往深处想,仿佛这样就不会觉得难受。
  她宁愿继续当个傻子。
  感觉到陆晚想抽回自己的手,姜蓝反倒抓紧了些:“长痛不如短痛,你可是妈妈身上掉下的肉,母女连心,你疼,我也会疼。”
  “妈妈只是想你过得好,你爷爷要是在世,也是一样的。”
  “好了好了,孩子都傻了,你要给她时间。”余奉声适时倒了杯温水给姜蓝,看着她喝下去,“再说,往好处想,有这一层在,我们完全不用担心陆晚吃亏了。这满世界,哪里还能找到条件这么好、又靠得住的女婿?”
  他说罢又问陆晚:“余伯伯再多句嘴,陆阳有没有提过,他打算什么时候和你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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