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痣——南山鹿
时间:2019-10-10 08:30:33

  “难道出什么事了……”陆晚的心陡地往下一沉。
  “怎么会!”余奉声劝慰她,“阮佩的性子看着绵软,心底多少还是有些好强、要面子的。这一跤摔得狠,你得多给人家一点时间恢复调整。她家里情况你也知道,与其回去,还不如在外面待着。等自己想好了阮佩自然会来找你,别担心。”
  陆晚没来得及深究阮佩的异常,与余奉声话里的真假。
  她接到了钟晓的电话。
  “你不要再来找我逛街了,天天约我,烦不烦啊?咱们俩就这么散了吧,以后不要再见了。”
  钟晓在那头莫名其妙的一套说辞,直接把陆晚给说懵了。
  不是她每次主动来约自己出门的吗?就在昨天,钟晓还发了条接近60秒的语音,气闷地问陆晚为什么放了她这么久的鸽子,扫个墓能扫一个星期。
  两相对比,未免太蹊跷。
  于是陆晚试探着问:“晓晓,你不是还要带着我去吃那家西班牙菜的么?咱们一起订的包包也还没拿到手呢,你还说过,四九城里就和我能聊得来,等孩子出生了我能当排上号的干妈……”
  那边立刻回道:“这些都不算数了。又不是小孩儿,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的,你幼不幼稚。”
  这话说得实在过分,过分得让陆晚愈发觉得不对。她又问:“要不咱们最后再见一次?你知道我性格的,就算真有误会,也得面对面说开,不然能憋死。”
  钟晓安静了有一会儿,她似乎是在犹豫,又像是组织语言,半天才说:“你怎么就听不懂呢?我之前跟你说的都不算数了,我那是骗你的。你愿意相信我,是你傻,现在这世道骗子有多少你知道么?陆晚,你可长点心吧,别被人坑了都不知道,我——”
  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那头说了句什么,电话被无预料地挂断。
  陆晚仔细琢磨了下钟晓这最后一句,脊背一阵发凉。
  反悔,骗子,坑,长点心……
  钟晓难道是发现李焘做了什么事,在给自己……不,是想让自己给祁陆阳提个醒?
  陆晚当即给祁陆阳的私人号码打电话,那边关了机。她只好联系祁陆阳留在南江等着差遣的徐助理,对方听完让她稍等,没一会儿就回了消息:
  “小祁总那边没什么大事,不过您提供的消息我已经通过同事递过去了。”
  “他还说什么了?”陆晚问。
  徐助理说:“小祁总让您待在南江不要去别处,您看——”
  无比确定自己的猜测,陆晚只说:“你来接我,现在。”
  她本就没带什么行李回来,当下一身轻松,换了衣服就往门口去。姜蓝追过来问:“这是去哪儿?这么急。”
  “我得回趟帝都,现在就得走。”
  “回去做什么?”
  顿了顿,陆晚实话实说:“祁陆阳那边出了点事。”
  姜蓝一听到祁陆阳三个字就头皮发麻,才刚平复几天的焦躁情绪又翻了起来,当即表示反对:“你今天要是敢走,以后别叫我妈了!”
  “妈。这趟我必须去。”
  鞋子都穿好了的陆晚,手搭在门把上,和母亲僵持,脸色决绝,“就算我听你们的,想明白了、不跟他好了,我也得去道个别。凡事都得善始善终对吧?况且,我不把这事了了,在您身边真能待住吗?您拦得了我一时,能拦我一世?”
  姜蓝咬唇摇着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骂,不舍得;打,会后悔;留,更是留不住。她想喊余奉声帮忙,正好人不在家里。姜蓝一时只觉得悲哀无助,五十来岁的人当场红了眼睛。
  “我走了。”
  羞愧至极的陆晚忍住不去看她的神色,一只脚踏出大门,“爸爸和爷爷都走了,妈,我可只有您了,千万保重。”
  三个小时后,陆晚落地在首都国际机场。
  她不让徐助理和祁陆阳说自己回来了,一路心事重重,下飞机后带着几个随行人员往停车场赶。
  意外地,陆晚看到了祁陆阳的车。
  停车场昏暗,陆晚身后就是亮堂的电梯间,光线投射过来,她整个人只剩剪影,对面的景象却被照得一览无余,这得天独厚的条件,让窥听显得理所当然。
  祁陆阳站在车边和林雁池说着话,身边还有林家太太顾玉贞,看样子是来接机的。男人身形仍是挺拔,只是眼下有淡淡的疲倦之色,可表情不算太坏。
  事情应该没她预想的那么糟。
  陆晚猜得到没错,祁陆阳的麻烦事到如今已经解决了大半,只是这件事有多凶险,她并不知晓。
  出国前,祁陆阳在李焘所谓的指点下参与了某个涉外建设项目的竞争,并积极准备,打算最大化利用手头资源拿下这一城,为自己名下的开元国际项目分公司打基础。
  ——在李焘口中,这个项目哪怕不赚钱,也极具有战略性的开拓意义,其中长远利益只有局内人才知道。而且几个参与竞标的公司来头都不大,既没有背景也没有足以跟开元竞争的实力,他肯将这个项目拿出来推荐给祁陆阳,就是想给两人的“合作”形式试试水。
  做成了,皆大欢喜;做不成,谁也不吃亏。
  就在祁陆阳让人着手准备资金、并打算飞去该国与人签约时,林家突然来了消息,让祁陆阳停手。
  原来,与开元竞争的那几家对家公司中,有个名字低调的新企业,居然是一家主要负责涉外政策性项目、刚成立的央/企。也就是说,如果祁陆阳真的在李焘的蛊惑下、靠让利或者别的特殊手段谈下这个项目……就是在跟国/家抢生意。
  这个情况,普罗大众、或者说没有相关人士指点的生意人可能不太容易知晓,李焘却不可能不清楚。
  林雁池的父亲、林氏的掌舵人林永强第一时间给祁陆阳打了个国际长途。电话里他话说得极重:“你做事一向谨慎,这回怎么连这点政/治敏锐度都没有?差点断了自己的前程!要不是雁池在你边上待着、我又多问了一嘴,现在拦都来不及拦。”
  确实,如果祁陆阳没有及时刹车,不说开元的国际项目分公司,他自己作为直接参与人,面临的情况严峻到难以想象,兴许后半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暗地里的那只手挖出这么个大坑,显然是奔着整死他来的。
  而他一旦在这种性质的事情上栽了跟头,身边人一通调查自然是少不了。以陆晚和祁陆阳的亲密程度,她兴许也会备受牵连,被人拘着不眠不休问询个几天都是轻的。
  陆晚哪受得了这种折腾?
  回过味儿来,祁陆阳只觉得后怕。李焘背后的人——是祁元善吗?还是别的谁?总之不管是哪个,他都恨不得将其拆骨入腹、活剥油煎。
  时间回到现在。
  林家人红白脸分工明确,被丈夫派来接机的顾玉贞一直安抚祁陆阳:“没事了没事了,你林伯伯已经找朋友跟上边做了解释,一切都是误会。如今开元能及时从里面抽身出来就很能表明态度,没谁会揪着你不放的。”
  “这次多亏伯伯及时提醒,大恩不言谢,我记心里在。”祁陆阳话说得诚恳。
  “你可别忘了,这里面也有雁池的功劳。我早说你们两能打好配合的,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还是让她跟去,就当提前培养默契了。”顾玉贞说着给林雁池丢了个眼色,让她接茬儿。
  林雁池一身黑色风衣,不蔓不枝地站着,依旧是副无所求的淡然表情:“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
  “你这孩子……”顾玉贞恨铁不成钢。
  连日来,祁陆阳第一次露出笑颜,是对着林雁池:“伯母说得没错,这回多了雁池。谢谢你。”
  他总觉得林雁池不像看起来那么木讷,心思深,所以平时还是下意识提防着在;这回一看,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祁陆阳一笑,林雁池古井般的眸子就跟着闪了闪。她垂头,略微收住下巴,抿了抿唇。顾玉贞适时插话:“这孩就这模样,平时有一句没两句的,闷葫芦一个,还特别容易害羞,可把我和老林愁死了。”
  “雁池妹妹性格挺好的,不吵不闹,宜家宜室。”祁陆阳念着人家的情,便顺势夸了一句。
  陆晚就站在几米开外,听到这段对话,忽地有些怀疑自己来趟帝都的必要性——想帮的想做的,已经有人近水楼台、提前大包大揽了。
  她?完全就是多余的。
  “伯母,您上车?我送送你们。”祁陆阳说罢帮两人打开车门,就在这时,停车场另一头一辆橙色跑车疾驰过来。
  车主方向控制得不好,眼见就要撞上祁陆阳那边几个人,陆晚身体先于意识往前一冲,不要命似的,幸好及时被徐助理拦下,拉了回来。
  橘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她再看向对面,祁陆阳正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衣角平整,脸上身上丝毫不乱。来不及舒口气,陆晚多看了眼,就发现祁陆阳一只手箍住林雁池的肩膀,把人圈在怀里护了个严严实实。
  林雁池个子比陆晚高出不少,又穿了带跟的鞋子,她一抬头,鼻尖就挨到了男人的下巴。平时木讷冷淡的女人,此时耳朵红透了也不自知。
  自己也曾这样过吧?为同一个男人心悸,只是简单的触碰就能点燃身体里全部的热切,星火燎原,无法自拔。
  一颗心猛地揪很紧,陆晚呆站着不知何去何从。
  从所处位置走过去不过几十步的距离,陆晚却连迈出脚步的勇气都没有,她也没立场过去——不论祁陆阳的举动是绅士做派使然,还是别的,都轮不到她来置喙。
  徐助理连叫了好几声“陆小姐”,想让她往里站一点。
  她让他闭嘴,气急败坏的,就像个被冷落的情人眼见着对方与太太正当行使着亲密,却无能为力。
  ——这是陆晚前半生第一次对无辜的人发泄无关的负面情绪。
  她懊恼地说对不起。
  “没事。”拿钱办事的徐助理好脾气地建议道:“您要是不方便,我现在先去跟小祁总打个招呼?您直接就着他的车走,路上有话慢慢说。”
  陆晚看见祁陆阳将林雁池放开,语气温和地安抚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几句,体贴地表示很乐意送两人回家。
  “算了吧,也坐不下。”陆晚说。
  哪儿还有她的位置。
  等他们车走了,陆晚于原地犹豫着,自己是该直接折回南江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诡异心态作用下,她决定问问祁陆阳的意思。
  他总算开机了,也接了电话。
  一如所料,祁陆阳叫陆晚继续在南江待几天,暂时别往北边跑。陆晚问为什么,是不是事情很棘手、解决不了,祁陆阳自然不说实话,只道一切都好,就是忙,怕顾不上她。
  是怎么个顾不上法呢?
  这头的陆晚没答应也没拒绝,却在挂了电话后终于定下心思。她面无表情地吩咐徐助理:“送我回老宅。”
  林家的这顿晚饭准备得极隆重。祁陆阳吃得少,喝得多,林永强的指点与嘱咐听得更多。等饭吃完了他又要祁陆阳跟着自己去书房,好继续说道。
  聊到一多半,祁陆阳手机响了,来电的是何嫂。他赶紧跟林永强打了声招呼,来到走廊。
  何嫂说得简短:“陆小姐回了。进门就在房间里待着,晚饭都没吃。我猜您应该是不知道的,来知会一声。”
  “她回来了?行,我这就往家赶。”祁陆阳又惊又喜,“吃饭的事您别管,她从小就这样,挑食偏食毛病多,得我亲自看着才行。”
  林雁池正在廊上逗猫,看到他想上前打个招呼,对方连分神点头的功夫都没有,注意力全在手机上,表情由惊讶到惊喜,再到幸福的无奈,变幻莫测。
  还能是为着谁呢?
  当然是为了迟迟,而不是池池。
  林雁池想起那一年。
  当时,林家老太太去世。林雁池曾在老人家身边待过几年,受了不少恩惠,得了消息便背着母亲偷偷从南方老家跑来帝都奔丧。顾玉贞成心刁难,让人把她拦在灵堂外头,只说今天不方便,家里不招待外客,是打秋风还是求帮忙,都改日再来。
  林雁池还记得,那是个大雪天,刚满15岁的她等在门口,北风野兽一样地呼啸,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刮得起了皮,鼻腔干冷,喉咙管里却是火燎般的灼痛。
  进进出出的林家亲戚看见林雁池,只当是透明人,没谁上前多问一句。
  她以为自己要冻死在林家门口。
  直到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子跟着几个纨绔模样的人过了来。路过林雁池身边的时候,他让其他人先进去,自己走到小姑娘跟前。
  “你是这家的人?”他问。
  林雁池嗓子疼,想说话说不出来,只能点头。
  “进不去?”
  “……嗯。”她声音沙哑,驽钝有余灵气不足的眼睛被风吹得睁都睁不开,浑身上下写满难堪。
  “留这么点小孩儿在外面吹冷风,也没人来管管。”他自言自语地嘟囔,准备把人带进门去。林雁池小声辩解:“我15了,不是小孩。”
  对方笑笑,眼眸如雪霁天晴一般明亮。他说:“我们家迟……我侄女跟你讲过差不多的话。15岁难道就不是小孩儿了?犟。”
  林雁池被他的笑晃了眼睛,一时忘了去想,他才多大,怎么会有个十好几岁的侄女。
  门口有人要拦住两人,他一个眼风扫过去,对方便也作罢了。
  林雁池如愿以偿进了灵堂、磕了头,林永强见她受了委屈,当着亲戚的面点到为止地说了顾玉贞几句,一群人劝和,这件事就此揭过。
  对于父亲的虚伪林雁池早就看透了,将恨意深埋,她这一整天的心思全放在了那个年轻人身上。
  她听别人喊他祁陆阳,是祁家的二少爷,小时候“走丢了”,才从南江被接回来没多久;她还知道他也不太被自己家里人接纳,举步维艰;她甚至记住了他笑起来时嘴角弯起的弧度。
  怎么能那么好看?
  可祁陆阳却连问林雁池叫什么都没兴趣,几个小时里,没再多分她一眼。
  也是,又有谁会去在意一个其貌不扬、发育得比同龄人慢几拍的干瘪小姑娘呢。不过是随手救了只蚂蚁,难不成还得问清楚姓甚名谁、家里几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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