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母亲的后半句话他却无法认同,容溪跟他说话时的样子,可不像什么性子软的,搞不好比任婧雨还豁的出去。
更何况她还认识沈家的人,那就与叶家有着拐弯抹角的关系,又更加棘手了。
和他一样想起叶家的,还有容溪的母亲徐佳艺。
当她得知丈夫竟然将女儿骗去同罗家二公子相亲时,她整个人都懵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明德,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明知道元元和砚书两个彼此喜欢……”
“喜欢有什么用,这东西不能当饭吃,你不是不知道元元不懂经营,罗二又有什么不好,名牌大学毕业,在罗氏也有一席之地,又一表人才。”容明德喝了一口水,辩解道。
“你这理由太牵强了,元元不懂经营你不是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以前都任由她和砚书发展,偏偏要现在让她去相亲?”徐佳艺皱着眉,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容明德面色一顿,“那还不是因为现在她这么大了,拖拖拉拉,我已经没耐心等她了。”
“那你可以跟她明说,为什么要骗她去,刺激她吗?”如果是像这样刺激两个孩子在一起,徐佳艺认为这并不是好的办法。
容明德一哂,“当然不是,我是真觉得罗二不错,更何况我们两家有合作,如果能强强联合,何乐而不为。”
徐佳艺一怔,“这……是不是医院遇到什么难处了,要罗家伸手帮忙的地方?”
容明德望着妻子恬静的脸孔,心里叹了口气,难处当然不是现在就有,但谁能保证以后?
近来他的心绪时常不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到,分明一切都很好。
他摇了摇头,“没有的事……”
他想说让她别担心,还没说出口,就听她急急忙忙的道:“若是要帮忙,也可以让砚书拜托叶家的呀,他弟媳不就是叶家的小姐么?”
容明德目光一顿,然后摇了摇头,“真的没有事,要是你这么不喜欢,以后我不叫元元见他就是了。”
反正都已经见过了,若是有意,也不需要他这个长辈时时出面,至于叶家……
也是他靠不上的,因为那是沈家的姻亲。
徐佳艺还在埋怨他,“你这样做,让元元和砚书怎么相处,一个不小心就心里留下疙瘩……”
沈砚书姓沈,却又不是沈家的亲生子,容明德觉得他的身份尴尬,对他和女儿的事并不看好,听了妻子的话也只是面容淡淡。
耿乐的婚宴是晚宴,容溪和沈砚书到酒店时刚好四点半左右,新人已经开始迎宾了。
容溪拿了个厚厚的红包,是她和沈砚书合在一起给的,又送上特地挑选的礼物,然后笑着对耿乐道:“师兄,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她的情绪在沈砚书的安抚下已经恢复过来,到底是喜事,看着新人满脸的喜气,她也觉得高兴了许多。
耿乐谢了她,又对沈砚书笑道:“多谢沈老师赏光,待会儿一定要吃好喝好。”
沈砚书笑着点点头,“新婚快乐。”
又说了两句话,容溪和新婚夫妇拍了照之后见有其他客人来了,就和沈砚书一起进了宴会厅。
座位自然是安排好的,他们坐在男方亲友这一边,同桌的自然是本科室的同事。
李主任他们都已经来了,见了她就招招手,落座,大家又和沈砚书寒暄,虽然还不很熟,但也没有什么尴尬的。
沈砚书一边和他们说话,一边替容溪倒了杯水,旁边一桌也是本院的同事,有人见了沈砚书这张生脸孔还觉得好奇,“容医生旁边那位是谁,哪个科的?”
“什么哪个科的,人家是容医生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回答的同事已经在本院工作十来年了,认识容溪的时间自然很早,“你要是想追容医生呢,趁早死了这条心,那位竹马是不可能答应的。”
“不是说只是朋友么?”那人又好奇,追不追容医生倒没所谓,就是有八卦想打听一下罢了。
年长的同事哼笑了声,“说是朋友,但那都是人家自己说的,我们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成功上位啊,更何况日子还长得很,说不定哪天就吃人家喜酒了呢。”
这样的对话当然到不了容溪和沈砚书的耳里,就算到了,俩人也只是笑笑罢了。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没什么好在意的。
宴会厅内的LED屏循环播放新人婚纱照和背景音乐,宾客越来越多,越发的热闹起来。
直到下午的六点十八分,婚礼司仪宣布证婚仪式开始,新郎被请了出来,随着婚礼进行曲响起,披着白纱的新娘被父亲牵着走进来,交进新郎手里。
新婚誓词总是激动人心,新郎新娘好几次都哽咽了,等到交换戒指之后,容溪一边拍掌,一边略带羡慕的同沈砚书道:“噫,看起来好幸福的样子哎。”
沈砚书笑了一下,垂眼看着她,“你也会有这天的,也一定会比她更幸福。”
容溪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仪式上,证婚人是新娘的一位长辈,她听他说起对新郎新娘的祝福,没注意沈砚书说了什么。
见她没留意,沈砚书也不觉得遗憾,目光一转,也将注意力放到了正在进行的婚礼仪式上。
新人致谢词之后已经开始上菜了,司仪在台上开始玩游戏,大家就边吃边看,偶尔配合一下。
有个游戏是新郎新娘各抽几位亲友上台来说祝贺词,规则十分让人无语,比谁说得多,而且不能重复,说了有红包拿。
新娘子叫了她的闺蜜们上去,那几位姑娘一溜烟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什么的都说完了,轮到耿乐这边,他几个哥们儿只好将新婚快乐这样的说上去凑数。
最后还差一个人,耿乐眼珠子一转,指向了同事们这边,在座的各位都是理科生出身,写论文是一把好手,跟病人扯嘴皮子也可以,但说新婚吉祥话却是难。
当即就见各位都脖颈低垂,装作没发现那边有什么事一样,唯有容溪,抬着头看桌上的那碟虾,“沈木头,剥。”
她喊得理直气壮的,小表情格外傲娇,一下就让司仪注意到她了,立刻就拿着话筒冲了过来就要将她拉上去,“这位美女,给我们的新人送一句祝福语啊?”
容溪满心等着吃虾,一时间有些懵,站起身来不肯走,半晌才呃了声,“我不会,都被说完了……”
“没关系,游戏而已嘛。”司仪笑着道,“再想想?”
容溪心里叹气,这不是为难她一个语文不好的人成语词汇量么。
大约是见她实在为难,沈砚书捏着两根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腕,抬头望着她浅笑,“元元,阿行结婚的时候你背过的那篇贺词还记得么?”
经他一提醒,容溪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当初沈砚行结婚,说好了让她上台发表祝贺的,于是提前背了词,虽然最后因为时间关系没有上去,但还是私底下说给他们听了的。
时间还没有过去很久,那么华丽优美的语句多少还有些印象,容溪这才上了台,拿过话筒张口就背了起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越念她的底气越足,声音就清亮了起来,“……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祝师兄师嫂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大约是这段话的确够美,又或许是容溪的声音足够抑扬顿挫情感丰沛真诚,总之在她背书的时候现场一片宁静,等她停下来片刻后全场掌声雷动。
司仪当然很高兴,觉得自己真是厉害啊,慧眼识英才点了个才女起来,效果很好很好,立刻把一个大红包塞进她手里。
等容溪回来坐下来,岳华他们立刻拍着手夸她,“小溪真厉害,深藏不露啊。”
她得意的笑笑,刚才回来的路上,她就听到不知是男方还是女方的亲戚里有长辈对人道:“看看,读书多就是不一样!”
“我厉害吧?”她笑嘻嘻的侧头看向沈砚书,虽然这篇祝贺词不是她原创的,但是她背下来的啊。
沈砚书失笑,把一小碗剥好的虾肉推到她面前,“厉害,奖励你一碗虾。”
岳华他们见状不由得抿唇笑笑,正想调侃两句,就见耿乐已经和新娘过来敬酒了,只好作罢。
“师妹真是太给我长脸了,敬你一杯。”耿乐笑眯眯的望着容溪道。
容溪一乐,“过奖过奖。”
沈砚书侧头看着她骄傲的样子,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可骄傲的啊。
早晨七点五十五分,容溪咬着豆浆杯的吸管走进门诊北楼,路过等候椅上坐着的人。
是个穿着白色套裙的女人,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眉头蹙着,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她手里拿着一张单,抬眼望着容溪的方向,恰好与她目光碰上,愣了愣,随即抿着唇笑了一下。
容溪也愣了愣,又看看她正对着的诊室,是岳华的,应当是她的病人。
随着睡眠和心理问题越来越受到人们关注,省医的睡眠门诊依托脑病中心一直在做对外宣传和科普,越来越多人主动求医,门诊病人很少也只是相对于其他门诊医生半天至少四五十个病人而言的。
容溪开了门进去,反手把门关上,然后把空了的纸杯扔进垃圾桶,换上白大褂问小宋护士:“挂了几个号啦?”
小宋护士刷新了一下系统,“十个哦。”
“……什么鬼,还没上班就十个了?”容溪皱了皱眉,这个钟点肯定是不能叫停号的。
但是,“快,叫号,先来的先看,不然一会儿耽误中午下班。”
小宋护士抿唇一笑,手指动动,立刻就听见走廊上响起了叫号系统的机械女声。
听见有脚步声越走越近,然后停了下来,容溪一边往工作站里输工号和密码,一边道:“请坐,哪里不舒服啦?”
说着她转过脸来看向对方,见进来的患者正是刚才在门口见到的那位患者,不由自主就愣了一下。
女患者似乎没有留意到她神色瞬间停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想让医生您给我开几片安眠药。”
她的声音很平缓,也很温柔,只是若有若无的飘着一点忧愁。
来这里的病人十个有七个是想开安眠药的,归根结底是睡不好,觉得受不了了。
容溪嗯了声,在电脑系统的诊断栏里敲下“失眠”两个字,然后打开了病人的病历本,一边写着日期一边问道:“失眠?”
女患者轻轻的嗯了声,容溪接着问:“难入睡?还是睡着了容易醒?”
“都有。”
“多久了?”
“很多年了,不过这个月更加严重了。”
“有其他不舒服的情况么?”
“没有,单位上周安排了体检,指标都正常,就是……”
她停了一下,容溪正在写字的手立刻停了下来,抬眼问:“只是怎么了?”
女患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掉头发有些厉害。”
容溪点点头,又问:“从事什么工作的?”
“电视台编导,近来台里正在策划一档新节目,所以很忙。”
原来是媒体工作者,压力的确不轻,但,“除了工作压力之外,家庭生活如何,比如和先生之间的关系之类的?”
坐在对面的女人沉默了一下,容溪心里立刻有了些猜测,“不方便说啊,那就算……”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女患者轻声应道:“其实我和老公的关系很好,只是我的孩子……”
她欲言又止,眉头紧紧蹙着,容溪心知孩子的问题恐怕才是导致她长期失眠的原因,而工作任务突然增加,则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因为失眠而就医。
“能跟我说说么,适当的倾诉的也是很好的减压手段。”容溪捏着笔,笑着看她。
接下来的十分钟,容溪听到了一对高知父母含辛茹苦抚育早产女儿的故事。
“她是32周就生下来的,那个时候我的工作很忙,从办公室送去医院,差点就生在了路上,我老公正好在出差回来的飞机上,他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出世了。”女人笑了一下,“她一出生就病危进了保温箱,半岁的时候开始复健,一岁半才会走,讲话也慢,还不清晰,从来不和其他小朋友玩,一直都怕生,见到陌生人就哭到崩溃,过了两岁才好了些……”
说着她顿了顿,此时门外有人问怎么还没轮到他,容溪抬眼看了下小宋护士,她点点头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女人继续道:“两岁的时候有医生说是自闭症,然后我们带她去港城看,说只是语言发育迟缓落后,不是自闭,又联系了在美国的医生同学,也说不是自闭,于是我们只能延续家庭康复,见什么都教,到了三岁才学会讲话,现在五岁了,说话没问题了,智力也没问题,就是运动不好,上下楼梯要扶扶手,三轮车滑板车都不会,也不会社交,想和小朋友玩又不知道怎么去。”
说到这里,她的眉眼舒展了些,“不过她的记忆力超级好,最喜欢玩煮饭游戏,第一次去幼儿园,坐不住的,被劝退了,又找了一个,老师很有耐心和责任心,对她很好,她也很高兴,我和我老公都说,不管她以后成绩怎么样,只要会收银就行,我们给她开个小卖部,就不会饿死了。”
她停了下来,容溪笑着点点头,“小朋友可能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或者adhd,不论如何,遇到好老师是她的幸运,你和你先生是很伟大的父母。”
她的目光重新转到了电脑上,“安眠药我只给你开十片,能不吃就不吃,放松心情就好,再有不适记得来就诊。”
“谢谢您。”女人轻声应道,顿了顿,又道,“容医生,其实我早就见过您。”
打印机的声音呼呼响,一不小心又卡了纸,容溪无奈,只好伸手把卡纸拿出来,掀了下盖子又放下,等它重新打印,“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