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各项肿瘤指标一直在增高,而且速度很快,检查显示已经有肿瘤转移,能用的药都用了,病人现在是特级护理,昨天晚上九点是第五次告病危,且已经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并发症,病人的血管情况不好,打针很困难,但拒绝做深静脉置管辅助治疗,所有病历记录都显示,病人拒绝配合治疗,如果你们能劝就尽量劝,虽然过程比较痛苦,但能多活几天,当然,我们会尊重你们的一切选择和决定。”
她的声音平缓低沉,又异常冷静,客观而直接的描述着病人目前的情况,仿佛在进行一场和病人家属之间谈话。
沈砚书一怔,心头发沉,“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他还有多久时间?”
“作为一个医生,我会告诉你,沈老师,我们一定会尽力。”没有医生会告诉病人家属他们的亲人还能活多久,医生是人不是神,不能确定死神什么时候会来。
但是,她的面色缓了缓,“作为你的朋友,沈木头,我以私人身份告诉你我的看法,你们要见他就早点来多点来,他一定很想见你们这些后辈和学生,多陪陪他罢,我估计……拖不过下个月。”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就算知道结果必然是这样,说出来仍然觉得很伤人。
沈砚书一时语塞,只觉得喉咙里梗得慌,不知道还说什么才好,只能下意识的点点头。
电梯来了,他们挤了上去,有认得容溪的同事还笑道:“幸好容医生苗条,不然就超重了。”
容溪笑着应了声,听见有人问是不是上来会诊,她也笑着点了点头,“是啊,肿瘤科有两三个要看的。”
沈砚书听见她温和的声音,忍不住偏头去看她,见她神色如常,不由得又一愣。
是不是每个医生都见惯了生死,又或者只是因为那是陌生人,才能这样快就调整好情绪。
他垂着头,和容溪一起在二楼下了电梯,跟她一起回到她的诊室,等她脱了白大褂洗净手出来。
容溪看了他一眼,笑道:“去食堂罢?”
他点点头,容溪见他还是有些郁郁,叹了口气,“还难过?沈木头,你是大人了,要知道人各有命这个道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要学会向前看,你们可以在接下来不多的时间里让他高兴,少点遗憾的走。”
“……我知道。”沈砚书应了声,又呼了口气,好似要将心口的愤懑全部吐出来。
“以后说不定我也要这样躺在那里的,都是命。”容溪开了个玩笑。
沈砚书面色一僵,扭头瞪了她一眼,“不许胡说。”
容溪笑了声,摆摆手,“行行行,听你的。”
十二点半,职工食堂正是人多的时候,沈砚书虽然来医院接过很多次容溪,但却是第一次到医院食堂来。
菜都是小碗装的,去了托盘后把看中的菜放进托盘,容溪刷了卡,和他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容溪长得好看,不管在哪个单位,美丽的女同事总是比较惹人关注的,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他们了。
对一部分熟悉容溪的人来说,沈砚书并不算完全的陌生人,毕竟他经常来接容溪下班,总会有见到的时候。
但其他人很好奇,难免会好奇的打听这人是谁,尤其是那些对容溪有好感的男同事。
知情人面色意味深长,“那个啊……是容医生的竹马,事业有成虎视眈眈,你们争不过人家天时地利人和的。”
容溪听不到这些窃窃私语,她正遇到了江韵,因为沈砚书给她女儿介绍了老师,于是过来打声招呼。
“韵姐你女儿的琴学得怎么样了?”容溪也想起了这件事,于是关心了一句。
江韵笑着点头,“挺不错的,李老师说她还算有天分,多谢你和沈老师帮忙,不然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老师才好。”
沈砚书笑了一下,“江医生言重了,举手之劳。”
说着他把一块红烧排骨熟稔的放进容溪面前的小碟子里,江韵垂眼看见,寒暄了两句后就知趣的去了其他同事的桌上。
周围没有不认识的人,沈砚书对此很满意,脸上的笑容也多了点,“周六上午有这个月的实践演出,一起去看?”
容溪对音乐会其实并不热衷,但还是点点头,“你来接我。”
“当然。”沈砚书笑了一下,又道,“我会跟博韬他们说,多来看看陆老。”
容溪笑了笑,“这就好,他一定很高兴。”
很多时候,我们没办法选择一件事的开始和结局,比如无法控制自己不生病,也没法改变死亡的结局。
但我们起码可以努力,让走向死亡的过程不那么沉闷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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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周六早上沈砚书是去容家接的容溪, 他在别墅门外等她, 并没有下车。
徐佳艺在电话里笑道:“进来吃个早饭罢,元元才刚起来呢。”
他默了默, 低声婉拒道:“不用了,我吃过才来的,您让元元慢点,不赶时间。”
徐佳艺似乎愣了愣,半晌才哦了一声。
挂了电话之后,他垂着眼看手里的电话, 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些难受, 大约是委屈。
容明德做的事到底还是让他介意,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那个固执的男人承认自己,而他偏偏是容溪的父亲。
没有人不在意爱人的父母对自己的看法, 得不到长辈祝福的新人,未来仿佛有一点阴霾。
但他更奇怪的是,容明德给自己的感觉也慢慢变得复杂起来,小时候的和蔼在成年后转为冷淡, 直到近来的急躁。
他仿佛急于想让容溪和自己划清界限, 但又遇到了阻碍,骗容溪去见罗永谦,仿佛是最出格的一次。
沈砚书目光微闪,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弟弟沈砚行出事之前。
听到母亲说沈砚书已经来了,就在外面等着, 容溪先是愣了一下,“怎么不进来?”
徐佳艺还没应,她就又自问自答道:“其实也不用进来,我马上就出去了。”
她一面应一面把头发用盘发棒盘成个丸子头,把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扎不上去的碎发软软的服帖在皮肤上。
干干净净的脸上只画了眉毛和唇膏,却依旧弱化不掉明艳秾丽的五官,她美得像一幅画。
当她从别墅大门后闪出,脚步轻盈的向自己走来时,沈砚书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容溪钻进了车子来,手里捧着一杯母亲亲手调的白咖啡,微苦,但回甘很好。
“我今天好不好看?”她歪着头看他。
她一说话沈砚书就闻到了淡淡的咖啡味,笑了起来,“很好看,跟你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
“真的?”容溪高高兴兴的反问了一句,见他郑重点头,就放下咖啡捧起手机打开相机,开始臭美起来。
看着她沉迷于修图不能自拔的侧脸,沈砚书有些微出神,半晌才回过神来发动车子。
他的心里,忽然就一片安静,她就在身边,淡淡的香水味飘来,仿佛是甜蜜的果香,把空气都渲染得甜了起来。
容溪修好图发了个朋友圈,忽然抬头问他:“沈木头,你生日快要到了,今年要什么礼物?提前打报告上来。”
“我的还有半年呢,先过你的,大儿童。”沈砚书哼笑了一声。
容溪的生日正当儿童节,实在太有纪念意义了,生日都在儿童节的人,合该一世开开心心不长大,也没有烦恼。
她低头唧唧咕咕的笑,半晌才正色道:“好的,沈老师。”
音乐学院每个月都会有实践演出,由各专业的学生通力合作而成,台下的观众有同学,还有他们的老师。
想想那么多老师就在台下看着,要是不好好练习到时出了岔子,期末考是不想好了,没有学生不紧张的。
因此后台一早就忙碌起来了,九点半开场,七点钟就已经来了很多人。
容溪和沈砚书慢悠悠的走近演奏厅,吁了口气,“幸好我不是你们学校的,不然我怕是要提心吊胆每一天。”
“难道以前你在医院实习的时候不是每个月甚至每周都要害怕?”沈砚书眉头一挑,提起她以前跟自己抱怨过的话来。
“周五主任要大查房,要提问怎么办,啊我睡不着了!”
“周三临床教学抽到我们的床,要汇报病史好害怕啊!”
“又要月底了,出科考试的复习题都没有背我是不是要被医教科退回去了啊啊啊!”
“你知道么,糖尿病科出科考试的操作考,居然是测血糖,老师一直说我动作不对,我明明做得跟护士姐姐的一样,你说她是不是看我太漂亮了想为难我?”
容溪很显然也想起了自己当菜鸡时的黑历史,咳了两声,“……啊我又找到一个在门诊的好处了,不用查房。”
沈老师:“……”眼看着一个曾经努力上进的大好青年堕落至此,他觉得感觉不太好。
何悦和余雪匆匆从外面走进演奏厅,在门口处遇到沈砚书和容溪,还停下来叫了声老师好。
沈砚书脸上的笑收了收,冲她们点点头,“好好弹。”
她们点点头,抱着琴囊就进了后台准备,容溪看了眼场内还有些空的观众席,扭头问他:“随便坐?”
沈砚书摇了摇头,“我们坐前面。”
他是老师,本来就应该坐前面,可是容溪很担心,“我就不坐了罢,万一睡着了给你丢人。”
沈砚书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推着她往前走,在第四排的地方停下来,“就这里,我们一起坐。”
“你不坐第一排么?”容溪愣了愣,今天他的几个学生都要演出,坐前面才听得清楚不是。
“这里也听得到。”他应了声,拉着她胳膊让她坐下。
容溪坐好后刚要让他也坐下,有个惊喜的女声就在这时传了过来,“沈先生,我们又见面了,好巧。”
沈砚书下意识扭头去看,只见从门口处走来一位面条高挑的年轻女郎,长卷发红嘴唇配着她身上的黑色小礼服裙,显得那么魅惑人心,轻易就攉取了周围人的视线。
他嘴唇微微勾了一下,“原来是任小姐,你好。”
“是啊,我跟雅丽一起来的,就知道沈先生一定会在。”任婧雨边说边走过来,“我可以和你一起坐么?”
沈砚书眉头一挑,点点头,“当然可以。”
还没等任婧雨笑开,就见他温声叫了声在座位上低头刷微博的女生,“元元,你起来一下,让任小姐过去。”
容溪本来就是不想搭理任婧雨才玩手机的,听他叫自己起身,还有些不高兴,但到底还是按他说的做了。
她抬起脸来,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她年轻的脸孔并未因此变得难看,这点娇气格外动人。
沈砚书笑着将她扶出来,然后对任婧雨道:“任小姐,请罢。”
容溪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眼角露出一点仿佛看穿一切的蔑视来。
“……多谢。”任婧雨有一瞬间的难堪,她的确是想接近沈砚书,但她到底自持高傲,没办法做到不在意容溪的视线。
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就算长得漂亮了点,也没家世,不知道在骄傲些什么。
沈砚书的动作明摆着是要和容溪坐一起的,任婧雨也只能知趣,但却挨着容溪坐了下来。
容溪的面色有一瞬间的不好看,她抬眼瞪了下沈砚书,见他正低头看节目单,于是装作不小心的踩了他一脚。
被高跟鞋踩中的疼痛让沈砚书觉得很无奈,又不是他招惹的任婧雨,这丫头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火烧到这里来了。
一坐下,任婧雨似乎故意的,竟然笑着跟容溪搭起话来,“这位小姐跟沈先生是朋友么,我没见过你呢,不知怎么称呼?”
这话说的,容溪眉头一皱,“任小姐当然不认识我,不过……我跟砚书哥哥认识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话我来说比较合适?”
顿了顿,她又笑了起来,“哦,我免贵姓容,是一名看精神病的医生,什么妄想症强迫症双相情感障碍都看的,公立三甲医院收费公道合理,任小姐要是需要随时过来。”
沈砚书听她噼里啪啦讲完这些话,心里就觉得好笑,暗道对方肯定受不住。
果然任婧雨立刻就委屈了,“容小姐,我好声好气跟你打招呼,你怎么能指桑骂槐,当着沈先生的面……”
“就是当着他的面我才说,美达公司的任小姐,听说你家原本有意和丰汇的罗二少联姻?”容溪眉头一挑,跟沈砚书的动作有七分相似,语气揶揄,“怎么,罗永谦还不够帅?”
罗永谦当然不是什么好鸟,但此刻容溪不介意抬一抬他来给任婧雨添堵。
任婧雨笑了一下,似乎并不在意,声音低而暧昧,“这和罗二少并没关系,实际上,是我见了沈先生后……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男婚女嫁全凭自愿,我当然追求自己喜欢的了。”
说得格外理直气壮,容溪却又笑了起来,也压低了声音,“是么,那么……你看上的是沈家,还是叶家啊?”
任婧雨一愣,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主持人说演出开始了。
这样的音乐会容溪来过太多次了,每次都坚持不了太久,很快就兴致缺缺,任婧雨坐在旁边聚精会神的听着,陶醉的样子仿佛是在维也纳□□。
等到自己的学生全都出来过了,沈砚书的注意力散开,望向了容溪,他知道她今天的好心情应当是坏了。
于是想要弥补一下,“元元,你前天看中的那双鞋,专卖店打电话说有你的码号了,我给你取回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