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经眼神怪异的看着闻人宴,问道:“大花和二花?”
“嗯,你先过来。”闻人宴正坐在书案边,让沈离经坐在对面。
她刚一坐下,目光触及对方清隽出尘的面容,心中又是一凛。
此时此刻,二人隔着书案相对而坐,恍然之间就像是多年前那样。
咫尺间已隔了天堑,多年前是相见不能同行,再见还是如此。
“我写了一首诗放在你的桌上,做了批注和释义,回去自己抄一份看几眼,应该可以蒙混过关。”
沈离经呆了一下,“你是说……”闻人宴居然主动帮她作弊!
“你的功课还没做……”闻人宴静静地看着她,后面那句就算不说,她也能猜出来,无非就是“你根本做不出来”。
如果闻人宴是真的认出了她,会这么说也不算奇怪了。
闻人钰的父亲闻人徵也喜欢让学生当堂作诗,条件比闻人钰更为苛刻。每逢这个时候她都只能去求助别人,闻人宴看不过去了就常帮着她糊弄自己叔叔。后来两人被识破,一起受处罚打扫书院。
沈离经:“为何帮我?”
“如果你愿意挂在榜上,大可不必理会。”
她睨着眼看他,又想到了妆奁里的琉璃花钗。“你到底想怎么样?”
“崔琬妍”,他轻轻念了一声,冰凉的嗓音像是缕清风,扫得人心尖发颤。
他忽的轻笑出来,似乎还颇为愉悦。沈离经猛得抬头看他,只见平日里总是疏离冷淡的眼中,好像是乘着一汪春水,潋滟出柔软的笑意。
“崔琬妍……”他摇摇头,“该喝药了。”
饶是沈离经来前想了百种千种可能,也没想到此刻他会这般模样。
不说明白,不肯拆穿,偏偏做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事。
闻人宴起身下楼,似乎是拿药。
沈离经皱着眉头看三只猫纠缠着打滚,窗口突然传来打斗声,沈离经朝那看去,正巧看到一个紫衣身影非常狼狈的从窗口窜进来,在地上滚了两圈,吓得三只毛团惊叫个不停,慌乱跳到书架上。
傅归元骂骂咧咧爬起来,边拍着衣服扭头边说:“闻人宴啊,我说你就不能和你的人说………”
在看到一动不动望着他的沈离经后,傅归元的声音止住了,嘴巴张了张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好,闻人宴也端着药上来了。
刚才在楼下就听到打斗声,没想到又让傅归元跑了进来……看来下次得加两个人。
他把药放置在沈离经面前,气定神闲的斜眼看傅归元。“是自己出去,还是我赶你出去?”
“你也太无情了吧!我们多少年交情了,你为了一个姑娘要把我赶走!”
“那又如何。”
闻人宴如同默认的回答让傅归元更激动了,他想要贴近沈离经说点什么,被闻人宴毫不留情抓住,傅归元还手,两个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打起来了。
沈离经:“……”
她往后退了点,生怕被傅归元一脚踢到,十招之后傅归元狼狈的被踢出了窗外。
而反观闻人宴,连发丝都整整齐齐,从容不迫理了理衣袖,又回到一副温文尔雅的白衣卿相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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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回崔府
闻人宴让沈离经在书架上挑了不少书,吩咐人给她送了过去。
第二日沈离经也照他所说交上了闻人宴写好的诗,中规中矩,不算极出彩,但在其他学生中也算不错的。
闻人钰不至于在这上面挑沈离经的错处,但她还是因为课上走神被罚了抄书。
而她住在闻人宴隔壁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开了,又是短短两日就被扭曲夸大,成了“崔琬妍仗着体弱多病,逼着闻人氏家主给她安排了靠近丞相的院子”......
还真不是,这可是她们心中目下无尘的丞相自己安排的,她不过一个四品官员的妹妹,若是权倾朝野的丞相都不愿意,她如何强迫了去。
说到底,是那些个人自己只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闻人宴的三只胖猫也不知怎么的,上瘾似的挨个往她那里翻墙。
偏偏闻人宴非得亲自去寻,不厌其烦把几个胖球找到,然后监督沈离经把药喝干净,这几次她学乖了,一喝完就往嘴里塞个果脯,不再出现那种尴尬的局面。
过几日师姐就来了,她得想个法子离闻人宴远点,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容易败露。
堂堂丞相,定然不会放任不管,要是让他掺和进来,事情要难办得多。
再说这流言蜚语,在书院里是传的火热,另一边闻人府却是清宁一片,这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没人敢传,或者是闻人宴用了什么法子阻止下人议论,否则惊动了他古板的奶奶,他们二人都得被押过去受审。
“在想什么?”闻人宴低声问了一句,打断了沈离经的胡思乱想。
沈离经:“就是在想公子为何喜穿白衣?”她对这个确实好奇很久了,就是不知道闻人宴会不会老实说。
要不是他长得好看,这素白的衣服就是料子再贵,也像是在披麻戴孝。有趣的是他用得也是白色发带,好看归好看,未免太不吉利。皇上对他们一家都是有特赦,这厮每天不穿官服一身白上朝,显得还很不敬,实在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闻人宴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淡淡吐出两个字:“合适。”
沈离经听的很清楚,不必再问了,心道他果然是个怪胎,什么合适,简直是答非所问,也许是不想说,那她就不用自讨没趣了。
闻人宴:“我叔父明日回京。”
他说完后,沈离经装作没听懂,实际上心里已经很暴躁了。
闻人宴的叔父闻人徵,也是当世有名的大儒。闻人礼和闻人钰的父亲,整个书院明面上归闻人复管,实际上却一直是他在打理。
对待学生极其严格,曾经还是皇帝的伴读,被请去做了一年的太子太傅就甩手不干了,皇帝反而把太子骂的半死。
被他盯上可谓是极其倒霉,沈离经当初因为他宁愿被关禁闭也要离开书院。
闻人徵这一脉同样的出类拔萃,但个个都脾气古怪眼高于顶的,要不然闻人钰也不会十九未订亲了。
闻人钰是典型三从四德的名门闺秀,她的弟弟除了闻人礼以外,都像是木头人,说话都像是套着模子,小小年纪就循规遵矩半点差错不出,说不出来的怪异。
好在闻人复和闻人宴虽担得上一句“圣人遗风,济世之才”,却不至于太过迂腐,就是沉闷了点。
闻人徵想再培养出来几个如同闻人复闻人宴这样的俊才,却只是适得其反。
沈离经暗暗想:我可不想对上闻人徵,虽然换了身份,但很多习惯改不了,万一又有什么小毛病惹他不快,勾起他对我一些不太好的回忆,那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思及此,沈离经回闻人宴:“不瞒丞相,在书院几日小女已经添了许多麻烦,承蒙闻人府关照,无奈自身病体难愈,嫂嫂也不日来京,我想……”
“七日”,他定定地看着沈离经。“我给你七日时间,七日之内必须回来,你若不愿上我叔父的课,不去就是,他教的东西我也能教。”
“丞相这是何意?”
“我每日会抽出一个时辰教导熏儿,届时你也过来。”
闻人宴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她说自己不愿意学,一天也不愿意待,他怕是要翻脸。“谢丞相好意。”
七日就七日。
通体雪白的大花在同样一身白的闻人宴旁边绕圈子,昂着脑袋蹭来蹭去,他看到沈离经的视线一直盯着它,随即把大花抱到了怀里顺毛。
白净的手腕翻转,骨像极好的手指划过的,不是什么琴弦,而是柔软猫毛。
没有奏出名扬天下的琴音,却能换的手下胖猫发出小声餍足的叫声。
沈离经的视线一直放在胖猫上,眼神颇有点跃跃欲试。
闻人宴的身子侧了侧,稍微往她那里倾过去,额边一缕发丝垂落,在沈离经的脸颊庞扫过,冷梅香突然靠近,她感觉到自己的怀里多了一个重量,是大花跳到她怀里了。
刚才靠近她的人又端正的坐回原处,冷梅香也淡了,却还是有丝丝缕缕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
闻人宴抱起大花正要回去,沈离经便客气了一下说道:“丞相吃点心吗?我买了不少。”
她记得闻人宴不喜欢甜食,更何况是买的都是些甜到发腻的糕点,所以这只是客气客气,他肯定会说不要。
预料之中的拒绝没有说出口,他默了片刻,道:“那便多谢了。”
“……”这些年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变了这么多。
沈离经去屋里提了两包点心递给闻人宴,又突然想起上次他借的外衣一直没拿回去,顺便把外衣一起递给了他。
沈离经:“多谢丞相关照。”
闻人宴垂眸看她,“不必叫我丞相。”
沈离经笑了:“那叫什么?”
像以前叫小师弟不成。
“随你。”他接过点心和衣服就转身走了,步履是难得的匆忙。
红黎看着闻人宴的背影消失后才跑到沈离经身边,好奇地问:“小姐,丞相对你不一般啊……”
她叹气:“我当然看得出来,他不肯拆穿我,那就看看谁装得更久。”
沈离经仰起头。天空是清澈纯净的蓝,白色的云团在慢悠悠飘,周围有绿叶初发,燕雀啾鸣。
唯独她神色冰冷一身死气,和这一片生机格格不入。
“我们该去见师姐……是时候了。”
沈离经离开的消息在书院再次激起了不小的的波澜,有人猜测是丞相知道了她意图不轨把她赶了出去,有又有人说她的风言风语传到闻人府老太君耳朵里,被羞辱一番才赶了出去。
还有说崔远道听闻自己的妹妹不知检点,于是要把她带回去找人教导的。
流言只传了一天,第二日就被闻人霜亲自打破,并责罚了几个背后议人长短的学生,其中包括徐莹然和郡主,几人抄了一遍《为止》,由闻人徵亲自编著,再加上多年来的添添改改,硬是有将近三万字,能抄到她们手断。
这样的惩戒效果也是立竿见影,顿时书院少了许多捕风捉影背后造谣的话。
而沈离经回去当日,她的师姐宁素也来了。
而听说这个消息的崔远道也急切的奔回了府,虽然嘴上不说,但看到宁素的那一刻,他眼中的笑意是掩藏不住的。
为了扮演好崔远道的妻子,宁素不仅把平日里的轻装窄袖换成了端庄的织金马面裙和葡灰暗纹袄,甚至连头发也编成了妇人发髻。
“没想到你打扮成这样还挺好看的嘛。”崔远道笑嘻嘻的靠过去,被宁素横了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无缘无故编出一个妻子来,害得我和师父在那边好一番辛苦,万一有心人去调查,找到一些马脚,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崔远道也委屈了:“你总不能看着他们往我府里塞女人吧,谁知道是不是细作?”
宁素没好气的又说:“你还说!你看看小妹的气色,让你看着她喝药,你做什么去了?”
沈离经正边吃糕点边兴致勃勃看两人斗嘴,突然被宁素提到,惊得被糕点噎住,咳了两声连忙灌口茶水,拍着胸口说:“师姐,我真的有好好喝药……”
崔远道:“是啊,丞相每天看着呢,喝不下去是要抄书的。”
后半句多是调侃,却被宁素当真了,皱着眉说:“这丞相有什么毛病吗?”
崔远道笑得颇有深意,“是啊,我也觉得他有毛病,可能病得不浅。”
沈离经咳了两声,扭过头去装作听不懂。
虽然她不相信,但来回这么几次的试探,再加上这么多传闻,连她都忍不住怀疑闻人宴是不是真的另有所图。
作为崔琬妍的这几年,注定是要抛弃过去,闻人宴的真实想法如何她不在乎,如果能利用她就利用,如果拦她,无论是谁都必须铲除。
现如今对她而言,情意是最不值钱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宁素和崔远道在一个院子,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好好的屋子被莫名其妙分割成了两间,外间设了软榻,从此就是崔远道的地盘。
崔远道为了表示不满,稍微抗议了几句,宁素连软榻都给拆了,最后他不得不跑上前去服软赔罪。
他们二人自从沈离经从净源醒来就一直在争吵,宁素心高气傲脾气差,总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崔远道油嘴滑舌吊儿郎当,总是因为各种事和宁素呛起来。
整个净源只有他们识不清彼此的心意,旁人看破不说破,他们就真的像这样僵持了几年。
第二日,李恒陈的事有了结果。
不久前才关进青云寺的李太师独子李恒成,在狱中突然暴毙了。
李太师在朝堂上当场晕死了过去,醒来后怒不可遏,要拿青云判王鹤问罪,彻查李恒成死因。
若是不查还好,查了才是真的闹笑话。
李恒成在狱中的半个月吃好喝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淤青和鞭痕,显然是没有王鹤公报私仇一说的。
反而是仵作把衣服掀开,眉心一跳,强压着恶心和厌恶,说道:“贵公子是死于花柳病。”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李太师当场吐了一口血,最后是被抬回府的。
这件事他们有意压下去,可偏偏也有人有意传出去,李恒陈死于这种难以启齿的病,就像是狠狠打了他爹的脸,同时让整个太师府都抬不起头来。
李太师就算事后想找人算账也找不到王鹤头上,参他的人是徐御史,是太子那边的人,王鹤他爹是中书令,对太子的态度一直都是模棱两可,这个时候与他结仇是自己找不痛快。
太子不是傻子,就算想给他些警告也不会做这种傻事,这明显是被人当枪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