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来还个愿。”
说罢,他撩起下摆,跪在蒲团上,虔诚的双手合十对着菩萨像叩首。
等他做完这些后沈离经也要装模作样要去拜两下,他说道:“需要心诚,不可敷衍。”
沈离经听他这么认真也就懒得去拜了,继续问:“为什么要来这里还愿,大人当初是在此求的愿吗?大殿不会更灵验吗?”
闻人宴看着菩萨像,嘴角微微勾起。“他们都去大殿,我担心佛太忙,听不到我的心愿,来这小殿试一试。”
“成功了?”
他扭头看着她,光线透过佛殿的窗棂朦胧的照在佛像和沈离经身上。“嗯,成功了。”
远处的佛鈡被撞响,发出悠远沉静的的响声,伴着山林飞鸟的啼鸣,似乎能使人心情平静。
沈离经看着远处依稀可见飘着红带的月老树树顶,问他:“大人还有什么想去的吗?”
“我们......去求支签可好?”闻人宴询问道。
“听大人的。”她记得以前闻人宴不喜欢来佛寺,现在不仅学会求愿,甚至还要去求签,还真是性情大变。
等到礼佛的人渐渐增多,大殿里求签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少女求良嫁,妇人求子嗣,男人求仕途坦荡,也有求平安求发财的。
沈离经从前觉得求平安最简单,现在一想还是发财实际点。闻人宴一身白衣太显眼,别人都是喜庆来拜佛,到了他这里像是披麻戴孝要奔丧。
大殿内弥漫着淡雅温和的檀香,伴随着丝丝缕缕的轻烟飘散。僧人闭目敲着木鱼默念佛经,宝相庄严的大佛就在殿中央,用慈悲的眼神看待每一个在或悲或喜的来人。
等到人渐渐离去了,闻人宴和她从角落出来,两人一同去灰衣老僧处求签。
老僧看到闻人宴,眼皮轻抬,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又看他旁边的沈离经,说道:“回来啦?”
沈离经一愣,眼睛直直地看着老僧。
闻人宴答道:“回来了。”
她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对闻人宴说话,他这是真准备立地飞升吗?跟寺里的僧人混这么熟,旭山寺成他家了不成,过来一趟别人还要说他一句“回来了”。
果然闻人氏这种教养子弟的方式是有问题的,兴许哪一日闻人宴就想不开出家了。
“你在想什么?”闻人宴见她表情有趣,知道她肯定是胡思乱想了。“来试试。”
他把签筒递过去,沈离经配合地摇了几下,掉出一支签,老僧揉了揉眼睛细细的看签文,半天才说一句:“哎呦!不简单哦!”
鉴于她好几年前求的签非常不准还让她迷信了好久,她对这些东西早就没了什么耐心,说道:“你说就是了,什么简单不简单......”
老僧瘪瘪嘴,先是瞥了闻人宴一眼,这才慢慢念出签文:“鸾凤翔毛雨淋漓,当时却被雀儿欺;终教一日云开达,依旧还君整羽衣。”
沈离经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老僧解释道:“此卦鸾凤被雨之象。凡事待时大吉也。小人日盛,君子莫为。只宜守己,待时施为。”
“那这签到底好不好?”
“中签,若施主不乱来,当然还是好的,鸾凤被雨,那也是鸾凤。”
沈离经听的懵懂,推了推闻人宴,“大人不是要求签吗?”
老僧摆了摆手,“这位公子就不必了,求签随缘,不可多求。”
闻人宴嘴唇微微抿起,眼里晃着几分笑意。沈离经好奇的问:“那他是哪支签,运势如何?”
老僧脸上扬起古怪的笑,特地看了他一眼,闻人宴的笑意渐渐收敛了,面色变得古怪。
“公子的这支是姻缘签,签文上说‘阴阳道合总由天,女嫁男婚喜偎然;但见龙蛇相会合,熏熏入梦喜团圆’意思就是......”
“咳咳......”他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僧人这才止住,沈离经好笑的看着他,发现闻人宴的耳尖居然可疑的泛着红晕。察觉到他的目光,他特地偏过头去,像是怕她问起来。
这是......害羞了?
沈离经强忍着笑意,肩膀都在微微颤抖,闻人宴有些尴尬,却还是无奈的轻笑一声,小声道:“别笑了,走吧。”
“去哪?”
“月老树。”闻人宴说罢,从老僧面前的桌子上抽走两条红带。老僧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说:“要给钱的嗷,要是灵了记得再回来添点香油钱。”
“知道。”他抽走红带写好字,又将另一条递给她。
沈离经摆手:“月老树?那是求姻缘的,我不用。”谁知道活过这个月有没有下个月呢,还想那姻缘不姻缘的。
老僧开口:“不退换,拿了就要付钱。”
她翻了个白眼,把红带又拿回来,拉着闻人宴往外走,小声对他嘀咕:“佛门子弟居然也有这种德性。”
闻人宴眼含笑意,说道:“众生百态,各自不同,他们也是众生之一,就算入了佛门,也未必真的就能超脱俗世。”
还未真正走近月老树,就能听到嘈杂人声。
树下多是些年轻的姑娘家,也有几个少年郎在看热闹,争着抢着去帮姑娘扔红飘带,看谁能扔到最顶上。
惊呼声一阵一阵的,等到闻人宴和她走近月老树,这才明白比往日更要响亮的呼声来自与谁。
一个墨蓝圆领袍的男子扒在树顶,底下僧人指着他骂也不是拖也够不着,直呼“大不敬”,让他赶紧下来。
等他一回头,沈离经就认出来了,不得不再次服气,甚至想对他竖起大拇指。
太子妃的弟弟,御史的儿子,闯祸精徐子恪爬到神树上捣乱了。
树下配合他的正是蒋清渠和王业,蒋清渠拿着毛笔在树下的供桌上刷刷的往红带上写字,王业就把红带使劲扔给徐子恪,让他帮忙系在树顶上。
都说系的越高越灵验,红带顶端有一块雕花的铜牌,为了让它能被扔起来挂在树上,可往往不如人意,挂上去难得很。
徐子恪他们看着这一个个娇花似得小姐在这里发愁,便提出了这么个法子。而蒋清渠帮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把自己的红带挂在最高的树梢上。
姑娘们掩面偷笑,另有几个矜持的男子则是摇头叹息,不愿与他们为伍。小僧急忙推了同伴去找太子妃和徐夫人,让他们来把徐子恪揪下来。
僧人一回头,撞见了门口观望的沈离经和闻人宴,他停了一下,立刻就反应过来,指着徐子恪气急败坏的喊道:“大人!大人你快去管管吧!这几个小公子在这里胡闹呢,神树怎可这样冒犯!”
他一喊,就吸引过来许多目光,刚才还嬉笑打闹欢声笑语,一下子就像被冰冻住了,鸦雀无声。
徐子恪没注意到动静,刚系完一条,大声对王业喊道:“再扔一个!”
他这一声喊出来,在一片安静中显得格外响亮,响亮到蒋清渠打了一个寒颤,战战兢兢地缩到王业身后。
树上的他张着嘴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闻人宴和沈离经站在一起倒是没那么多人关心了,更多人都开始幸灾乐祸他们三个会被怎样处罚。
王业结结巴巴地开口:“丞......丞相,这这这......”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闻人宴手上的红带太明显了,他瞪圆了眼睛,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闻人宴不开口,树上的徐子恪动也不敢动,惹了闻人宴,他无论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在书院里,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谁知这位丞相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朝香案走过去了,看上去还准备给红带上添字。
沈离经没动,不知道要不要跟过去。
“过来。”闻人宴没回头说了一句。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目光齐聚在沈离经身上。
她能感觉到这些目光中夹杂着不少恶意,一些把闻人宴当谪仙仰慕的人,现在肯定是当她在渎神。
她乖乖走过去,王业眼珠子就跟着她动,被闻人宴冷冷一瞥,又立刻扭过头。
“写什么?”他问。
“真的要写?”沈离经也苦恼,她真的不知道写什么。
“写你的心愿......或者是”,他顿了一下,“你的意中人。”
沈离经握笔的手一抖,在红布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团。她有些僵硬的笑笑,最后写上一句“万事如意。”
闻人宴看她写上的字,眼底黑瞳像是也有一团浓墨,最后提笔简练的写了一个字。
顺。
顺,愿她所想皆顺,余生一片平坦。
徐子恪在树顶上被遮住视线,也看不到二人的动静,一直没见到人,也没听到丞相声音,还以为他走了,朝树下喊了一句:“王业!人走了没!”
王业嘴巴抿成一条线,脸色青黑。
“没走。”闻人宴答道。
徐子恪:“......”
他一动不动好久了,腿僵得不行,无奈中坐在高高的树顶眺望远方,看到不远处正朝这里走来的几个华服女子。北昌女子走动之间都要讲究仪态,尤其是太子妃和那些个宅院的夫人格外讲究。
能走的这么快,多半是被气坏了。
徐子恪看着这几位朝此处走来的女人,就像看着拿刀链的索命鬼,吓得就要魂飞西天,偏偏树下还有个闻人宴。
他苦着脸哀求:“丞相大人我错了,我能下来吗?”
闻人宴:“不能,先坐着。”
说罢后闻人宴拿着红绸带递给沈离经:“扔给他。”
“什么?”
“扔上去吧,让他系好。”
众人听到这对话,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惊悚和悲恸,震惊和好奇放在一起,精彩极了。
毕竟看神仙落入凡尘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在闻人府被传出来的谣言,也算是被亲自坐实了。
沈离经用力抛上去,徐子恪接着,紧张地看了眼他姐姐的方向,飞快把红带系好就要往下跳。
蒋清渠看他要下来,想起自己的红带,急忙跑过去抓住自己的往上一丢。“诶!子恪兄!莫要忘了我的!”
已经来不及了,徐子恪跳了下来,而蒋清渠的红带在树顶留下一个弧度,朝月老树的另一边扔了过去。
没有听到铜片落地的声响,月老树后一身榴红百花裙的司徒萋低头走了过来,手上正捏着一条红带细看,越看脸色越阴沉。
她连想都不用想,直接瞪向蒋清渠,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要脸!”
司徒蕊被她吓得一抖,往边上站了站,悄悄抬眼看那个站在丞相身边的人。
蒋清渠讪笑,“萋萋,你听我说!”
“我看你是想死!”司徒萋一脚把红带狠狠砸过去,他接了个正好,赶忙往闻人宴身后躲。“大人,你快救救我,萋萋会杀了我的。”
闻人宴眉梢轻挑,轻笑一声。“你写了什么?”
“不就是郎情妾意的那些个话吗,萋萋脸皮子薄,不乐意了。”
沈离经:“......妾意?”
蒋清渠:“萋萋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司徒萋见闻人宴和沈离经挡着,果然停住了,行了一礼后坦然道:“丞相和崔小姐请移步,我和世子有账要算清楚。”
“姐姐,算了吧。“司徒蕊怯怯地叫了司徒萋一声。“世子只是闹着玩的。”
“你给我闭嘴!”司徒萋心中烦躁,回了她一句。
“司徒小姐火气有点大啊......”女子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些傲慢和微微的怒气。
徐子恪往人群里躲,被叫住。
“往哪跑,给我站住。”
“姐......”他刚撑起一个笑脸,就看到太子妃身后又走出来一个蒋风迟,顿时脸垮下去一半。
沈离经在见到那张英俊中隐含狠戾的笑脸时,手猛得一缩,渐渐捏紧了。眼前飞舞的红绸化为漫天血色,浓郁阴暗到快要将她淹没。
蒋风迟带着兵围了沈府,将她祖父的头颅斩下,又让徐之修,亲自动手杀了她。
回来这么久,她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见到蒋风迟,见到这个虚伪至极的,太子殿下。
在恨意中失了神的沈离经,恍然间被握住手掌,血色与哀嚎通通不见。
只剩下头顶红绸被风吹动的声音,以及掌中这一点尚存的温暖。
她快死得时候,只剩下阿姐拼了命推开她,想让她活下去。现在她活着,但是又跟死了没什么区别,这个向来嫌弃她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撩拨,最后将她拉紧。
“大人”,她听到自己的嗓子有点哑。“你在做什么?”
闻人宴语气温柔,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入她耳中,就像他院子里得红梅飘到她院子里的水池,勾起水面一丝波纹。“我抓紧你了。”
我抓紧你了,还望你不要松开。我会护着你,从前没能做到的,现在还有机会。
蒋风迟将女子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分明是带着隐忍的恶毒和迷茫。来得快去得也快,再一看又像是不存在,却只见丞相把那女子的手握住。
他心中的疑虑不仅没打消,反而来得更汹涌。
前些日子他的人就向他报信,说闻人宴对一个女子上了心,那女子还是新提的兵部尚书崔远道的妹妹。崔远道......若真是如此,崔远道这人必须得拉过来,兴许会有大用处。
第29章 亲近
太子妃和徐夫人知道徐子恪闹事,恼火至极,飞快到了月老树下,又听到司徒萋在训斥司徒蕊。
徐夫人眉毛拧作一团,极为不满,对司徒萋说:“作为嫡姐,当要做好榜样,大喊大叫,不成体统。”徐夫人和司徒萋的娘亲曾是闺中密友,就算看不惯司徒萋浑身毛病,也不至于帮着司徒蕊说话。
司徒蕊见了她便抖得像朵被风吹雨打的小花,眼睛里含着些水光。司徒萋脸上一片淡然,丝毫不为那一番话动容,反观司徒蕊,不知道的还以为受训斥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