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然间得知了一些事,与你们二人有关。”她说话的时候语气苍老而平稳,带着不怒自威的庄严。
闻人钰眼里蓄着泪,看到沈离经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抓住老太君的袖子。“祖母,钰儿知错了,钰儿再也不会了。”
“跪下。”老太君懒得为她消耗一丝表情,拐杖往青石砖上用力敲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闻人钰身子一抖,乖乖在青石砖上跪直。
沈离经挑眉,还是朝着她的位置跪?
“老太君这是何意?”
“身为闻人氏子嗣,有违家训。”老太君眼神淡淡扫过沈离经,眉头轻皱,对她的面纱很不满意。“意图谋害崔姑娘,是她的大罪,我会让她亲自和姑娘赔罪,再送去受罚。”
沈离经有些惊讶,闻人钰居然还没有说出她的身份?到底想做什么?
闻人钰的指甲划过粗糙的地面,眼泪一滴滴砸上去。
变化来得猝不及防,沈离经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闻人徵愤怒之下把闻人钰抓回来,直接丢给了老太君,省去了不少麻烦。
“全凭老太君定夺。”
“那就谢姑娘饶过这不肖子孙,往后,我定会将她好好管教。”
沈离经听着,觉得这话带了些要包庇的意思,像是不准备处罚,顶多跪跪祠堂,再关几天。
谁知她刚点完头,老太君一声“开始吧”。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老嬷嬷就拿出根一指粗的鞭子。
闻人钰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连沈离经都是一愣,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老嬷嬷将鞭子高高扬起,抽下去的力道半点不含糊,带着骇人的声响,鞭打皮肉的声音和闻人钰的惨叫同时响起。
祠堂的静谧平和被打破,只剩下哭叫声和一下又一下的抽打。
听得人心惊肉跳。
几下过去,闻人钰背后的衣物已经破了口子,往外渗着血。尖叫声也弱了下去,一次比一次嘶哑,最后昏死过去。
那老嬷嬷就如同看不见,手上的鞭子还是没有停下。
“够了。”沈离经看不下去,叫住了她,接着看向老太君,语气有几分不悦。“可以了。”
她可以看着闻人钰被一刀抹了脖子,却不愿看到她被用鞭子活活打死。
尤其是这老太君面不改色的样子,平静到令人心寒。
面对闻人钰是这样毫不留情,那当初对待闻人宴又是怎么做的,也是用鞭子打得他皮开肉绽吗?
沈离经攥紧了拳头,语气冷硬:“闻人氏子孙,一直如此教养的吗?”
“闻人氏如何教养,还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姑娘且放心,你不会是我闻人氏的子孙,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她的语气温和平缓,不为闻人钰动容,也不因讽刺沈离经而尖锐,有种麻木的冷漠。
沈离经气笑了,瞪着老太婆说道:“那我可定要多活些时日了,您也是,将来谁说的定呢?”
这话说的很明白,意思就是沈离经年轻活的久,再怎么样也比她强,总是能把她熬死的。
老太君大概从没听过这种大逆不道,咒她去死的话,脸上的平静碎裂了,浮现出隐隐的怒气。
“祖母。”蒋嘉莳及时感到,打断了僵局。“宫里来传话了。”
看到了晕倒在地上的闻人钰,身上都染着血,余光又看了眼沈离经,见她面色如常才稍微放心了些,往她那里站了站挡住。
老太君脸色阴沉,开口道:“把她抬回去。”
就像是对待一个奴婢,而不是自己的孙女。
沈离经被蒋嘉莳拉着离开,脚步匆匆地往外走,问她:“宫里来人做什么?”
“阿宴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蒋嘉莳表情变得奇怪,将她上下看了几眼,才说道:“皇上给你们赐婚了啊。”
“……”沈离经停住了。“……你再说一遍?”
闻人宴是先斩后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沈离经怎么你了#
宴宴:有话好好说,不要扯头发。
傅归元:呵呵,没良心
蒋子夜:不爱我
闻人钰:她扒拉我
郁覃:我是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第59章 受罚
当天沈离经晕倒后,闻人宴在众目睽睽中抱她离开,直接将人带回闻人府。
有了这么一遭,也没人再会怀疑她和闻人宴的关系。
都明摆着呢,不是有私情是什么。
也不知道闻人宴是和皇上说了什么,第二日就给他们赐了婚。连带着给沈离经了不少赏赐,还应允给她一个诰命,让他们二人风光成婚。
消息一出,如同野火燎原,从京城传到更远的地方,所到之处皆是是一片唏嘘感。
而也有人在好奇,崔琬妍是何方人士,三生有幸能嫁给闻人宴这种男子。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沈离经昏睡到第三日,才勉强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些。
蒋嘉莳说起这些,又不得不提了一句:“阿宴这几日很担心你,日夜守在你身旁,亲力亲为的照顾,无论我们说什么都不肯离去”,她顿了一下,看着沈离经。“我也不知道该叫你崔姑娘还是......总之我也很高兴你还活着,阿宴对你用情至深,虽然不说,可我知道几年来他一直都想着你,现在你们要成亲,他一定是高兴的。他没有和你商量......”
沈离经立刻就明白了蒋嘉莳的意思,她是当自己会怪罪闻人宴擅作主张,因此为他说了这些好话。“我知道的,我也很高兴......”
只是有些不真实,总感觉像是活在梦里。
她这几年过的混沌,时常梦到过去的事,梦到闻人府载种的大片红梅,她坐在墙头,闻人宴站在树下。
嫁给闻人宴这种事,放在过去她是想都不曾想的,明知道没有可能,这些虚无缥缈的幻想只是给自己徒增困扰。
而现在,她不敢直视的心思,不敢想的梦,就真实的发生了。
只是可惜,沈氏一脉,只留了她一个,她的爹娘没机会看着她嫁人,二哥没能笑着称闻人宴抢走了他的妹妹,也没有阿姐在她耳边千叮咛万嘱咐。
沈离经和蒋嘉莳分离后去了自己曾经的闺阁。
好几次她都刻意让自己不看这里,只要一看,就会忍不住想到过去的欢声笑语。
而逝去的人就是逝去了,尽管她不愿想不愿看,那也免不了直面这个事实的时候。现如今又有什么是接受不了。
院子里的红梅已经长得很高大了,夏日里郁郁葱葱的绿叶挡着烈日。
当初这棵树搬来院子里的时候不算太高,她实在是养不好,便商量着给闻人宴送回去,那是他难得的当众对她黑脸,咬牙切齿的叫她“沈恬”。
走进屋里,一切都和从前别无二致。
闻人宴对外声称将此处做成了书苑,可屋中的摆设却仍是她的闺房模样。
无论是桌案香炉,都和从前一样,甚至没有落上灰尘,就好似她从未离开过,一直住在这里。
*
韩锦书自己和闻人复说好了,要来为止书院授课,说到就要做到,自然是不能反悔的,而为了掩饰他的真实目的,不被人戳破后显得尴尬,强拉着韩香萦和他一起。
外界将丞相的婚事和蒋子夜被立为太子相提并论,提起沈离经也鲜少有人再说“兵部尚书的妹妹”,而是“丞相的未婚妻”。也有人直接忽视了他们二人还未成亲这一事实,直接磨默认沈离经是“丞相夫人”。
六公主蒋嘉悦和徐子恪的婚事在前两件事的衬托下,显得微不足道起来,即便是提起来了,都知道徐子恪是出了名的纨绔,却不知道这六公主是何人。
徐御史被贬职,连带着徐家几个无法无天的小祖宗日子也不好过了。
徐子恪从前猖狂得不行,一张嘴也是不出了名的损,算是得罪了不少人。徐家跟了太子相当于站错队,以后的日子是会越来越不好过,那些跟他不合又没胆子打架的,都上赶着落井下石。
王业他爹明哲保身,为人圆滑,一趟下来没沾到半点脏水。王业却偏偏不肯在这个时候听他爹的话,和徐子恪疏远好撇清关系,而是更加寸步不离的跟着,怕徐子恪被人挑衅欺负了。
红黎辛苦的给她描好了妆,沈离经闲来无事就决定去书院坐一天。
闻人宴正好处理完政事,傅归元和他一起回来。没有见到沈离经的身影,问了侍女才知道她是去了书院,于是二人也跟过去了。
书院中人比其他人更容易的接受了“丞相夫人”这个事实,那几个偶尔会在背后诋毁沈离经的也住了嘴,怕哪天沈离经知道了向闻人宴告状。曾经人缘最好的徐莹然却在这个时候被孤立在外,那个她们看不起的司徒蕊却成了太子侧妃,一飞冲天。
不知不觉中,本该教书育人的书院,也沾染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笑脸之下的真心少之又少,即便是寒门学子,也免不得攀权富贵,为自己找一条更坦荡的路。
沈离经坐在堂中发呆,忍不住后悔这个来听课的决定。谁能想到会是闻人徵的课呢,简直无趣至极。
而看他在台上板着脸讲解诗文的样子,实在是很难想到他的女儿午前正在祠堂中受罚,被鞭子抽到晕过去。闻人徵能做到面不改色,干巴巴的讲课,那也真是有能耐。要么,闻人氏个个都是演戏的高手,要么,他们就是无情无义,只有礼法教条的疯子。
当时她还在想李太师死了儿子还在外笑得出来,简直是没心没肺。跟闻人徵和那老太婆一比,李太师那才是亲爹。
闻人徵目光一扫,便见到沈离经目光呆滞神游天外,本就心情不大好,此刻更是一肚子火气,拿起戒尺正要打下去时,沈离经掩面咳嗽了几声。
然后回过神一抬头和他对上,闻人徵看她体弱,又不好再打她,到时候闻人宴也会认为他刻意为难,这就难办了。
可是沈离经眼睛就这么睁大,惊讶的望着他。
戒尺举在半空中,落下来也不对。收回去也不对。
闻人徵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将戒尺重重落下,打在了沈离经面前的桌案上。
“啪”得一声,惊跑了不少人的瞌睡虫。
沈离经有些惊讶,闻人徵居然没打在她身上。
“心专。”
“是。”她连忙点头。
虽然遮了层面纱,还是能看出沈离经面色不佳,露出的双眼也有几分憔悴。
闻人徵不好多说,冷哼一声便继续讲课了。
韵宁小声在嘀咕:“果然是偏心……”
旁边的小郡主附和的点了点头,蒋嘉悦坐在后排,被闻人徵点起来回答问题。
她刚准备回答,司徒蕊便小声地提醒她。
到了嘴边的答案被她咽了回去,冷冷的撇了司徒蕊一眼。
徐莹然嗤笑一声,说:“不会就算了,难到听也听不懂吗?草包......”
她的声音极小,却还是落到了蒋嘉悦耳中。蒋嘉悦看过去,她亦是毫不畏惧的看回来。对这个将来要嫁给她哥哥的公主,徐莹然一直很不喜欢,尤其讨厌她身上那股子阴森森的感觉。
反正当着闻人徵的面,蒋嘉悦还能骂她不成。
蒋嘉悦没有骂她,而是三两步走到跪坐的徐莹然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闻人徵的呵斥声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一脚踢翻了了徐莹然面前的桌案,桌上的书散落在地上,砚台被打翻,黑色的墨泼在徐莹然衣裙上,还有几滴溅在了脸蛋上。
众人都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脚惊呆了,瞪大眼看着蒋嘉悦,就连闻人徵都是捏着书卷良久,反应过来后一声怒吼。
一时间,本该只有闻人徵冷硬讲学声的学堂,一下子响起了抽泣声,窃窃私语声,以及闻人宴愤怒的训斥。
蒋嘉悦是真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人想到她能这么硬气,更何况徐莹然是她未婚夫的妹妹。
沈离经看徐莹然惨兮兮的抹眼泪,黑色的墨和泪水混合,被她胡乱一抹弄成了一个大花脸,不知道别人为什么不笑,但她是真的很想笑。徐莹然哭着哭着打了一个嗝,憋了许久的沈离经也就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刚才还在混乱中交谈嬉笑的声音顿时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沈离经身上。
徐莹然的抽噎声也停下来,愣愣的看着她,接着哭声更加响亮。
沈离经尴尬的停下,坐端正装作无事发生。
闻人徵被气到七窍生烟,他还从来没遇到过如此顽劣的学生,这个时候还在火上浇油。但紧接着又想起来,也不是没遇到过,他遇到过!比这个顽劣百倍!
这么想着,他的怒火平息了些,突然觉得崔琬妍也不算什么了,总好过沈家的二姑娘。于是冷脸指着几个火上浇油看热闹的。“你们几个,都给我滚出去。”
能让闻人徵用上“滚”这个字,看来是真的动气了。
大笑的沈离经,冷嘲热讽的司徒萋,还有挑事动手的蒋嘉悦,三个人通通出来罚站。
三个人不慌不忙走出去,并排站在檐下,没多久就小声攀谈了起来。
沈离经好奇地问司徒萋:“你说什么了他要罚你?”
“我只是说她自作自受,哭起来难听,又没有骂她。”司徒萋说的时候还有些愤愤不平,似乎很不理解,明明她说了两句实话,就被莫名其妙赶出来了。
她又重申了一遍:“我确实没有骂她。”
蒋嘉悦难得的发出一声笑来,听上去还有几分愉悦,不再是那种阴恻恻的了。
闻人徵好不容易安抚了徐莹然,让学堂重新恢复秩序,走到门口准备训斥几句,罚抄几遍就算了,谁知道却听到蒋嘉悦的一声笑,强压下去的怒火重新升起。
罚站对三人没有丝毫威慑,闻人徵想起了秦喻的一个法子。
*
闻人徵让两个学生拿了三个笔洗出来,指了指她们的头顶。
在明白他的意图后,沈离经开始祈求自己能立刻吐血晕倒。
三人站在檐下,头上顶着笔洗,笔洗里乘着洗过笔的水,在日光下泛着墨色波澜。只要她们稍微一抖动就会泼一身,于是都龇牙咧嘴的平衡身子,连话也不敢说了。